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回来以后,祁百川发了三天高烧,褚东溟不眠不休守了他三天,深深感慨这就是报应。
褚东溟在心中叹了口气,回过神来,幻境里的“褚东溟”还在哄骗无知小孩,褚东溟叹了口气,想到一个问题。
既然他落水以后进入了幻境,那么,和他一起落水的祁百川去哪了?
既然褚东溟附身在了年少的祁百川身上,按照这个情况,难道祁百川也附身在了年少的褚东溟身上了?
想到这里的褚东溟,一瞬间有点僵硬。
“你怎么不说话了?”那边的“褚东溟”问。
“嗯?”褚东溟下意识抬头,“你说什么?”
“我问,你要不要跟我走?”对面的“褚东溟”问。
不对啊?褚东溟记得三百年前的他没说过这话。
褚东溟下意识皱眉,摸起了下巴。
然后他发现他自己已经可以动了。
褚东溟表情呆滞了一瞬,即使再不愿意承认,也还是抬头看着对面试探性地喊道:“小川?”
对面的“褚东溟”温柔地笑了:“是我,师兄。”
褚东溟看着自己的脸,很想干脆把自己眼睛戳瞎算了,一想到自己还附身在祁百川身上,又有点舍不得。
“这是怎么回事?”褚东溟干咳一声,用稚嫩的声音问,“为什么你可以摆脱控制?这是什么幻境?”
因为声音的原因,褚东溟的气势一点也不足,像是在撒娇。
褚东溟此时此刻终于明白为什么会觉得祁百川成年后和以前反差大了。
原来对祁百川一直有误解的人是他,他以前总因为祁百川的声音把祁百川的行为理解成撒娇。
祁百川很贴心地没有笑他:“师兄,本来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幻境的。但以前长老授课讲到这的时候你睡着了。”
“少废话呢。”褚东溟没好气道。知道他没听还不说,这不是欠揍。
祁百川一手捂嘴清咳了一声,掩去笑意,正色道:“上古流传下来一种阵法,叫缚魔阵,传说是上神创造出来封印初代魔君的,整个阵法会抽出入阵者的记忆构成多重幻境,一旦迷失就再也出不去了。”
“怎么出去?”褚东溟问。
祁百川摇摇头:“此法无解,只能靠入阵者心智顽强自己走出来。”
“也是,倘若那么好解,初代魔君也不会被关在魔界出不来。”褚东溟点点头,随即想起一事,“我初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控制身体,也用不了法术,为什么你可以?”
他是什么时候可以活动自由的呢?难不成一开始祁百川就在陪他演?
褚东溟有点接受不了。
祁百川干咳一声:“刚刚才能动的。”
“为什么?”褚东溟问。
祁百川知道他问的是什么:“要想破解这个束缚其实也不难,就是与附身的人神识共通就可以了。”
他先摆脱控制的时候,只是想稍微满足一下自己的私心,没有按照当年发生的事情来说话。
两个人神识共通就是附身者知道被附身者的所思所想,对于幻境中的褚东溟来说,只需要知道少时的祁百川在想什么就完事了。
但是……褚东溟他真的不知道啊。
他那时候压根不会关心别人在想什么。
而祁百川比他先一步能够活动,说明祁百川已经知道了那时的他在想什么。
这可真是丢人现眼。
褚东溟决定揭过这一茬,找点正事说说:“依你看,这个幻境有几重?”
祁百川摇摇头:“一个人入阵的幻境最少也有三重,两个人不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数。”
“这一重幻境应当怎样破解?”褚东溟抱着手严肃问。
祁百川似乎也很不想看见自己的模样,他别开眼神,平静道:“幻境里的一切都是按照记忆里发生的事情走的,倘若幻境自身的主人清醒过来干扰幻境,做出来一些不符合记忆走向的事情,也许就能破解。”
“比如?”褚东溟好整以暇看着他。
“比如……”祁百川尽量诚恳地看着褚东溟,然后上前一把将褚东溟抱了起来。
褚东溟:“……”
褚东溟:“我去你大爷!”
褚东溟很想揍祁百川两拳,但是祁百川此时此刻顶着他的脸,让他有点下不去手。
褚东溟双脚腾空,一只手拽着祁百川的衣领,整个人坐在祁百川的臂弯上。
他闻到祁百川身上的草木香,心里感觉很奇妙。
他爹都没这么抱过他。
褚东溟在心里嘀嘀咕咕。
但是还没等他说点什么,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大水淹没了他,窒息感袭来,褚东溟再次睁开眼时,抱着他的祁百川已经不见了。
褚东溟猜测也许是走出了一重幻境。
这是一重新的幻境,在没有和这具身体共通神识之前,褚东溟没办法自己活动去找祁百川。
不过他感觉他长高了一点。
他正静静等待着辨识这段记忆是哪一年的,忽然看见了当年天幽门的大弟子秦若。
秦若带着几个天幽门弟子来到褚东溟面前,笑容满面:“师弟,好久不见,你的修为又精进许多。”
旁边的人附和他:“是啊是啊,小师弟见到了大师兄,还不快行礼?”
“快叫两声师兄来听听。”
褚东溟瞥了秦若一眼,听见自己说:“我只有一个师兄,叫褚东溟。”
秦若的笑容淡了些:“我就是来找褚东溟的,有些东西不属于他,就得拿回来。”
褚东溟附身的祁百川冷笑:“我师兄靠自己得来的,你凭什么说不是他的东西?”
他把剑横在自己自己胸前:“你们昨日欺负他还不够么?”
“我们欺负他?”秦若讥笑:“连续三年褚东溟在比武大会上籍籍无名,为什么偏偏这次他就夺得了魁首?”
“他就是作弊了。”秦若逼近他,恨恨道,“褚东溟若是问心无愧,怎么不敢出来与我对质?”
褚东溟忽然想起来,这是哪一年了。
天幽门在正式弟子内部每年都有师门历练,主要是为了检验弟子的修行成果,激励正式弟子努力修行。在师门历练中夺得头筹的人,都会获得由掌门亲自挑选的一些有助于修行的仙门法器或是宝物。据说,掌门宋凡会在夺得头筹的人当中挑选掌门继承人。
每当这个时候,天幽门众弟子都会为此争得头破血流。
那时候祁百川刚刚突破化神期,且在掌门挑选徒弟的比武大会上表现优异,被掌门宋凡指为关门弟子。他料想以祁百川的天资,在师门历练中拔得头筹也不是什么难事,于是拿出了宝贝多年的宝物命书作为奖品。同时他也暗藏了私心,想让祁百川成为名正言顺的掌门继承人。
没想到却被半路杀出来的褚东溟截胡了。
掌门宋凡是极其宠爱祁百川这个小徒弟的,颁奖当日差点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他阴鸷地看了褚东溟一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掌门都不给褚东溟好脸色看,更别提那些早就嫉妒褚东溟的人。
在回山门的路上褚东溟就被人堵住了去路,他们要求褚东溟交出命书,不要不识好歹。
围住他的大约有十几个辟谷期的天幽门弟子。而褚东溟表面上却只有筑基期。
其实放手一搏也未必不能战胜这些人,可他今日师门历练为了拿到命书已经出尽风头。褚东溟不想再招惹来更多不必要的注视。
命书是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这也是褚东溟来到天幽门的目的之一。除此之外,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在那之前,他必须藏拙,努力伪装一个毫无天赋,天资愚笨的普通人。
他知道这些人为何而来,也知道是谁指使的,这些人行事如此嚣张跋扈,多半还有掌门宋凡的默许。
褚东溟假意不敌众人,藏好了怀中的命书,被打得奄奄一息。
最后是祁百川提着杀意荡漾的剑出现,击退了那些人。
是祁百川把他背回来疗伤的,褚东溟见到祁百川的时候,祁百川眼里盛着泪。
祁百川很少哭,他的情绪内敛淡漠,很少有这样情绪外泄的时刻。
祁百川寸步不离地守着褚东溟,不许一个人靠近这个院子半步,也撵走了许多想要来落井下石找麻烦的人。
他在门外守着他的师兄,心意如此坚定。而褚东溟在屋里看着命书,满心绝望。
祁百川那时候并不知道褚东溟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秦若一直咄咄逼人,甚至不顾同门情谊,要与祁百川动手。
“我今日是奉掌门之命来讨回命书的。”秦若说着拔出手中剑,“小师弟,望你尊师重道些。”
祁百川正要出招应对,忽然间身后的屋子里飞出一道森冷的剑气,祁百川迅速侧身躲过。那道剑气飞速洞穿了秦若的肩膀,如利刃般钉在了地上,地面上出现一道骇人的裂纹。
秦若发出一声惨叫,手中剑落到地上。他捂着伤口跪倒在地,身后的人吓得一动不动。
秦若是天幽门掌门座下的大弟子,是已经快要突破辟谷期的修士,对方仅仅一招就让其重伤,众人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道剑气穿过的木屋在这一刻轰然碎裂,褚东溟缓步从屋内走出,他的脸色依旧苍白,毫无血色,周身却萦绕着凌冽的霜雪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祁百川回头唤他:“师兄.....”
褚东溟没有回应他,径直走向了秦若。
秦若抬头,恨恨地盯着他:“褚东溟!你今日伤了我,掌门不会放过你!”
褚东溟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秦若,轻声道:“你真是宋凡的一条好狗。”
说罢,他越过了秦若,忽视了在场的所有人,准备走出院子。
秦若面露痛色,没有说话。而当褚东溟与秦若擦肩而过的时候,秦若突然暴起,挥出一掌击向褚东溟后背。
“师兄小心!”祁百川大喊一声,挥剑刺向秦若。
褚东溟轻巧地侧身一避,回手握住秦若手腕一折,秦若吃痛,掌中力道散尽,未等到他反应过来,褚东溟挥出一掌将秦若击飞出去。秦若撞在院角的柱子上,吐出一口血,当场昏死过去。
褚东溟面色平静,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他的眼底毫无波澜,看着秦若如同一件死物。那是祁百川从未见过的眼神。
祁百川收剑,和褚东溟面对面站着,却头一回觉得他和褚东溟之间有了距离。
褚东溟还是没有看祁百川。他环视了一圈在场瑟瑟发抖的人,平静道:“滚。”
那些人争先恐后站起来,背起秦若,连滚带爬地跑了。
祁百川看着目送那些人落荒而逃,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褚东溟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