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官又提了一次让蒋西流回家，最后的结果当然是不欢而散。

坚硬的门‘砰’的紧闭，终于隔绝开他们的距离。

蒋西流一直不明白，为什么蒋官不能像蒋南飞那样对自己敬而远之，明明有那么多值得追求的人和事，却偏偏喜欢在他跟前打转。

所幸修真大会即将到来，他能有很长一段时间不用见蒋官。

凌晨洗漱好准备上床睡觉时，蒋西流再次感觉胃部烧灼样痛，对着洗手池干呕，最后只吐出来了一些酒水，这一次来势汹汹，实在忍耐不了便打了急救电话。

急查血加胃镜检查，得到的结果是，胃癌。

起初蒋西流还有些恍惚，后来竟意外表现得很从容。

医生问他是不是干主播的，蒋西流摇头。

医生说这毛病不是一时半会儿就出来的，那些经常干吃播的催吐多了也容易得这毛病。

蒋西流笑问，是不是被揍得吐血也算？

医生诧异地看他：“揍吐血？照常理来说，这已经是很重的伤势了，难道你经常被揍吐血。”

蒋西流没答话，拿着报告回了家。

蒋家的仙丹灵药果真也只能算是续命，命该绝的时候，大罗神仙来了都救不了。

年初开始他便隐隐的就有些不舒服，本来就吃的不好穿的不好，后来搬出蒋家，他对饮食起居更无所顾忌，这半年来经常宿醉，空腹喝酒常有的事。

原以为年轻可以随便造作，但没想到老天爷什么都不给他就算了，连他健康的身体都要一并收走。

时间来到十一月份末，蒋官要长途远行，去另一头的省份参加修真大会，出行前三天，他又找到了蒋西流，邀请他回蒋家一起吃顿饭，就当是送他出行。

这段时间蒋西流哪儿也没去，天天躺在沙发上倒计时自己这不值钱的生命。

都说患绝症最需要亲朋好友的陪伴和安慰，但他身边什么都没有，那些狐朋狗友天天变着法儿的乐呵，自那天以后，他们全当蒋西流被拎回去关禁闭不准出来厮混，便没怎么跟他联系。这样一来，蒋西流连个能说话的人都没了。

今天接到蒋官的电话的时候，他竟难得没破口大骂，而是相对平静地问：“蒋事礼发话了？”

或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蒋西流看蒋官也顺眼多了，反正死后一别两宽，桥归桥路归路，下辈子再也不相逢，就算遇到了，都喝了孟婆汤，谁还认识谁啊。

“嗯，同意了。”

“有你出马，什么事儿都搞得定。”

“哥，回来吗？”

“几点？”

“我来接你。”

距离上一次分别并没有多久，再见面的时候，蒋官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哥，你瘦了。

人们在意识到自己生病之前是不会有太大改变的，而一旦得知疾病缠身时，就会消瘦得极快。

蒋西流没说话，自觉拉开副驾驶坐了进去。

一路上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医生建议他留院治疗，还有治愈的可能。兴许是蒋西流心里残存的人性终于闪烁了片刻光辉，他知道自己是个不学无术的废物快要二十六了还在吸血弟弟，以后这两个弟弟都会结婚生子，哪还能顾得上他这个拖累，干脆一死白了为社会清除余孽。

他以前是个很惜命的人，怕痛但出奇地很能忍痛，但某一天开始他就不怎么在乎是否活着了，因为没有值得留恋的人，所以才会对未来始终没有向往。

那天从酒吧回家，有个兄弟给他发消息，问他下次还去不去。

他没回。

因为那天晚上坐车回家的时候，蒋官也隐晦地问过他，男女都能接受么。

蒋西流其实想统一发表一下声明，活成他这样就根本不在乎伴侣是男的还是女的，他只想有人能爱他，不论对方是什么样的人，他都能接受。

只是在这个世界，爱这种东西太稀缺。

说出来矫情，藏在心里又无人能知。

到了蒋家，所有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蒋西流。

其实这种情况蒋西流已经司空见惯，毕竟以前这群人也是这副样子。

他们都在严阵以待，生怕他又惹事。

但出人意料的，蒋西流这次回来什么也没做，听着耳边那些恶毒的谩骂，他表现得很平静，那些人以为蒋西流突然转了性，实际上蒋西流在心里暗暗咒骂，死老太婆你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是先死就去下面等你来教我唱二人转。

吃饭的时候蒋西流坐在最角落，蒋南飞想跟他搭话都没有机会。

他们在饭桌上无非说一些是关饯行宴的祝福，希望蒋官能取得好名次。

金舟颐罕见地喝了酒，不舍地湿了眼眶。

王妃花笑得合不拢嘴，说蒋家终出贵子。

蒋事礼语重心长地让蒋官要注意安全，多带一些仙草灵药备用。

蒋南飞接到王妃花的授意，当然是站起身敬酒，对蒋官说了一堆好话。

从始至终没人搭理蒋西流，人们等蒋官喝酒，却发现蒋官早早将视线挪到蒋西流身上，众人跟着一齐看去，见蒋西流无动于衷，蒋事礼便开口想聊别的事情。

谁料蒋西流举着汤碗站起身：“没酒，以汤代酒，祝你马到成功，得偿所愿。”

说罢，一饮而尽。

蒋官唇边终于有了笑意。

见蒋西流坐下，所有人悬着的心才放下，没成想这蒋西流真转了性，放以往还不得把场面弄得很难看？

饭没吃完蒋西流早早下桌到院子走了一圈，最后他爬上了那棵榕树。

木屋的灰烬被扫净，蒋家又重新修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那装潢，跟他之前住的分毫不差。

怎么，难不成是怀念我曾经住在这里的日子？

蒋西流被心里的想法给整笑了，他宁愿相信地球爆炸。

“西流。”

突然，树下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蒋西流嘴角的笑凝固住了。

整个蒋家，只有金舟颐才会这么叫他。

他听到胸膛传来剧烈的心跳声，向下望去，果真看见了母亲的脸。

爬下树，站在金舟颐面前，蒋西流显得有些局促。

“妈，你找我什么事？”

“这是我前几天买的衣服，入冬了，别着凉了。”金舟颐面容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如她所言，她的手臂上搭着一件厚厚的黑色羽绒服，是今年刚出的温索潮牌新款。

说罢，她将衣服披在了蒋西流的身上。

蒋西流受宠若惊地愣愣看着对方，下意识脱口而出：“妈，你也喜欢用红梅调的香薰？”

金舟颐手中的动作一顿，后继续帮蒋西流拉上了衣服拉链：“嗯，你要是喜欢，我可以寄到你那里去。”

“……好。”蒋西流突然有一种全世界自己才是最幸福的那个人的感觉，鼻尖不禁微酸：“谢谢妈。”

可能是得了病的原因，蒋西流发觉自己感性了许多。

明明只是一件衣服而已。

金舟颐同他说了会儿话，让他在外注意身体，多吃点把自己养胖起来。

临走前，金舟颐还说，要是想回家，可以回来多住一段时间，要是不想住木屋，还有客房可以收拾给他。

蒋西流感动极了，目送母亲消失的背影，恍然抬头，眼角的湿润被隐去不见踪影。

他是坐末班车回的家，徒步走了两公里到的公交站台。

天上繁星一如当初，但物是人非，就连站台木椅也变成了石凳。

住在附近的人并不多，和他一起坐车的乘客寥寥无几，他按照习惯坐在尾部靠窗的位置，戴上耳机闭目养神，风从缝隙吹进，轻轻拨弄他的发丝。

身上的羽绒服暖得令他安心。

没过几天，蒋官出发了。

蒋西流收到了蒋官发的消息，蒋官拜托他十二月份的十二号回一趟蒋家，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他有些纳闷，十二月十二号是他的生日，莫非蒋官要给他过生日？

可那天修真大会赛程过半，月末才会宣布结束，蒋官怎么可能赶得回来。

蒋南飞发来的是转账信息，说十二月的生活费给他打过去了，让他吃好喝好，下次再见的时候一定要胖起来，别亏待自己。

蒋西流拿着这笔巨款躺在阳台的毛绒椅上，他在想，要是自己哪天没了，这些钱是不是会回到蒋南飞手里？反正他也没花多少钱，蒋南飞还能拿这些钱去娶上官家的小女儿，也不算太亏心。

这些天他依旧没什么食欲，看着镜中日渐消瘦的自己，蒋西流生出了一种生命无情流逝的惆怅。

年初他还能惹是生非，年尾给他机会他都没精力再闹腾了。

也许人就是这么脆弱的一种生物。

那些可以修炼的修真者，会不会得癌症？

应该不会吧，他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修真者是因为癌症而死的。

要是真有来生，他下辈子想做一个经脉完好的人，可以追求自己的梦想，像蒋官那样问鼎第一。

如果明年死，明年投胎，等他下辈子长到二十岁，蒋官才四十岁出头，他真想带着记忆看看蒋官是不是还是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