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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拾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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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伯出来时,看见公子的客人蹲在石碑前抽鼻子,他连忙捧了方手帕过去。

“张伯……”齐蔚啜泣道,“我能不能进去上一注香?”

本没有明文规定外人不能进祠堂,齐蔚想去,张伯自然不会拦。

齐蔚点了香,却还是没进祠堂里边,就在门槛外跪拜。张家人世代为国为民,受得起雍梁人的敬意。

张伯将她的香火送到牌位前,便带着齐蔚出来了。

齐蔚遥看着宗祠里一尊尊牌位,忽然没了兴致,轻声问张公子什么时候回来。张伯说公子朝务繁忙,不确定什么时候回,让齐蔚先用晚饭。

齐蔚中午吃的都还堵在胃里,当即说能不能先洗澡,她昨天没洗,衣服上现在还隐隐透着猪肘子味道。

张伯叫人带她去浴室,去之前,张伯又道:“齐小姐,大公子和小姐去世后,我们这些家仆便提得少了,怕惹公子伤心……”

“嗯嗯,我明白的。”

侍女问齐蔚是想洗还是想泡,齐蔚说当然要泡。于是又走了弯弯绕绕的路,推开门,水汽扑面而来,齐蔚再一次被镇住了。

张家居然在自己家里挖了几口温泉。

不愧是大户人家。

她脱了衣服跳下池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药香。齐家有几间药铺,以前由齐蔚打理,她曾经卖过这种药,是调理身体的。这药有延年益寿之效,又只有夏疆雪山上有,所以卖得异常贵。张家居然直接往温泉里扔,当真是有钱。

齐蔚在池子里游了一阵,斜靠在沿岸上。

夕阳已经落尽了,屋外虫鸣此起彼伏。齐蔚忽而有些想家。

齐家现在其实也很有钱,但看起来只是普通人家,因为齐鲁坚信钱得花在刀刃上,绝不整充门面的东西。可只要是给齐蔚的,非得给最好的才行。她出生时不足月,生来就带着病,如今能活蹦乱跳,都是齐家拿钱给她喂出来的。

以前家里没多少钱,还都用在齐蔚身上,她用最好的药,吃最精细的东西。而齐乾总是挨饿,齐蔚甚至见过他饿惨了,吃她的药渣子。后来齐鲁慢慢攒起了钱,齐乾才能和齐蔚一起吃米饭,面相也逐渐有了人色,但小时候饿出来的胃病总是时不时要犯。

不知道哥哥吃饭了没有。齐蔚脚底踩着水,心想。如果她在家,傍晚时分就要和嫂嫂一起做晚饭了,齐鲁提着他的鹦鹉从铺子里转悠回来,齐乾从背后抱着亓箬问娘子今天又给我熬了什么好吃的。

齐蔚会戳着小侄子的脸蛋,说,你爹爹一见娘亲就忘了你,还是姑姑最疼你,默默什么时候叫一声姑姑来听听?

齐蔚叹了口气,心说我爹真是个狠人。她离家两年多,过年时获“恩赦”回家,小侄子都不认识她。齐蔚一抱他,他就哭声震天。

正思乡情浓,忽有人敲门,侍女道:“齐小姐,公子说温泉里浸了药,泡太久对身体有损。”

“张公子回来了吗?”

“是。”

齐蔚顿时扫空了愁绪,跳出水面穿衣服。这次没穿男装,换上的是一套天青烟罗衫配千蓉褶裙。这衣裙从上北国服饰演变而来,融合了武打短衣的干练和纱裙的飘逸,不似寻常女子衣物那样雍容、宽大。

在南都的时候,齐蔚尝试打扮得端庄一点,然而惨遭失败。不过嘛……齐蔚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露出窃笑。感谢爹娘把她生得高挑,加上她跟着老爹走南闯北,在奔波里练了一副好身段。千蓉褶裙套上,齐蔚的腰身优势凸显,一眼就区别于他人。

做生意要懂自家东西哪最好,套仙男自然也要拿最好的地方吸引眼睛。

齐蔚捂着笑蹦去赋原居,在门口却被两柄刀给拦住了。不是吧,都让我住家里了,还不让见。齐蔚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一筹莫展之际,平荻突然出现在院子里,“撤,是公子的客人。”

两个黑衣护卫瞬间没了踪影,齐蔚向平荻行了个女子的福礼,又问:“我现在像不像花魁?”

平荻面无表情道:“昭郢去年的花魁试图爬公子的床。”

“这……”齐蔚的笑顿时卡在脸上,“他……他们……”

“被我断了手脚。”平荻接道,“现在只能沿街乞讨。”

昨晚被摁在地上打的感觉又回来了,齐蔚赶紧挪走,“花魁是什么?我不行的……”

跑到正厅,桌上摆了碗筷,但没见着人。

齐蔚扒拉在门口,喊:“张公子,你在吗?”

张以舟从一扇屏风后绕出,对齐蔚笑了笑,“齐小姐,正欲着人去请你。”

“吃饭是么?”齐蔚提着裙角进去,“闻到饭香我自个就来了。”

“饭菜还对胃口吗?”张以舟示意她坐。

“张府的饭菜都好吃。”齐蔚提了提裙摆,期翼地看着张以舟。

张以舟又指了指凳子,“有想吃的可以跟张伯说。”

“嗯嗯,我不会客气的。”齐蔚依旧站着,并且尝试学一个手指划过腰部的妩媚动作。

张以舟道:“身上还疼吗?待会我让韩江月再来一趟吧,她医术甚好。”

齐蔚立马坐下了,猛然摇头,“韩大夫医术太好了,早就不疼了。我就是……刚刚被蚊子咬了……”

张以舟怕她是忍着不说,关切地看了她好几眼,确定她是不疼了,又嘱咐人点一支驱蚊的线香,“春日蚊虫是多了。”

侍女将晚饭端上桌,两个人,备了十八道菜。这是隆重的待客之礼了。张以舟极其耐心地给齐蔚讲这些菜叫什么,有什么典故。

齐蔚一边吃一边挤出笑,心说是看多了花魁,眼界都会高么?

以前齐蔚穿这类衣服出门,总会惹一些人频频回顾。长这么大,也不是没有人上门提亲。齐蔚不傻,知道这些人的眼珠子在哪里打转。偏到了张以舟这,他看齐蔚跟看菜没两样。

张以舟看出齐蔚是在冲他假笑,问道:“吃不习惯吗?”

齐蔚张嘴回话,说到一半,发觉自己叼着一只龙虾,话语说得含糊。虽然张以舟带着淡淡的笑看她,还时不时颔首,但她怀疑他压根没听懂。于是拿袖子遮着,吐了虾出来,道:“你家又大又好看,我非常习惯。”

张以舟道:“那便好。再过些时日,早夏池也可游水。府里有几个侍女通水性,你叫她们陪着,想来会好玩的。”

齐蔚有些诧异,道:“你居然听懂了。”刚刚她咬着龙虾说张府简直不能更好,温泉大到能让她游水。

“半听半猜。”张以舟换了双筷子给她夹龙虾,“齐小姐,你随意些,我们家没太多规矩。”

“那我可就不管规矩了。”齐蔚说着,直接上手剥龙虾。张以舟用筷子就能把龙虾剥得干干净净,可齐蔚实在学不来,她全身上下,就手最不巧,只会耍些棍棒之类的东西。

“抱歉。”张以舟突然道,又叫了个侍女给齐蔚剥虾,“照顾不周。”

齐蔚赶紧圈住她的虾,“张公子,你不嫌我没规矩就行,我自己能剥。”侍女在旁边守着他们吃,就已经让齐蔚觉得不自在了,再上来伺候她,齐蔚自认受不住。

张以舟只好作罢,让齐蔚自己慢慢剥。

才吃过饭,就有客来拜访张以舟,齐蔚便先回颂雨轩。两个庭园之间也就几步路,但张以舟执意送齐蔚过去。到颂雨轩,张以舟在门口道:“齐小姐,张某碍于公务,礼数多有不周之处,万望见谅。”

齐蔚赶紧道:“哪有不周的地方,我感激你还来不及。”

张以舟又叮嘱颂雨轩的侍女好好照顾齐蔚,就去前厅见客人了。齐蔚看着张以舟离开的背影,悄悄抹了把辛酸泪。

这顿饭虽好吃,但还不如在南都食百味里吃得开心。当时张以舟还能给她显露点自己的喜好,现在直接用礼数让齐蔚待在“客人”这个不生疏,却也没法更靠近的范畴里。

“张大人,深夜叨唠,实在是因为事态紧急,对不住。”礼部侍郎端木宇还没坐定,便向张以舟见礼道。

“无妨。”张以舟道,“请讲。”

端木宇面露难色,道:“大人,科考的主事人……”话说一半,便停了。

“哦?中书省还未拟定人选吗?”

端木宇见张以舟脸上浮出几分惊讶,便知这尊菩萨是要揣着明白装糊涂了。向来不跟人红脸子的侍郎大人忍不住暗骂,这事本就是张以舟搅和出来的,到收割的时候,他反倒抄着袖子表清白了。

雍梁三年一次科考,但距离上次,堪堪过了一年,朝中就因缺人手而不得不张罗考试。过往都是冗官冗得吓死人,现在却缺人,要说缘由,全在张以舟身上。

两年前,背靠山林而建的望城遇上百年山火,火焰从山上卷席而下,烧了大半座城池。国库紧急调发镇灾用款,三个月后,望城无恙。陈睢作为知州,带着望城百姓的寿礼在国君朱羡瑜的寿宴上叩谢君恩。

朱羡瑜兴致极好,打开,却只看见一封血书。陈睢以血上书,直言负责望城救灾的张以舟贪墨国银、延误救灾,致使望城依旧是一座被大火焚尽的废城,尸横遍野。张以舟为在国君寿宴上粉饰太平,阻拦了所有陈情的奏折,要陈睢等人欺上瞒下。

陈睢这一挑头,御史台便垒出了半人高的奏折送去紫微台,篇篇都写着张以舟十恶不赦。

没几天,张以舟就被押进了天牢里。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各遣了人查此案,把相关人等挖了一遍后,查清陈睢所言之事,件件属实,唯独犯案人错了。

张以舟坐着轿子从天牢里出来,转头就将三司不敢直言的“犯案人”——储君贤睿王揪到了国主面前。

贤睿王贪私,连救灾这等人命关天的事情都敢克扣掉十之八九,立为储君不过两年,便贪得富可敌国。查抄家产的时候,户部昼夜不停,花了三个月才清点干净。

此后半载,雍梁经历了建国以来最大的清洗。张以舟在永昶王的支持下,给朝堂剔骨抽髓,五天抄一家,十天斩一批。朝中因此开始缺人手,每日早朝,金殿里都人群奚落。

两个月前,吏部侍郎陶晨忻请开科考,紫微台一合计,再不增补,怕是又要累死一批人,于是立马答应了。到商量本次科考的主事、出题人、阅卷人等等时,众人才发觉老丞相邢业当初反对急急忙忙开科考,并不单纯是因为与张以舟不合——现在朝廷里,有资格主持科考的人,以张以舟为首,大半都在永昶王麾下。

市井传闻,陈睢暗地里是贤睿王的幕僚,更暗地里则是投靠了张以舟,他以命为谏,送张以舟坐牢,实是要在贤睿王一派疯狂扑向张以舟时,反戈一击。

端木宇见过张以舟在天牢受刑的样子,觉得不大可能是他把自己算进去的,等科举一出,端木宇又觉得为了侵占大半个朝廷,张以舟不是没可能对自己下狠心。这才入朝为官六七年,就有如此筹谋,一步步将滔天的权势握进手里,难怪邢业觉得他是个妖孽。

此时,科考选贤的诏书已然传遍雍梁,再反悔是不可能的,只能硬着头皮办。

前礼部尚书在大清洗中被洗掉了,侍郎暂代尚书之职,科举的一应事由自然落端木宇头上。

他本想好了怎么在怀王和永昶王以及其余势力之间斡旋,谁知怀王因邢业离世,势力大减。而永昶王这边,竟然表现得兴趣缺缺,若职责内要求过问,那便中庸式地议两句,不在职责内,则懒得理。

他们走了和稀泥的路子,逼得端木宇无路可走,不得不揽起大权。为了试探永昶王的态度,端木宇拟定的名单上,怀王的人占了好几个重要位置。这风声放出去,永昶王这边还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

前几日,端木宇把一份兼顾各方势力的名单呈报上去,中书省觉得差不多,把人召集过来,名单一念,这些人倒是起事端了。不是这个嫌弃那个墨水不够,就是那个担心这个以权谋私。当然,大家同朝为官,自然不会撕破脸,所以都把质疑和怨气往端木宇这倒。

中书省里的老狐狸也在这时候向端木宇发难,他们惦记着储君和紫微台上新坐着谁,但又自持公正,所以坐等名单里的人挑起事端。

礼部就这份名单商议得头皮都快抓没了,战战兢兢地替换了许多人,主事人还是定不下来。眼看着科举将近,端木宇到底是撑不住了。

“大人,这是礼部今日拟的名录。”端木宇从袖子里拿出折子,张以舟却没接,淡淡道:“六部事务过中书省,再报紫微台,端木大人可是忙糊涂了?”

端木宇一下顿住,不说张以舟明里暗里做过多少越界的事。紫微台设立后,中书省早就没几分实权了,张以舟这个时候谈规制,究竟算什么意思?

“科举之事干系江山社稷,”端木宇拜道,“下官愚钝,恐难担此重任,望得大人指点,下官感激不尽。”但凡给个态度,也震得住异议,我还能和稀泥混下去啊。端木宇惴惴不安。

张以舟还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端着杯盏抿茶。

端木宇试图从张以舟拂茶沫的动作里找点暗示时,张以舟终于开口了。

“拙白。”

端木宇一愣,张以舟居然在叫他的字。

“九年前,我首度以状元之名登科,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可我兄长训诫道,我持才傲物,张扬外显,将来必有千难万险。而那年的榜尾,文章平白,初读乏味,再读务实,深读则见傲骨铿锵,假以时日,此子会是朝中峥嵘新秀。”

“下官辜负大将军所期。”榜尾垂目道。朝廷这一摊子烂泥,谁沾谁脱不了身。张以舟出身显贵,尚且要被磨去少年意气,趋附逢迎。何况他自乡野来,不低眉顺眼,哪活得到如今。

张以舟摇头,道:“峥嵘新秀敌不过猎猎强风,可如今,你们才是风。”

“这……”端木宇抬起头看着张以舟,却见他将茶盏盖上了,是要送客的意思,“下官明白了,谢大人。”

等端木宇走了,张以舟踱步回赋原厅。廊下的铃铛在夜风里叮咚作响,他抬头看去,又见一轮满月高挂,照得苍穹微蓝。

换上一身素衣,张以舟转去了祠堂。自从六年前,他给兄长安放灵位时倒在了宗祠里,他就来得少了,祭祀一类的事都是张伯代做。此时走进,他竟生出几分陌生感。

他叩拜后,将香火插入炉中。那里面还有三节香头。张伯每日清晨来宗祠点上香,傍晚时分再来清走灰烬,这必然不是他点的。张伯对宗祠看得紧,凡事亲力亲为,家仆不能进。平荻一整天随着张以舟在永昶王府,那么能来这上香的,就只有齐蔚。

张以舟沉默着清理了一遍香炉,拿出帕子将五块牌位擦了又擦。

作者有话要说:怒更五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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