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满血丝的眼球从透白变成浑浊的黄，掀起的眼皮像拆掉松紧的破布垂到下眼睑，整个脑袋在短短一分钟内皱缩成核桃的形状，沟壑由浅到深，趴在皱巴巴的皮肤上。

聚集在周围的人脸色越发难看，背书的声音嘈杂混乱，三五米内的人精神状况肉眼可见地变差，然后转身、向前，如水滴入海般散去了。

前后不过两三分钟，大街上又恢复了井然有序的状态，人们奔赴在学习绝路上，形态各异的拼接机械们倚在街边小店的栏杆上喝着黏稠的奶茶，看羔羊们为不存在的希望无谓挣扎。

人不是机械，就算机械也有运算极限，这种扭曲的社会氛围只会把人逼疯。

作为曾经经历过的人，虞归深知这种被知识追逐到喘不过气的感觉有多可怕——大脑里始终绷着一根必断的弦，有个声音不断在脑子里发出暗语，催促你向前。

为了活下去，你必须小心翼翼地快步奔跑，每天入睡前、起床后都要默念几十遍“考试必过”，但你活过的每一天都有同学因为“不及格”死掉。

活着的代价是他人的死亡，这种同类相残的恐惧被素不相识的蓝领结勾起，虞归觉得气闷，一时之间竟然有点儿喘不上气。

俊秀的青年伸手解开衬衫最上面那颗扣子，大口吸气才终于缓过来。

某个一直盯着虞归的监控闪了一瞬的红光，很快又恢复了正常的绿色，把他的情绪变化分类到了“恐惧”里。

恐惧，人类最重要的情绪之一，也是最能激发人类潜能的情绪，智慧之都的每一个拼接机械都需要它，它能制造沟壑最深、最美味的大脑。

校长桌子上虞归的‘培养报告’报告又更新了一页，校长拿着那张薄薄的纸，心想，人类果然是智慧之源，厚厚的纸张摞在一起果然很有成就感。

闪烁着金属光芒的手指在虞归的相片上狠狠点了几下，贪婪喜悦的笑容爬上眉梢，校长站起来走到明亮的落地窗前，等待他美味的羔羊送上门来。

一片银白的办公室门打开一条缝，一道遮天蔽日的黑影闪过，校长脸上期待的笑容瞬间定住！

……

乘上专线公交，从城市的西边到城市的南边，天色黑下来虞归才看到学校的大门。

巨大漆黑的【F】矗立在眼前——神圣的【F】、机械柱神的绝对象征、二进制的极限，人类的主宰——难以言喻的压迫在1111米通天高度下表现得淋漓尽致——渺小的人类看到它的第一眼就不由自主地心生敬畏。

虞归在“学校到了，请下车”电子音催促中下了车，牙牙飞快缩了回去，打起十万分精神，坚决不让坏污染物伤害叭叭！

牙牙一缩，三十斤重的书包毫无衔接地整个压到虞归背上，压得他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牙牙已经很努力了，哪怕差点把爸爸压垮。

虞归有点庆幸现在有000，在脑子里嘱咐它：“看住牙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要让它出来，我必须保持没有被‘污染’的纯净状态才能骗过校长，进入实验室。”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我相信你。”

000感受到虞归的信任，都快感动哭了【宿主，只要你相信我，我就绝对不会翻车！】

虞归深吸口气，抓紧肩上的书包带装出紧张的样子，走到门口的面部识别仪面前。

“滴”，门禁打开，蛛丝般笼罩在巨大【F】上的电网像被火燎到般卷曲成团，最后缩出一个两米见方、边缘盖着不详的紫灰色的门洞供人进出。

虞归不着痕迹地扫了眼污染物覆盖的大门，心知抓他的机械警卫就藏在门后，只要他一进大门，机械警卫就会立刻冲出来用麻醉剂把他迷晕，然后送进校长实验室。

低头，虞归维持着惶恐不安的样子，迈步。

三秒过去，记忆中的刺痛没有出现，虞归立刻意识到了不对——机械警卫没有攻击他！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变故导致原本校长部署在门口的机械警卫没有发动攻击，但他不能回头，否则会暴露他“知道校长计划”的事实。

哪怕这条世界线上，校长根本没有在校门口做部署。

危机感骤然冲上心头，重启时间线的意义很大一部分在于能够“预知未来”，但才重启三个小时“未来”就已经发生了改变……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虞归的心顿时往下沉了三分。

心里盘旋着无数的想法，但表面前，他还是朝着宿管科的方向走过去。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次他已经有了反抗的力量，就算陷入危机也可以自保。

夜晚八点半的学校教室灯火通明，教务大厅一片漆黑，虞归在门口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推开门走进去。

情况不太对劲，从进学校的那一刻就很不对劲。

按照规定，教务大楼每层都有一位拼接机械的“值班教师”24h驻守，大厅就算午夜十二点也会亮灯，但今天教务大厅一片漆黑，值班教师也不见踪影。

【宿主，这情况不太对啊！】000声音都有点颤抖，作为理论上的最强序列，它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怀疑。

未来它，它不应该是这样啊！

宿主应该利用重生者的优势大杀特杀，现在这黑灯瞎火的，活像下一秒就要上演大逃杀，好可怕！

简直危害天赋心理健康！

虞归没有回话，默默拿过门口接待处的名牌卡住大门不让它关起来，等了十多秒警报没响，又从书包里翻出躲在被子里写作业专用的手电筒，照亮了身前三米的空间。

借着手电筒的光，虞归迅速查看了接待处的电脑接口，发现不仅电源被切断了，网线也被拔了。

一个大胆的想法出现在虞归脑海里——教务大楼被入侵了！

入侵者还知道教务大楼的电脑内置了微核芯片，只有拔掉网线才能阻止机械柱神收集监控数据，还算了解机械柱神。

手电筒的光从楼梯扫到电梯，顿了一下。

电梯连接着校长实验室，所以是独立供电，为了维持电梯正常运转，校长甚至把发电机直接放在了实验室里。

虽这是个外人不得而知的秘密，但作为重生者，他可以趁这个机会坐电梯直达实验室，拿着校长的藏品逃之夭夭，但……

他不喜欢意外，尤其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意外。

想要避免毁灭日降临，就必须精心计算，尽量把不利的意外扼杀在摇篮里。

虞归迅速回忆了一遍重启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

从睁眼开始他一共遇到了三件事，第一件是房东意图吃掉他，第二件是遇到压力过大疯掉的蓝领结，第三件就是进学校被警卫抓。

前两件事的轨迹几乎和上辈子重合，中间也没出任何差错，他也严格控制了到学校的时间，理论上来说不存在蝴蝶效应，就算有也应该很小，不至于引发这么大的变动。

确定问题大概率没出在自己身上，虞归看了眼时间——20:37。

上辈子他23:27才在实验室醒来，然后发现自己被校长装在一个巨大的玻璃营养仓里，维生的营养液里加了1%的超低浓度肢体溶解液，以保证能够得到最完整的大脑。

之后他觉醒了天赋004-暴食，得以在00:43逃离了实验室。

但20:37——00:43这段时间他和外界几乎完全隔绝，所以还有一种可能，教务大楼的意外并不是意外，而是他被困实验室期间外界“正在发生”的事情。

昏迷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虞归不知道，但如果时间线变动不大，23:27——00:43这个他清醒着的时间段里，实验室绝对安全，否则他不可能逃出生天。

虞归少见地犹豫了一下。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陷入昏迷后会被送进实验室，而000会在确认安全的情况下把他唤醒，然后用剩下的时间搜集食材、制造武器、装备，为逃离智慧之都做准备。

但入侵者黑掉教务大楼是个探索的绝佳机会，弄几组芯片出去都能立刻把人类的科技水平拔高一大截。

虞归双唇微抿，上楼和下楼的念头在脑袋里疯狂打架——

“校长那么爱吃的一个拼接机械竟然没顾得上来抓你这个高级补品，入侵者一定非常厉害，上楼浑水摸鱼，肯定不亏！”

“校长是A+级的拼接机械，离S级只有一步之遥，是四大校长里最强的那个，除非谢闲来，否则它肯定能解决危机腾出手来收拾你——别忘了，上条时间线他可是好好地活到了两年后！”

“实验室虽然没有科技芯片，但有顶尖的金属材料和生物补品，以最快的速度提升自身实力才是当下应该做的，回归人类社会才有明天可言！”

“但阻止毁灭日降临不能靠个人的力量，提升集体实力才是正途！已经失败过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两个念头打得不可开交，虞归“啧”了一声，最终还是决定上楼。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人类的时间并不多，十二年，转瞬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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