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官死了，他死之前用最后的力气挺直了背脊，生来的骄傲使他不允许自己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他跪在血泊之中，头颅垂下，乌黑的头发遮住前额，双眼睁着，安静如水。

临死前的那一瞬间，他在看什么呢？

他的表情没有狰狞，没有痛苦，平静而释然，像是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殒命。

黑衣人走前，消除了付西流的记忆，他们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凡人，忘记这一切吧，这不是你该触及的世界。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因为玉佩的存在，付西流的记忆并没有被消除。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只因为脑子一片空白，心脏不知为何如坠山楂水，酸涩得难以忍受，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受，让他难受到恨不得把这颗心生生挖出来。

他以为自己会感到痛快的，毕竟清除了一个讨人厌的家伙，还是蒋家最疼爱的儿子，他上辈子最想取而代之的人。

这分明是对蒋家最好的报复不是么？

他不该有这种感觉的，会让他有一种自己做错了的错觉。

付西流走到蒋官尸体旁边，指腹贴在蒋官的颈动脉处，搏动消失，手背放在蒋官的鼻尖处，呼吸停止，连蒋官身上的余温都在飞速消逝。

不知过了多久，大概也有数个小时过去，洛洛从外面走进来，看见四周一片狼藉，把让付西流赔钱的话先咽了回去，才道：“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付西流盘腿坐在蒋官尸体旁边，默了会儿：“带回蒋家。”

“你疯了？！”

“为什么这么说？”

“死人了，这可是天大的事，你不怕他们报警抓你吗？”

付西流恶意地说：“这是我杀死蒋官的唯一作用，他爸妈应该好好看看，自己的至亲是怎么死在别人手上的，我所遭受的痛苦也要他们千倍百倍的……”说到这里没声了，付西流沉默地站起来，将血淋淋的尸体扛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往外走：“这件事你以后就别再过问了。”

等夜，付西流在蒋家附近酒店开了一个房间，夜深人静大堂没什么人的时候，付西流扛着蒋官从楼梯间走了上去，一件外套盖住血迹，监控里看见就只会以为是扛着醉酒的朋友。

2-3房间。

刚锁上外面的门，把尸体扔在床上，窗外便开始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不认真听还以为是有人在窗外敲打着玻璃。

晚上十点多，蒋南飞打来电话，问付西流明天早上回不回来吃早餐，他好提前预定下单。

付西流说没胃口。

蒋南飞惊：“哥你的声音怎么哑哑的，是不是感冒了？你出门肯定没看天气预报，带伞了吗？在哪啊，要不要我待会儿来接你啊？”

付西流强扯一抹笑：“少操心，我好得很。”

“你把定位发给我，不然我不放心，你有没有好好避雨！”

“你以为哥像你这么傻？上次有些人在雨里站了好几个小时不知道跑隔壁商店躲雨，等我看到的时候已经变成落汤狗了。”

“那还不是怕你找不到我吗，再说了，哥，那都多少年前的事了，你不提我都快要忘了。”

提起往昔，气氛难得松缓下来，付西流又笑了一下：“行了不跟你说了，我在酒店，洗个澡。”

“那就好。”

付西流走到衣柜取浴袍前，他侧身看了床上的蒋官一眼。蒋官的眼睛被他合上了，正因为死前一脸的平静，所以这时候看就像是睡着了，若不是他没有活人应有的体温和心跳，付西流或许真的会以为蒋官是诈死。

但蒋官身上干涸的血斑不是假的。

一代修炼天才，前途一片璀璨的天之骄子，就这么无声无息死了，还真是令人唏嘘。

又感觉心脏抽了一下，付西流蹙起眉，扭回头随意取了一套浴袍走进浴室。

他不喜欢血腥味，一直都不喜欢。

重生前被人欺辱，身上总是带着伤，甚至睡觉的时候他都能隔着血痂闻见血的味道。其实是闻不见的，是他恐惧成魇。

但他还是不得不走上手染鲜血的道路，因为恨，他无法独自消解浓烈的恨意，这些恨需要通过复仇得以消散。他同样无法忘记自己上一世孤零零死在所有人的敌对面，连一个愿意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没有，何等的悲哀。

热水从管道洒出，冲洗着付西流身上的疲惫。

一滴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从他眉骨顺着脸颊划下，他的头发湿哒哒的，掩住了他眼前一半的视线。

浴室中水雾弥漫，让人看不清真切。

付西流仰起头，五指插入发间，任由密集的水点亲吻他的面颊，因为短暂的窒息，会缓解身体某处的痛意，也能只感受拍打在皮肤上的温度，而忽略窗缝透进来的森然冷风。

屋外狂风大作雷鸣不断，这时，门锁却传来‘咔嚓’一声清脆响声。

付西流猛地僵住，短短一秒钟的时间，他脑海里闪过无数，可能是鬼或者是客房服务员，唯独刻意避开他下意识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因为那是不可能的，人死了怎么还可以复活，更何况他眼睁睁看见元婴四分五裂……

门边传来缓缓的划拉声，滚轴在金属条上波动的声音在水声沸沸的浴室显得诡异又格格不入。

有人打开了浴室的门，正企图进来！

兴许是太过震撼，付西流竟忘了用修真者的感知力去探查，而是第一时间关掉花洒卷起挂在一边的浴袍穿戴在身。

迟缓地转过身，朦胧的水汽充斥四周，等他看见门口的那个东西后，付西流的瞳孔几乎是立刻缩成一个小点。

他难以置信地沙哑开口：“这……怎么可能？”

付西流的表情简直是太过精彩，等他反应过来时，一个人影已经来到他的身边将他反过身，把他的双臂钳制在腰间，压在墙壁上。他的动作不小心碰开水龙头，花洒重新落下水流，沿着他的颈窝流进隐秘的浴袍之下。

因为水雾是热的，所以瓷砖也是热的，付西流的侧脸贴在墙上，双目茫然地落在没有准确目的地的远处。身后的人并不说话，粗重急促的呼吸重重喷洒在他的耳廓，烫得他头皮发麻。

许久，付西流受不了，主动开口了：“你，是来索命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