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幻痛

人们说中微子是最孤独的，很难与其他物质相合，佩拉有时觉得这种东西正适合她。已经很久了……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之中突然有光芒闪过，像是一颗遥远的星球。佩拉的手指抽搐了一下，一种特殊的感觉蔓延开，越来越近。冷……佩拉颤栗着，那冰冷而坚硬的东西碰到了她的手臂。

佩拉想要喊出来，但是她发不出声音。她的精神却像是被震荡。她猛地呼吸着，像是肺突然恢复了作用。她的心狂跳起来，是他——她还没有做好准备迎接他，但已经来不及了。下一秒，她被人从水里拎了出来，已经失去温度的水顺着赤【嚻】裸的身体滑落到地上。

她闻到他的气息。

她抬不起来眼皮，只能微微睁开一点，她看到了一双皮鞋。紧接着，她倒在了一个怀抱里——那样熟悉。她在那个怀抱里仰望他，她想要张开嘴说出他的名字，那很简单，但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阿罗，她在心里想。为什么他会在这儿？

“佩拉，我亲爱的佩拉……”声音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她几乎听不清楚。

她的视线里能看到他的脸庞，却也看不清楚，像是高度近视的模糊画面。绚丽的光芒依然阻挡着她的视野。她全身无力，动动手指都做不到。他的怀抱虽然冰冷，却是佩拉怀念已久的。

“你该醒过来了。”

他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他抬起手慢条斯理地触碰她的脸，那种感觉像是水淹没了她……佩拉的感官已经混乱了。她的大脑也难以运转。那是什么意思？他在暗示什么？或者他在等待什么回应？只要一思考，她就头痛欲裂。

触碰她的脸庞的手向下移动，冰块一样的温度，划过她的下颌，沿着她的颈动脉。佩拉本能地颤抖着，不知道该做什么。她像是坠入了冰窖。佩拉没有觉得恶心或者反感，她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任何假想都让她头痛。

她看到他血红色的眼睛接近了。

“你爱得比你以为的更多。”他说。

什么？佩拉无法理解。她的脑袋像是被砸了一样，里面塞满了稻草，让她的思维一片空白。她爱得比她以为的更多，他说。那是什么？她无法再保持睁眼了。她只能感受着自己被他抱在怀里……但那感觉却格外奇怪。她到底在哪？

她的世界又陷入了黑暗中。那个怀抱——与其说是怀抱，不如说是什么坚硬的平面。窸窸窣窣的嘈杂噪音。佩拉皱皱眉，远处的声音越来越近，是演唱的声音：

Don Giovanni（唐·乔万尼）！

a cenar teco m'invitasti（我是来吃饭的），

e son venuto（现在我来了），

Non l'averi giammai creduto（我永远也无法相信眼前这一幕）——

她想起来了，这是《唐璜》的最后，第二幕第六场。她动了动手指，发现自己终于能够控制自己的肌肉了。她呼吸着湿润的空气，然后猛地睁开双眼——

灯光亮着，浴室里除了她之外空无一人。

她正在浴缸里，处于一个危险的位置，如果再往下滑一点，她就会淹死在水里。水已经凉了，她也已经泡得过头了……如果她真的淹死在这儿，变成一具尸体，那么必然会被泡胀，变成恶心又可怕的一摊东西。

她撑着浴缸边缘，小心翼翼地坐了起来。好在她的腿能动了。接着是把双腿蜷缩，蹲在里面，然后站起来。她的双腿也还能支撑她站着。她扶着墙，迈步，踩在浴缸旁边的那块地毯上。她从浴缸里出来了。

头痛欲裂的感觉没有散去。她抓起一旁的浴袍穿上，然后搜寻着阿罗的痕迹。没有，什么都没有。她打开浴室门，房间里就像她刚刚回来一样。电视亮着，她想起来了，她出门关掉电源，回来之后随手开了。歌剧就是电视里正在播放的。那是音乐频道，佩拉记得她关掉时是Lady Gaga刚刚唱完《血腥玛丽》。她乱扔的衣服还在地上散乱着，书包也躺在沙发上。

……他从没来过。

佩拉有些失落。她感觉身上的力气回来得更多了，便去厨房喝水。凉水稍微缓解了她的情绪，也让她的头疼些许减轻了。她从抽屉里拿出止疼药塞进嘴里，就着水吞下去。饥饿感接踵而至，她去看表，发现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她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她的手机还关机，在书包里——她赶忙过去把它拿了出来，开机——老天，原来八点半是第二天的八点半了。她有十来个未接来电，还有几条新消息。

佩拉挨个去看。来自妈妈，来自舅舅，来自布雷登，来自弗雷多，来自教授，广告推销……没有，没有海蒂。更没有阿罗。

她失魂落魄地坐在沙发上。

那只是梦吗？那只是幻觉吗？

她爱阿罗，她自己很清楚，她也表达过。但她有多爱他？佩拉不清楚这个问题的答案。那是初恋，理论上的：她第一个爱上的没有血缘和亲戚关系的人。

佩拉小时候喜欢幼儿园同班的一个超级漂亮的女孩，她用卡纸做了戒指向那女孩求婚，然后在玩滑梯的时候举行“婚礼”。佩拉上了小学，却也没有特别想念她。后来她又喜欢上蝙蝠侠，但很快发现自己更喜欢夜翼和猫女，他们和布加拉提先生一样也是漫画里的。安东尼·雷恩，她喜欢他不过五分钟，虽然他们亲嘴了。

她对阿罗的爱无疑比对他们的更多。但她怀疑那份爱的分量会更加重，说不定早就赶超了鲁迪舅舅，甚至她爸。是吗？这种想象有点可怕，她甚至还没和他约会过，或许这只是一厢情愿地单恋。

她听说有人反对单偶制的爱情关系，他们说的东西挺有意思的，但是佩拉不认为他们对。爱是相互的、唯一的，如果你最爱某个人，那么他或者她的重要程度绝对远超旁人。爱是有排名的，不可能有两个，或者更多的你最爱的人……

佩拉想要被人爱，但她不想要随随便便的，她想要郑重的。她想要成为某人爱的列表上的第一名。最重要的，最爱的，唯一一个，没有并列。

但是和阿罗……她看不到什么可能性。

他都活了三千年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年的小人类有什么好爱的呢？尽管他说他也爱她，而且他真的有在保护她，但三千年里肯定有比她更值得喜欢的人，她顶多也就是最近一百年里喜欢的那个……

电视里唐·乔万尼终于被拉进了地狱。灯光暗了下去，全场掌声雷动。佩拉心满意足地关上电视，然后缩在沙发的角落里去看手机里的新消息。

她把自己关进教室里之前跟妈妈发了消息，告诉她自己要关机。但是那已经是三天前的事了——妈妈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又打了好几个电话。佩拉立刻发短信告诉她自己还活着，在公寓里。舅舅的情况和妈妈一样，佩拉也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布雷登问她研究得怎么样了……佩拉没回复，反正下次去研究室也能看到他。教授是群发的邮件，说他最近不在海德堡。还是放手不管的老样子。

弗雷多的短信就比较简单了，问她在不在德国，最近是否有空。佩拉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于是回复了一句“有什么事吗？”然后就把手机放在一旁。

她的胃已经在抱怨了，佩拉去打开冰箱，拿面包和芝士丢进微波炉里加热，充其量填饱肚子。吃完后，她去把窗帘都拉开，也打开两扇窗户通风。她不确定阿夫顿是否还在，不管他在不在，佩拉都发现不了他。

没有什么好期待的……佩拉默默想着，回到浴室把头发吹干。她唯一能确定的是自己的研究一定会呈现出超级酷的效果。止疼药让她的头不再疼了。佩拉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她已经睡够了，如今精力充沛，虽然这样下去她或许要过上几天昼夜颠倒的生活才能缓过来。

佩拉不知道自己喜欢一个三千多岁的吸血鬼到底对不对，说不定她只是在犯傻。正确的做法是等到成年之后和人类约会，或者干脆就和物理学结婚，像她老爸一样。中微子那么孤单，她也很孤单，真是般配。

她鬼使神差地打开推特。她妈妈的首页照片换了，那张照片佩拉不喜欢，是她上中学时的一次暑假，妈妈和威尔带她去了迪士尼。那时候威尔是妈妈的“好朋友”，佩拉十岁，戴着米妮发箍。他们站在那个有名的迪士尼城堡前面，看起来就像是一家三口……但佩拉和威尔完全不像。

之前她的首页照片是她和佩拉的合影。两个人的。

佩拉不喜欢假装祝福她妈妈和威尔。他们如今幸福美满，也不差这一份祝福了。圣诞节无论如何她都得见到他们，糟糕透顶……老爸还没知道这件事，他算是幸运的呢……

要是她回意大利，就能再见到阿罗了。

佩拉叹了口气，关掉社交软件，也关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她要开始工作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的人越来越少了……给点评论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