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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回家(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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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有了伤员,早餐难得是鲜肉馄饨。一个个圆滚滚飘在泛着猪油花花的紫菜汤上,香气逼人。

王威高举着缠着纱布的右手,哼哼唧唧地坐在桌边,一口一口吃着吴芬喂过来的鲜肉馄饨。

桌上只有三碗馄饨。吴芬并未做林非的那份。

王建轻咳一声,说:“非非,昨晚我们在急诊折腾得太久,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就不等你了啊。”

吴芬阴阳怪气:“你多嘴多舌什么?姑娘十八岁了,心里头主意可大了,敢捉来野猫祸害弟弟。”

出乎吴芬的意料,林非站在桌前,塌着脊背,没有争吵,也没有辩驳,好像又回到了原来那个懦弱内向的模样。

她不声不响,背起书包走出家门。

吴芬追在她身后,恶狠狠地喊道:“别以为这事就翻篇儿了,今晚得好好掰扯掰扯!别到时候你进社会犯了错,别人说我不会教育孩子。”

林非用路边的公共电话亭打了一个电话。

有个计划她在心里铺垫许久,但一直不忍心实施。露娜的死亡,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路上耽搁了一会儿,她迟到了。学校的大门已经阖上,只留了一扇一人过的小门。门边有个岗亭,是执勤老师埋伏迟到学生的宝地。

一个迟到的低年级学生鬼鬼祟祟想要从校门溜进去。他刚迈进一只腿,就被门后伸出的一只手揪住耳朵。

老张从门后走出来,板着脸,抛出三连问:“哪个班的?叫什么?为什么迟到?”

在老张面前,学生缩成一只鹌鹑,虚弱地站着,连头也不敢抬,眼神凄惨地看着老张在考勤记录本上记下他的姓名班级。

“张老师,我不是故意的,昨晚写作业写得太晚……这该不会叫家长吧?”

“下课之后来我办公室,要是能解出我出的三道题,就放你一马。”

学生如丧考妣,心想老张出的题奇怪又刁钻,还不如叫家长呢。

老张虚虚地推了一把他地后背,那学生迈着颓丧的步子走了。

那学生一转身,老张将考勤记录本夹回腋下,嘴角翘了起来,连带着眼角被挤出了两道浅浅的波纹。他强行压下笑意,朝门外探头谈脑张望,隐约看见还有几个“猎物”朝他靠近,赶紧闪回门后,继续守株待兔。

在老张的目光捕捉到她的身影之前,林非调转脚尖,拐进了学校边上的一个巷子里。

前段时间下雨,学校操场边的围墙被水泡软了,被逃课的学生悄悄推了一个缺口出来。这是消息灵通的刘溪溪告诉她的。

好在这个缺口还在。

林非小心翼翼踩着掉落的碎砖头,跨上已经矮了一半的墙头,正要往下跳时,和一双眼睛对上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

混世魔王斜挎着书包,双手扒在墙头,一只脚着地,一只脚蹬在墙面上,正是准备起跳翻墙的姿势。他抬起的那条腿,大腿的肌肉将原本宽松的校裤崩得紧紧的。

林非正踟蹰要不要后退时,混世魔王倒先缩回了脚。

林非轻轻一跳,落在混世魔王的面前。

混世魔王赶紧往后连退了两步,眼神乱飘着,就是不敢看对面的女生。

林非心里稀奇:混世魔王这是怎么了?

逃课被抓了个现行,害羞了?怎么可能呢?

混世魔王之所以叫混世魔王,就是因为百毒不侵、屡教不改,连最严酷的教导主任也拿他没办法啊。

忽然老阿姨的恶趣味作祟了,林非故意朝他迈了一步,混世魔王又往后退了一步。

短短的几秒钟,混世魔王的脑海里走马灯一样闪过无数的心思和剧情。

前两天,混世魔王终于在一家录像厅里找到了《灌篮高手》。

不看不要紧,一看就入了迷。

新世界的大门打开了。原来,不良学生还可以靠打篮球来赢得世界的尊重。

另外,更令他激动的是,寻常女生见到他避之不及;而林霉霉却说他像流川枫。

他对此深信不疑。

瞧这细长睿智的眼睛,浓密入鬓的眉毛,还有一米九以上傲人身高,以及灵活敏捷的控球技术。他不像流川枫,谁像?

没想到,这个林霉霉看人这么准,该不会是一直暗恋他吧?

想到这里,混世魔王的脸红了,更加不敢直视林非。好在他的皮肤略黑,脸红一点也看不出来。

不行,不能这样甘拜下风。

他挺起胸膛,瞪着林非,没好气地说:“林霉霉,好狗不挡道,闪开点。别耽误老子去打篮球。”

他故意在“篮球”上加了重音,潜意识里希望林非能就篮球和流川枫这个话题展开讨论。

林非却没听出他的暗示,听话地侧身让开一步,然后径直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混世魔王蹲在墙头,望着林非逐渐变小的背影,心里有点懊悔:她是不是生气了?或许不该叫她林霉霉?

沉浸在失去露娜的难过中,对于混世魔王的复杂心思,林非一无所觉。

第一节是英语课,已经开始了十分钟。林非站在教室外,听了一会儿密斯杨尖锐高亢的讲课声,心绪更加烦乱,不由自主想要往外走。

眼尖的毛蜘蛛看见走廊上徘徊的林非,用手肘推了一下韩露。韩露和她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后立即举手:“报告老师!有同学逃课,现在正在教室外面。”

“课代表,你去把人叫进来。”

林非叹了口气,在毛蜘蛛的喝令下,掉头走进教室。

密斯杨将林非的举动视为对她教学权威的严重挑衅,薄薄的嘴唇抿得几乎成了一条线。

她让林非站在黑板前,厉声质问:“为什么逃课?”

毛蜘蛛的胳膊肘又怼了一下韩露,韩露再次举手,说:“报告老师,我上次听林非私底下和其他同学一起嘲笑您,说您发音不准。”

安静的教室里忽然响起了几声嗤笑,立刻又销声匿迹。密斯杨对浑厚的英式发音情有独钟,但偏偏春城的本地话不分前后鼻音。密斯杨带着本地口音的英式英语听起来有一种矫揉造作的别扭感。

密斯杨被激怒了。她盯着林非,用英语问:“她说的是事实吗?”

生气的时候,密斯杨不自觉就会用英语来交流。在她的眼里,英语高于中文一等。如果她说着英语,而对方却只能用中文回答,至少她在语言上就已经碾压对方。

林非缩着肩膀,低头站着,没有说话。

密斯杨性格高傲,看不起资质或家境普通的学生。反过来,大部分学生也不喜欢她,私下吐槽她是事实。但密斯杨毕竟是老师,林非既不想撒谎,也不想得罪密斯杨,只好选择沉默。

连话都不敢说,果然学的是哑巴英语。密斯杨轻蔑地看了她一眼。她翻开课本,找到一篇课文,说:“你要是能通畅无误地朗读完这篇课文,这次我就放过你。否则,你就将这篇课文抄一千遍。不抄完不准放学。”

这篇课文是整个学期最难的一篇课文,而且还没有学到。刘溪溪知道密斯杨是故意刁难林非,心中焦急不已,但又无计可施。

毛蜘蛛得意地看着站在讲台上可怜兮兮的林非,又扭头看了一眼刘溪溪,心想,这个贱人画画来嘲讽她,她就先从她的好朋友开刀。

林非接过课本,先是一目十行地扫视整篇文章,在密斯杨不耐烦的催促下慢腾腾地开口。

朗读流畅,发音标准,和密斯杨的口语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想到,林非的英语这么好。

毛蜘蛛兴奋的眼神黯淡了。不少以前被密斯杨奚落过的学生悄悄在桌下竖起了大拇指。刘溪溪一脸骄傲地看着林非,恨不得当场给她鼓掌。

密斯杨被打击到了。她的脸涨得通红,衬得高高的颧骨上几粒雀斑越发楚楚动人。

“你们大多数人,都是井底之蛙,在这个小城里平庸地度过一生,连国门都没有机会走出去。国外的世界多美好,空气多香甜,你们永远也不会懂。”

密斯杨用英语咆哮了一番,也不管学生听没听懂,最后留下一句干巴巴的“接下来自习”,抱着教材就走了。

林非走下了讲台,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坐在前面的一个同学转过身来,小声对林非说:“好样的。你可为我们出了口恶气了。看她以后还嚣不嚣张。”

林非恢复了害羞腼腆的模样,埋头看书复习。

刘溪溪晃着她的胳膊,说:“你可藏得够深啊。平时念个英语,嘴闭得比死蚌壳还严实,没想到英语这么好。”

林非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说:“以后别老八卦别人了。你再这么莽莽撞撞,以后有的亏你吃。”

带头嘲笑密斯杨的正是刘溪溪。她用脑门拱了一下林非的颈窝,撒娇似的说:“我才不管,我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否则,人长一张嘴,不能说点真心话,有什么意思?还不如缝起来算了。”

“好啦,亏以后再吃,今天先吃点好的。”刘溪溪牵起林非的手,兴高采烈地拉着她往大门走,“我爸提前回家了,肯定带了海鲜回来。我妈炸带鱼可香了,金黄酥脆,一想起来就要流口水。”

提到鱼,刘溪溪忽然想起来了,问:“露娜呢?怎么没见你今天带它来上学?我还给她省了两块牛肉干没吃呢。”

想起露娜,林非的心里一痛。

她往前走着,并未看刘溪溪的眼睛:“我怕被老师发现,所以把它留在家里了。”

说话时,她的声音略微僵硬,但刘溪溪并未留意。她从书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嘟着嘴递给林非:“好吧,那你记得带回去给它吃。”

刚走出楼梯口,刘溪溪的大嗓门朝家的方向嚷起来:“爸!爸!刘志强!快来接你家闺女!”

刘家的门从里被推开,伴随着飘荡而出的饭菜香,从里面探出了一张脸。

这张脸,不是肖丽那张圆润的苹果脸,也不是刘志强那张被海风吹得黝黑发亮的国字脸。

开门的是个陌生女子,三十来岁的年纪。个子娇小,姿容妩媚,打扮时髦。一双纹过的柳叶眉斜入蓬松的卷发鬓角中。她一手扶着门框,另一只手托着脑后的卷发棒,红色的指甲在发丝间若隐若现。

林非疑惑地望着她,一时想不起来何时见过此人。她转头看向刘溪溪,后者明显也是一头雾水。

女人倒是一幅自来熟的笑模样:“呦,是溪溪吧?”她扭头朝屋里喊:“志强,溪溪回家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殷勤地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放在两人面前。

此时,刘溪溪低头,看见女人穿的是肖丽的拖鞋,鞋面上粘着一个手工编织的卡通猫头。

林非感觉到,溪溪如果是只猫的话,此时她的毛已经炸起来了。

她戒备地看着面前的女人,问:“你是谁,怎么在我家?”

女人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一只手不自在地搓着另一只的手心,涂着丹蔻的手指纤长白皙。

穿着大裤衩子和白背心的刘志强,手里端着一盆清蒸梭子蟹,趿着塑料拖鞋走出来。他走到门口时,国字脸上的表情还未收拾到位,笑里带着尴尬:“溪溪,快领你同学进屋吃饭。爸爸特地给你蒸了梭子蟹,要趁热吃,凉了发腥。”

刘溪溪沉着脸,换上拖鞋进屋。她推开每一个房间的门,转遍整个屋子,都没有见到肖丽的身影。

“我妈呢?她去哪儿了?”

刘志强:“你妈去看你外婆了。她没和你说过吗?”

刘溪溪想起来,前两天肖丽和她提过一嘴,说外婆最近身体不好,准备抽空去看看她老人家。不过,虽说聚少离多,但肖丽对丈夫的感情一直很深。刘志强一年到头难得回家一趟,肖丽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回娘家,莫非外婆她……

见刘溪溪的表情越想越偏,刘志强赶紧补上一句:“你外婆没大事,就是前两日变天得了感冒,养养就能好。”

在刘溪溪的再三追问下,刘志强支支吾吾地说了女人的来历。

他说,女人是他远房的表妹,多年前嫁到广东,先是死了男人,然后又死了唯一的女儿,被婆家赶了出来,孤身在港口附近的一家理发店做洗头工,被他遇见。刘志强见她一人过得凄苦,心一软就把她带了回来。

刘志强说这些时,女人低着头,一心一意剥着一只肥美的蟹。手指翻飞间,很快一只完整的梭子蟹被分解成了蟹肉、蟹黄和蟹腿。

她翘着兰花指,捏起一根白生生的蟹腿肉,一端轻轻蘸了蘸酱油,然后送到了刘志强的嘴边。

当着两个小姑娘的面,刘志强有点不好意思。女人侧着上半身,撒娇似的催促:“来嘛,张嘴。”

刘志强受到蛊惑般张开了嘴。女人准确无误地将蟹肉投进他的嘴里,收回手后还用舌头舔了舔指腹。

刘溪溪狐疑的眼神在两人脸上来回扫,扫得刘志强常年被海风吹得黑亮的脸发红,最终变成了紫檀色。

“狐狸精!”刘溪溪拍下筷子,对女人下了定论。

刘志强竖起眉毛:“怎么能对长辈这么没礼貌?”

“狐狸精,一看就是勾引男人的狐狸精!”

说完,她离开桌子,踢踏着拖鞋走开。将房门当做某人的脸,她出气似的用力一扇,然后将自己锁进房间。

话题中心的女人反而对这些无动于衷,一脸平静地继续与盆中剩下的几只缺胳膊少腿的梭子蟹做斗争。没过一会儿,刘志强的碗里盛满了蟹肉和蟹黄。

林非留在饭桌上,坐也不是,走也不是。

刘志强给林非的碗里夹了一条黄鱼,说:“溪溪从小就是这个脾气。先别管她,等她饿了会自己出来吃。”

林非摇摇头,说:“我们高三午休时间短,要是不赶紧吃午饭,下午该饿肚子了。”

这么一提醒,刘志强才想起来,自家女儿已经读高三了,越发不好意思。

他把自己碗里的蟹肉蟹黄全都拨进刘溪溪的碗里,又夹了几块红烧肉和一些菜蔬,将碗堆得山尖一样高。

“她在电话里和我说过,你是她最好的朋友。她一定听你的劝,能不能麻烦你去劝劝她?”

林非点点头,一手端着一个碗,用手肘敲开了她的房门。

看着刘溪溪含着眼泪狼吞虎咽的模样,林非相信,敲开房门的不是她们的友谊,而是这碗拌着蟹黄蟹肉以及红烧肉的米饭。

扒完最后一口饭,刘溪溪放下碗,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看着林非坐在她的床边斯斯文文地吃着自己的那碗饭。

看着看着,她的眼泪又慢慢流了出来。她将下巴搁在林非的肩膀上抽泣:“非非,你说,我是不是要有后妈了?呜呜呜……”

林非抚着她的后背,一时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多怪我,看这么多琼瑶。遭报应了,原配要被赶走了……”坐在床上的刘溪溪发泄似的踢着脚,甩飞了脚上的拖鞋。

“这是大人的问题,你没有错,别怪自己。”林非搂住她,轻轻地说。

她剩下半句话没有说:当我们没有脱离原生家庭时,命运的转折点往往发生在父母的一念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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