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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铭轻手轻脚爬下来，给叶清声掖了掖被子，望向客舱舷窗外深空。

和人类想象的不一样，宇宙中的绝大多数地方并没有那么璀璨的星空，灰扑扑的宇宙尘埃和不起眼不发光的小行星充斥着荒芜的太空。

现在，舷窗外也只有一两颗不起眼的星，空寂无聊。

如果想看更辽阔的宇宙，阿尔戈号的四层有足以容纳两个足球场的公众甲板，那里用五层最清澈的宇宙级高强度有机玻璃、加上防辐射涂层打造了近20米宽的超大落地窗。置身窗前，无边无际的星空扑面而来，会让人产生孤身悬于宇宙的错觉。

岳铭没去那里。

他在连接各个舱室的旅客通道中找到一扇“乘客免进”的机务通道，跟着一个仿生人空乘钻进去。

那里可以通往驾驶舱。

首航时，岳铭被邀请去驾驶舱参观指导。他一个搞脑机接口的，能指导人怎么开飞船？说起来都荒谬，不过是走个形式。

参观全程，岳铭都没发表什么“高见”，倒是当时的舰长十分崇拜他，聊得还算愉快。

他记得，今天的航班公示信息上，轮班舰长还是那位热情的中年人。

敲门，进入驾驶舱，里面响起一阵惊喜的欢呼。

岳铭在驾驶舱待到凌晨三点，告别舰长回到客舱。此时，大多数乘客都在酣睡，只有零星几个床位帘子里亮着幽微的光。

他个子高，站在地上，不用爬梯子也能够到第二层床。拉开帘子，杜洛瓦还在沉眠，俊美面容在阴暗的光影下无端也动人，实在是非常占便宜的皮相。

他摇了摇他。

本以为杜洛瓦会眼睛都睁不开，就算醒了也会抱怨被自己搅扰了好梦，没想到只轻轻一摇，床上人立刻睁开双眼，蓝碧玺般澄澈的眼睛在黑夜中发着光一般炯炯有神，仿佛从来没有睡着过。

岳铭一愣，随即轻声道：“……带你去看个东西。”

“什么？”即使骤然被唤醒，他的声音也清醒得无一丝鼻音。

“跟我来就行。”怕他不跟上来，岳铭又多说一嘴：“受试期间，志愿者要服从项目负责人的临时指挥。合同里写的。”

杜洛瓦随手在充作睡衣的短袖外披上风衣，两人穿过空寂无人的通道，顺着墙上莹绿色的指引来到四层甲板。

直到此刻，岳铭才确信杜洛瓦并没有因为深夜被叫醒而恼怒，他在宽敞到有回音的观光甲板上转了几圈，肉眼可见地开心：“呵！包场！真爽！我早就想来看看了！”

他趴在巨大的落地窗边，望着寥寥疏星的宇宙，遗憾道：“可惜视角不好，不然肯定很壮丽。”

岳铭在他身边站定，手插在裤兜里，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点在玻璃一处，目光顺着那个点向无垠太空延伸：“不，我算过了，这里视角最好。”

个人终端提前预设的倒计时在镜片一角闪烁，岳铭低声道：“9、8、7、6……”

疑问没有说出口，杜洛瓦只能顺着岳铭的目光也望向那个方向。

那里漆黑一片，连一丝辐射的余晖都没有。

“……3、2、1。”岳铭的声音依旧冷静：“看。”

空无一物处，忽然亮起一点星芒。星芒很快晕染开，白光之外带着一圈隐隐蓝光。

几瞬之内，白光愈发耀眼，几乎涨大成肉眼可见的乒乓球大小，周围一圈蓝光也渐渐明晰，呈现夺目的焰蓝。

杜洛瓦张开嘴，半晌喃喃：“……超新星（supernova）爆炸？”

“可以这么理解，但不完全是。”岳铭扶了扶眼镜，镜片上反射着夺目的光芒：“距我们11430光年外，有两颗中子星合并，迸发出足以扭曲时空的巨大波动和强烈的射线能量。”

“是比超新星爆炸还剧烈的宇宙现象。一般统称为‘千新星爆炸’（kilonova）”

乒乓球以极快的速度涨大到手掌大小，焰蓝光环侵蚀着白光区域，逐渐覆盖整个星芒；紧接着，焰蓝色开始流动，变幻出莹亮的金、炽热的红……

绚烂色彩在那宇宙那一隅缓缓交融，照亮四周流散的物质云，映在杜洛瓦澄澈的眸光里。

“哇……”他赞叹：“好美啊，像烟火一样……”

“而且不吵，没有尘埃，不会污染环境。辐射很强，但这里的观察窗有防辐射涂层，不会伤眼睛。”

“嗯？”

岳铭低咳一声，四下看看，想找个能坐的地方。

“11430光年。”杜洛瓦眼睛就没有离开过绚烂的爆炸星云，后退两步，席地而坐，长腿随意架着：“这是一万年前的爆炸。”

“……是的。”岳铭索性也不找了，提了提干净的西裤，在他身边有些拘谨地盘腿坐下：“十三年前，联邦天文研究院就在首都星天文台上发现了这场爆炸。现在，我们通过虫洞往反方向跃迁了13光年，只要找好角度，爆炸的亮度就能让我们在没有大气层遮挡的情况下，再亲眼看见一次。”

杜洛瓦转过头看他一眼，嘴角噙着笑：“你不是搞计算机和生物的吗？怎么天文也懂。天才果然都是一通百通的？”

“不是。”岳铭摘下眼镜，疲倦地揉捏山根：“清声对这些感兴趣，出发前他和我提过。我算了一下，只要轻微调整舰船方向就能获得最佳视野，不影响航行进度，所以和舰长打了个招呼。”

爆炸最剧烈的初始阶段已经过去，亮度依旧，但扩张速度慢了下来。

星云绚烂，如把彩虹放进搅拌机打碎又倒进漆黑的瓷盘，在宇宙中缓缓卷动。

杜洛瓦有些困倦，曲起腿把脑袋放在膝盖上，继续凝望那场遥远古老的宇宙烟花：“既然是他喜欢的，你应该喊他来看呀。”

“喊了，没醒。”

叫杜洛瓦之前，岳铭确实尝试去叫叶清声，但这孩子平时睡觉就死沉，今天又有虫洞后遗症作祟，身体疲惫，怎么都叫不醒，岳铭便放弃了：

“这场千新星爆炸持续了六个多月，他明天早上起来还是能看见的。”

“可是，明明是他先提出来，是他喜欢的，你却不喊他一起看。”杜洛瓦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单纯地陈述：

“反正要是我的话，如果和一个人提出要看烟花，最后因为各种原因，不管是睡着了喊不醒也好，航班临时情况晚点了十分钟也好，我客观上无法准时赶到，对方等都不等，问都不问，一点努力都不做就直接放弃，转身和其他人去看，我一定会非常，非常，非常生气。”

“我的愿望被偷走了。在我在乎的人的允许下。”

岳铭听着，终于露出些慌张来，他站起来拍拍裤子：“啊，那我回去再喊喊他。”

杜洛瓦感觉自己的目光似乎被一条线连在他身上，不由自主被带着回头。

他走的真快呀。杜洛瓦本能地想说什么，却又本能地抑制住了自己。

一场盛大罕见的宇宙烟花就在眼前，他却回过头去，望着一个普通人类。

忽然，普通人类停下脚步，在杜洛瓦不解的目光下转身又走了回来。

他停在近前，提了下西裤蹲下身。

“其实原本清声说过要看，我拒绝了，因为没打算因为这种事麻烦别人的。但今天是你的生日——”

“咦？啊……”

杜洛瓦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啊，这是叶清声喜欢的，喊不醒正主，又何必喊他这个无关紧要的陪客呢？

生日……买票要用到身份信息，岳铭应该是那时候看到的。

可惜，他在FSF的身份是假的，生日自然也是瞎编的。

原来，本就是为了他。

难以言喻的感激、满足，伴随着强烈的不安和心虚骤然袭来，把他的心脏轰出一个炽热的洞。

一无所知的岳博士难得微笑，灰色眸子含着窗外星光，向来冷肃的面容左颊露出一个不明显的可爱酒窝：

“生日快乐，杜洛瓦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