天早就亮了。
林山能够隐约听见客厅里自己的手机像平时一样响起闹钟，但今天他是真的不想起来。他抓住落在枕边的那只手，让他捂住自己耳朵。
“吵死了。”
他的面前，默轻悄悄问：“我要去关了它吗？”
“不要。”林山主动缩进他怀里，“别走。”
闹钟很快就停下，一切又变得静悄悄。林山贴近他的胸口，聆听他狂跳的心脏和紧张的呼吸。
默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似乎不知道如何对待怀里的林山，手足无措的样子小心翼翼。
“抱我。”
默的手迟疑着移到他肩上。
“抱紧我。”
默稍稍用力：“这样……可以吗？”
“嗯。”林山的脸直接埋进他的胸口，手臂死死环住他的腰，“可以，别怕。”
“……林山。”
“嗯。”
“这样真的好吗？”默的头轻轻搁在林山发间。
“你不喜欢？”
“没有……”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默，”林山声音在默的身体里碰撞，“别怕。”
“没人知道的。”
林山听见他的身体嗯了一声，这让他满足。他接着问：
“默，你昨天晚上为什么什么都不干？”
“……”
“你是不是一个晚上都没有睡？”
“我……”
“为什么？”林山抬起头看着他躲闪目光，“为什么克制？”
“我……”默咬着嘴唇，“怕。”
“怕我骂你？我以后不会了。”
“我……”
林山感觉到他慢慢松开手，看着他又往边缘挪了挪。他几乎快要掉下去了。
“林山，我们还是……不要这样，好不好？”
林山第一次听见他用带着这样可怜的口气和自己说话。
“好。”林山坐起来看着他，柔声，“听你的。”
林山开始穿衣服。默缩在角落，尽量避免自己碰到他。他就这样看着林山下床即将离开他，他没有做出任何多余的动作。
林山回头看他。
“不问我去哪吗？”
默沉默片刻，抬起眼睛疑问地看着他。
“去找你发小。”
默更疑惑了，但什么也没说。
“不担心我吗？”
默摇摇头，又怕误会的急忙解释：“他不会干什么的。”
“为什么？”“他和我说的。”“你相信他吗？”
默想起上次的场景，缩着头不敢回答。
“好吧默。”林山对他摆摆手，“我去了。不要吃奇怪的东西了，舒服就喝点血，不舒服就躺着休息。记得吃药。”
他轻轻带上门：“拜拜。”
林山靠在公园一角的长椅上，安静地看着远处人群中格外显眼的何暮东张西望地寻找自己。
何暮转过头，终于找到了角落里的林山。他气鼓鼓地走过去，开喷：“你躲在这角落里干什么亏心事啊。”
“何暮，不读题就不要埋怨题目难。”林山将手机举到他面前，“城西公园东门左走到头的亭子，哪里有错？”
“你……”何暮被怼了一句很是不高兴，他在林山旁边坐下，抱着手臂开始嘴贱。
“我看看今天是什么日子，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还是地球要毁灭了，你居然会约我出来。”
“嗯，今天是谷雨。”
“我……我没问这个！”何暮撇嘴，“有屁快放，老子还有工作！”
“你是急着回去补觉吧。昨晚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黑眼圈这么重？”
“我……我晚上什么也没干！你污蔑我！”
“呵呵。”林山其实没什么敌意，“什么样的人就会想什么样的事，我可什么也没说。”
“白林山，你有病吧！”何暮急眼了。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林山笑了，“很抱歉打扰了你的懒觉，是我不对。”
“这还差不多。”何暮爽了，高兴地哼了一句。林山只觉得他还是个小孩子。
“你看起来心情不错。”何暮瞄了他一眼，“怎么了？你把公司拿回来了？”
“还没。”
“那是为什么？”
“呵呵。我是来找你来问一些事的。”林山抬头看看满枝头的新叶，“是关于默的。”
“默？等等！你俩和好了？”何暮惊喜。
“没有，不完全。”“那是什么？”
“是这样的何暮……”林山皱眉抿唇，语气变的犹豫，“我好像……还是喜欢他。”
“把好像去掉，你就是好不好？”何暮看着他发红的耳根，“把你的笑容收收，嘴角都要上天了。”
“我没有……”林山捂着嘴撇开头，又不死心地问，“很明显吗？”
“不然捏？”何暮对于任何八卦都不准备放过，更何况是这样有趣的。他稍稍靠近，探头问，“所以你是来咨询我怎么谈恋爱的嘛？”
“不，不是。我想问问默他过去的事。”
“为什么？哎呀，你不要管这么多好不好？我可，以发誓他已经金盆洗手了，他绝对不会再……”
“默他，”林山苦笑，“他怕我。我看他好像，走不出来。”
“我也是……我也不是不信他，我只是怕我……”他轻叹，“怕我自己优柔寡断。”
“何暮，我想彻底了解他。你是他的朋友，请你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何暮盯着林山沉默片刻，点点头。
“我明白了。”
默他是被老黑，就是我们组织的老大从尸堆里抱来的。他的亲生父母，大概是都被那个混蛋杀了的。
这是我听说的，但我信。
因为老黑那家伙每年都会带几个小孩回家自己养着，教他们杀人，把他们训练成自己的工具。深渊里每天都会死很多人，但死了就死了，他不在意，他信物竞天择。
默活到现在不容易。哼，深渊的人活着就不容易，能多活一天是一天。
哪天我突然死了也不奇怪。。。
哦，跑偏了。老黑没有教过他除了杀人以外的东西，所以他几乎不认字，唯一几个字还是我教的。
我和他怎么认识的？哼，我是黑市上买的。那一批小孩死的就剩默一个人了，老黑就去黑市上挑人。
幸好那天他带上了默，不然我已经死了。
是他想要我，老黑就买了我。我想，大概还因为我便宜吧。
默的性格……其实没有你想的那没坏。那时才多大啊，谁知道自己是在杀人啊。老黑就跟他说，用刀插进他们的身体，就可以吃掉他们，肚子就不会饿了。
但他觉得我是朋友，所以他没有对我干过什么。他会在我挨打的时候保护我，然后把他觉得美味的东西分享给我。
后来，我去外界上学，我才知道这些事不对的。不该杀人，不能伤害别人。我告诉默他不该这么做，不然我会讨厌他，结果他几天不吃东西硬是把自己饿晕了。
很可爱吧……呵呵……
如果我没有拉着他一起逃走就好了……
是我害了他的……
他十五岁，我十三岁，我记得非常清楚，六月二十八。那天晚上，我密谋逃离深渊，带上了他，未遂。我看着他被狠狠打了一顿然后拉进那个房间。
他们把默洗了脑。
我当时不知道他们干了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我只知道出来的默已经不是默了。我完全看不出他原来的影子。
他变得只会杀人，只要给他一个指令。杀了人，就吃了，然后就这么回来睡觉，等着下一个指令。
这十几年中的其他事情，都是我来处理，但我从来不会得到他的任何一个回应。
然后……就是你的事了。
我知道你想问为什么我没有被洗脑。哼，因为我除了杀人还要上学，他们只能武力征服我。
没了。我没有撒谎，也不是在为他推卸责任。因为那没有必要，你也看到了他在对自己干什么。
我虽然不理解为什么清除记忆再恢复能解除控制了他那么久的洗脑。后来在医务室里，他告诉我他记不清他在房间里的事了，你的店长删除了那段记忆才让他保持正常的。
他那天告诉我，他做了太多混蛋事了，可他还是喜欢你。他很难受，他无法原谅自己，他说他想死。
我说了什么？哼哼，我可能教他死吗？
我叫他放手，和你保持距离。
是的，我说的。
你不生气？哦，奇怪。
我还和他说，你们俩都得死心这事才能完。但这很困难，况且我当时还一直觉得你在虐待他。但你后来当场给我表演猝死之后，我也看明白了。
你们两个就是在折磨自己和对方。
林山，我开始反对你们是因为我在你们身上看不见希望，而我不想我的朋友、我的救命恩人因为得不到的爱情寻死觅活。
但你改变了他，这毋庸置疑，我没法骗自己。
你做到了我没有做到的事，你有希望带他走出深渊。
所以我告诉你这一切。
去带他走吧林山。
祝你们幸福。
“默。”
默的膝上放着那把沾过无数人鲜血的黑刃，他抬头看着林山。
“我们该了结一切了。”
“我很快就要回归正常的生活了。我想，在迎接新生活前，我们该把旧账算算。”
“默，把你该偿还的拿出来吧。”
默的眼里，林山看出了释然，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林山向他伸出手，他便将那把剑举起送上。
“默……”
林山后退几步，看着默跪下在他面前。默的手抓住剑锋，将它对准自己的脖颈。
“你……”林山的手颤抖着，他强迫自己握紧它。
默什么都不说，也不用说。他只是柔和地注视着林山，即使自己的已经什么也不剩。
他无声地鼓励着，鼓励着那双手能够血债血偿。
“我知道了。”林山终于选择了迎上那双眼睛。他的手不再颤抖，那把剑也不再需要帮助地抵在了皮肤上。
“默，不说点什么吗？”
默已经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然后瞥向一地的月光。
“对不起。”他似乎很轻很小心地笑了一瞬，“我爱你。”
凄美的月光很亮，也很凉。林山看着他咽下最后的呼吸，和这个世界告别，和自己告别。
“好的。”林山握紧刀把，深呼吸。
“再见，默。”
剑锋划过空气，清脆响亮。月光被撕裂，时空被撕裂，一切都静止在原地。
肩上的发丝飘落，除此以外，默没有感受到其他。
他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果断地抛开一切，扑进自己的怀中。
他不可置信。
林山将自己的全部都交出来，他贪婪地呼吸着默的气息，品尝他的温度。
他恨不得马上进入他的身体。
“林山……？”
“默，那个人已经死了，被我杀死了。”林山的唇贴着默的耳朵，语气坚毅，“你现在只是你，你只是我的爱人。”
“可是……”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了。但那些不是你。我之前误解了，我将你们混为一谈。但现在我看清了。我爱的一直是你，是那个愿意吻我的笨蛋。”
“你们不一样，你不需要再纠结于过去了。”
“默，我知道说这些不能让你完全忘记过去。我们也不能忘记。我们还要战斗。但是默，现在的形式很严峻，我需要你。”
“默，给我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我们再试一次。”
“默，我爱你。再吻我一次，好吗？”
林山感受着怀中人的颤抖，他不敢松手，他怕这一切转瞬即逝，他怕这个笨蛋再一次倒在自己面前。
他听见那个颤抖的声音从耳后传来。
“我……配吗？”
“默……”林山用力点头，“你配的。”
默垂在地上的手慢慢抓上林山的肩膀，收紧，将掌中一切死死攥紧。
“我配的……”
他的身体颤抖得愈发剧烈，他的手臂愈加收紧。林山听见他身体的唔鸣和哽咽。
他用所有的力量，终于把他送回自己怀里。
“好……林山……好……”默终于不再将感情隐藏在自己的长发后，他终于不用再忍受了。
他终于活了过来。
他与他交缠在一起，他将他压在身下。他抽泣着，宣泄自己长期的情绪。
“别哭笨蛋。”林山捏着他的脸，看着他剔透而美丽的眼睛，“笑，开心。”
默扯着脸，努力地挤出一个并不好看的笑容。
“好看。”
林山的手拂着他湿哒哒的脸，歉意地垂目：“对不起，之前干了太多过分的事，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把你害成这个样子。”
“我太任性了。”
默咬着牙，使劲摇头。
“是吗……不恨我就好。”林山灿烂地笑起，“今晚，愿意我来到你那吗？”
“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