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的神脊殿正厅坐满了人，唯空着一个位子，大家倒也不在意。此时成嫔挺着肚子缓缓进了殿门。

成嫔的肚子愈发大了，给皇后请安有时也便迟了些。祁绯夏倒不见怪，作为皇后她从不善妒，且对妃子们向来宽和，而慧妃为人沉静避世向来不抢风头，在后宫中，无论是威严还是人心从来都是集于皇后一身。

“给皇后娘娘请安。嫔妾来晚了，还请皇后见谅。”

“快起来，身子这么重了不便行礼。”两个侍女搀扶着成嫔落了座。

“本宫听太医说你月内即将生产，如今更得处处小心，没什么事不用来请安了。好好安养身体为陛下诞育皇儿才是。”

徐碧光掩盖不住的骄傲，宫里除了皇后产的大皇子之外，只有两个刚出生不久的公主，可惜母亲位份不高。她便不同了，她是皇帝宠爱的成嫔，产下的皇儿自然是皇帝皇后都要偏爱的，对，必得是皇儿才行，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嫔妾必得为陛下诞育个小皇子，给大皇子做伴儿。”

皇后微微一笑，其他妃嫔表情不一，祝积秀向来话多，表情也是遮盖不住，撇了撇嘴。

张玄君捕捉到祝积秀的神情，也似有若无的露出一点失落，却马上又收了回去。慧妃仍旧没什么反应，只是淡淡的拿起茶盏抿了一口。

杜如微赞许的冲徐碧光笑了笑，下意识附和的点了点头。卓循期还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尽量不出风头。

进宫这么些日子，凉秋才将将认出这几个宝林。

祝积秀是中京本地人，父亲是宗正寺的一个小官。由于宗正寺掌宗室属籍，她依着父亲的影响，也略知道些皇家轶事。加之从小嘴快麻利，又喜欢探讨一些宫中的小八卦，人也长得讨巧，和皇后关系不错，在后宫中人缘不错。

张玄君的家室就实属不佳了，父亲是中京的铁匠，况且早逝，母亲带着她依附娘家生活，依赖着舅舅左疏通右打点的在中京府买了个书办的文职，对京兆尹巴结的不错，左右逢源把自己容貌尚可的外甥女送进了宫中。但张玄君能在短短时间升为宝林，听闻初进宫时对自己位份以上的姐妹诸多讨好，在这宫中自是有一番本事。

杜如微是外地官宦之女，母家在中京无任何根基，没来由的少了一些底气，但是她为人谦和有礼，傅焰之很是欣赏她不争不抢的性格。

至于卓循期，则母家显赫。出于太后母家山西卓氏，是太后亲自做主从本家里挑选的侄女，没有从底层熬位份，进宫就封了宝林，只是她性格懦弱，皇帝对她亦是淡淡的。

几个宝林的宠爱也赶不上成嫔徐碧光一人，她实在貌美无双，性格泼辣爽快，在一群人里颇为不凡，傅焰之对她自是另有一番不同。

徐碧光也扫了众人一眼，颇为不屑。

如今，嫔位已是徐碧光“职业生涯”的尽头，眼瞅着这些宝林慢慢的也会熬到嫔位，届时位份相同，唯有看皇帝的宠爱，皇子的多少论尊。这些人里唯有自己先产育了皇子，母凭子贵，子又凭母贵，自己处处抢占先机。别人想要超过，他们凭什么？最可恨的，就是这个祁来，抢了自己的妃位，每每想起，心中忿恨难平。哼，等着瞧，抢了我的东西的人，没有好下场，总有一日，我要…….

肚子的婴儿似乎感知到母亲有喜有恨的心理波动，不安的动了起来。徐碧光深吸一口气，摸摸自己圆润的肚子平复心情，微微一笑：

“嫔妾听闻，躲在揽萱宫养病的那位前些日子同元妃姐姐喊冤，说自己是被揽芳宫赶出去的。皇后娘娘，您听听这是什么话。明明是宋宝林跟娘娘自请移宫休养，如今这么说，倒显得祝妹妹张妹妹杜妹妹他们的不是了。”

祝积秀等三人神色都不好看，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成嫔这句话把皇后元妃和他们三都带进去了，明里暗里的有讥讽之意。当年带头针对宋宝林的不是她徐碧光又是谁，如今反而全推到她三人身上。

“宋宝林好好的在揽萱宫养病，怎的突然提起她来？如今你照顾好自己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皇后没关注到众人的表情变化，不以为意。

“嫔妾谢皇后娘娘关爱。嫔妾只是想起当年宋宝林失了孩子的惨状，如今我亦有孕，想起此事，倒不免感同身受了。”

“宋宝林失子的事就不要再提起了，你如今有孕，提起此事岂不晦气？都快当娘的人了。”

“是。皇后娘娘。只是嫔妾听闻元妃娘娘对宋宝林如今的情况似有不满，入宫后对她颇多照拂，倒显得我们姐们几个无情了些。”成嫔还不忘把话题扯到凉秋身上。

没想到在这后宫，对她人的关心，也会是错。凉秋心中激愤，但仍控制情绪没有发作，“皇后娘娘，臣妹入宫时日尚短，以前种种并不明了，宋宝林也并未同我提起。只是那日偶遇她病发求医，见她吐血晕厥，尽己所能的帮上一帮。我想如果徐妹妹遇上了，想必也会帮上一帮的。”

皇后赞许的点点头。

“元妃姐姐的确古道热肠，如今常常送去补药和日常所用，待她如同亲生姐妹一般。我等倒没这个福气了。”

凉秋对这种阴阳怪气最是反感，“徐妹妹有孕在身，圣眷正隆，陛下赏给你的好东西数都数不过来，又怎么会需要本宫送去的东西？其他妹妹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我若贸然送药，反而是不妥了。说起来，宋宝林同为宝林，待遇和你们相差的不免太多，本宫进宫时日尚短，不太明了，难不成在这宫中，位份一样，规制还能有如此不同的？即便她在揽萱宫的阴暗偏殿中养病，也从未烦扰你们半分，病体沉重，生活凄苦，殿中寒冷却连御寒之物都短缺，如今有人给她送去汤药被褥，不过是让她得以养病，只是救命之举，徐妹妹是觉得本宫这种行为不妥当？”

凉秋转过去看皇后，“皇后娘娘，臣妹请示，将宋宝林接到我殿中休养。”既然给一个宝林送些东西都要被指指点点，如今不如把话说开算了。在这宫中，对一个被众人孤立的妃子示好，竟也是错的，甚至会变相得罪了施暴者，况且，自己还算居高位，如果自己也是平平无奇，看这个样子，谁接近宋宝林，谁便也是和她一个下场。

这世界，无论何时，都是这样不公平，多么像校园暴力。任何冷暴力。

“那倒不必，陛下总去你宫中看你，如有病人在冲撞了陛下就不好了。宋宝林病中疏于照顾，算来也是本宫的失职，她病体沉重，贸然移宫并不合适，本宫以后会对她多加照拂。待她痊愈，立即接回揽芳宫就是了。”

张玄君向来是会说话的，此错怎能让皇后认领了去，马上站起来说，“都是嫔妾的失职，宋妹妹在揽芳宫的时候，是我们没照顾好。嫔妾们平时话多爱笑，人也吵闹，有时无意中就搅扰了宋妹妹养病，也是为了宋妹妹的病体着想，才同意宋妹妹移宫之事。想来当时嫔妾再安静些就好了，如今看来，宋妹妹在揽芳宫养病是最好的，或许病不会落的如此重。”

祝积秀马上附和道，“是嫔妾的不是，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杜如微和卓循期都忙站了起来。

凉秋听玉回提过，宋宝林根本不是自请移宫，而是被祝积秀张玄君排挤出来的，但是此时计较这些也是无意。宋宝林病势沉重，薛太医的方子已经吃了大半个月，见效不大。

“好了，都别自揽责任了。谁都不想宋宝林这个样子，以后你们也要多多看顾她，知道了吗？”

众人称是。

这一场有来有回的谈话，慧妃李珘一如既往没有参加。她似乎与谁都不是很亲近，云淡风轻，毫不在意。出了神脊殿的宫门，慧妃跟上凉秋的步子，“元妃姐姐有一副热心肠，妹妹钦佩。”

凉秋一看是她，放慢了脚步，两人并肩而行。“其实我没那么高尚，只是不忍罢了。”

“在这宫中，不忍，便很难得了。”

“我就没你好定力，想着少说话，总是忍不住和他们计较。”凉秋叹了口气。“你似乎也同情宋宝林的遭遇，但你为何？”话并没说完，李珘自然明白下半句的意思。

“妹妹就是少了姐姐那副不忍的心肠。妹妹忍得。”李珘叹口气，“在这宫中只想平安度日，不想沾染是非。况且，后宫中的新宠如过江之鲫，甚至盛宠骤衰不过是几日的事，妹妹帮不过来，能看顾好自己已经不易。刚才在殿中，成嫔短短几句就挑拨了妹妹与□□他们之间的关系，得罪了太多人，在后宫中，很容易成为众矢之的。”

“我也感觉到了。”

“其实这都很平常。当年宋宝林也是如此。”李珘和凉秋两人在前面慢慢的走着，一众仆从在身后徐徐跟随。

“姐姐对以前的宫中事不太了解，其实宋宝林是陛下登基后第一个受宠的妃子。不到半年就从美人，才人，一直到三品宝林，陛下喜爱她的江南柔弱之态，当时对她极为宠爱。其他宝林心中自然不太舒服，后来，成嫔进宫了，成嫔的美貌让人心醉，于是陛下又宠爱成嫔，当时的她还是徐宝林。徐宝林分得了陛下一半的宠爱，陛下除了去皇后宫中，便是去这二人宫中。自然，慢慢的，宋宝林也成为了徐宝林的眼中钉，宋宝林柔弱，徐宝林强势，总是徐宝林占了上风。后来，宋宝林最先有了身孕，没过多久皇后娘娘也有孕了。宫中两位有孕之身，陛下大喜。不过，不知道为何宋宝林的孩子小产了。小产之后她病了，陛下对她的宠爱也淡了，反而徐宝林晋封为成嫔，独受宠爱。宋宝林失势之后，墙倒众人推，其他宝林看她不顺眼想借机冷淡她也是常情。”

凉秋点了点头，“但是我感觉，宋宝林对陛下的情意很深。”

“可我们的陛下，可能都快忘了她了吧。这宫中从来寻不到一心人。元妃姐姐应该也清楚这一点。”

凉秋无奈的叹了口气。

“宫中驭远湖里的那群金鱼，肥美可爱。喂食时却上下翻腾争抢鱼食，好不凶狠。个头愈大的鱼儿越有力气，争抢到的鱼食便越多。谁不想多吃一点，奈何鱼食从来都是一条鱼的分量，不用力气争抢恐怕连鱼食长什么样都看不清楚。也是无奈。”

李珘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你竟然把陛下的宠幸比喻为鱼食，姐姐心思欢脱机巧，妹妹佩服。以鱼儿论，姐姐一入湖中便是数一数二的大鱼，鱼食不用争抢自会滑入口中。

“都是虚胖而已。吃吃水草和浮游生物充饥算了，何必要去同他鱼口中夺食呢。”

“元妃姐姐说的是。我等倒是可以不去争抢，但是最怕的就是有的鱼儿吃不到鱼食，便去同类相残。纵使无争抢之心，不免被它鱼视作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

李珘说的情景，昨日之宋宝林已经经历，而后，又会发生在何人身上呢？

“说来，成嫔妹妹年后也快生了，妹妹正想着送什么贺礼去。姐姐可拟好了？”

“我还没想过。不过我生辰之时，她也并未表示，想必也不需我的回礼。”

李珘一笑，“成嫔妹妹美艳无双又得陛下宠爱，在这后宫中除了臣服皇后娘娘，对其他人都不放在眼中，向来如此，元妃姐姐不用与她计较。不过，成嫔产子亦是陛下之喜，忽略总归是不好的。妹妹倒要多嘴提醒一句，姐姐送礼的时候和陛下一起去，将贺礼在陛下眼皮子底下过了，那便万无一失，成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多谢妹妹提醒。”想必李珘是在提点自己不要被成嫔抓住贺礼的把柄，在这后宫之中，果然要处处小心事事提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