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老方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灭火队员。处理完夏从谦、还有苏以诚父母这遭事，班上其他同学又出现各种各样的情况。

现在他要去林星念家里家访。据林星念表示，她的父母又开始吵起来了——她实在是不想听两个中年人成日因家长里短吵个没完没了，于是回到了三一三寝室，和沈云思她们一起留校。

那波“一粟乐队”给父母林秉安、顾沁瑶土特产直播间带来的流量没有持续很久。互联网的热潮以秒为单位来计算，现在他们的网店已无人光顾。经济问题一来，中年夫妻俩难免又生嫌隙。

老方郑重告诉他们，有什么吵的，不能等孩子高考之后吵吗？现在是高三，尽管孩子住宿不常回家，不稳定的家庭环境很容易让学生分心。有什么怨，有什么恨，先憋着。

林秉安嘴犟称，我们都是中年男人——方老师您可是有一份稳定公立学校编制的工作；而我失业很久没有经济收入，要找新工作会被嫌弃年龄太大；作为中年男人，你应该可以理解。

林星念父母当着老方的面吵了起来。老方叹气说，你们怎么不过问一下你们女儿的成绩呢？林星念她进步很大，这次暑假考试全班第九，年级第二十三，总分破六百。她没有跟你们提过？

林秉安和顾沁瑶摇头。老方说，这不就是嘛，本来很开心的事情，她却不想和自己父母提，你们是不是要反思一下？

庚信中学。

“你这次第九名，还差一名就追上我了“，沈云思跑得很慢，以“跟”上林星念的小碎步，向她投去“女人、你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种网剧男主般的眼神，“佩服，佩服。我倒是希望看到高考红榜上，你的名字在我前面。”

这时的学校操场，反倒比未放假时热闹些。有不少在教师生活区和隔壁社区住的老头老太太，溜到这儿跳广场舞。

林星念心血来潮，站到人群的后面，跟着他们的节拍与动作，随意跳跃几下；她还要把沈云思拉进这个“坑”。

“你这是提前过上了老年生活嘛”，沈云思实是不想跳这种“违和感”的舞蹈，但仍随她扭动着，并开玩笑说，“林奶奶？”

“咳咳”，林星念清了清嗓子，用老年人的声线说，“小伙儿你好啊…奶奶我…奶奶我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小伙你能帮我回家吗？”

“小幼稚鬼”，沈云思挽起林星念的手，像和耳背老太太讲话样地，大声说道，“好啊好啊，您的家在哪儿，我帮您找？”

“家——家的话…家的话…”，林星念卡壳了好几秒，“小伙你在哪儿啊，你在哪儿，我的家就在哪儿。”

林星念和沈云思就这么“扶老奶奶过马路”般地荡过了老年人围着的操场。

沈云思觉得有些发热——那种热流从耳根顺着脸颊流向手臂，再流向每个指尖。音箱里传出来的DJ广场舞曲，声音震得人心脏砰砰地跟着跳，林星念也似乎在和自己眉飞色舞地说些什么。

可她的心绪似乎被冻结在这片喧闹之外。

“星念姐，云思姐”，曾文静欢脱的声音将她的心绪拽了回来，她扬着手臂向她们说道，“你们也来这里‘谈情说爱’？”

“没错，正是”，林星念扬眉笑着，明知故问：“等等，什么是‘也’啊？”

曾文静和苏以诚从看守所出来之后，在各街区之间徘徊来徘徊去。对于怎么让男生开心起来，尤其是苏以诚这种游离在现实世界之外的“世外高人”，真是属于她的知识盲区。

她想，反正大家都是人，是人就应该喜欢吃东西。

说做就做。她便拉着苏以诚吃了一路像是奶茶、雪糕这种常被男生视为“垃圾食品”的玩意。

苏以诚没有拒绝，只是挤出右半脸仅有的一丝微笑，接受了她的投喂。他实在是吃得太撑了，肚子叫得响当当，曾文静就拉着她来了学校运动场，边走路，边消食。

“不是啦、不是啦。俺是在学现在政教处那帮人，他们现在看到两只蚊子在一起，都要把它们扇开…”

“这倒是”，苏以诚插话，“学校是这样打算的，从高三开学起，所有人的位置拉开、重新洗牌换座位、没有以前那样的同桌了。”

林星念、沈云思、曾文静听得眉头紧皱。

“什么鬼拍脑袋就想出来的破校规”，林星念面上带着愠色，冷嘲热讽道，“领导是一群古穿今的穿越者嘛？”

她和沈云思先回了宿舍，继续念念有词说，下学期咱就不能坐一起了，哼，有些个大病的校规。

“我们…其实可以不用天天挨着的”，沈云思的表情没有出现一丝一毫的变化，“我想，这不管对于我来说，还是你来说，都是重要的一课。”

“虽然我很希望我们一直可以在一起，昨天我们也拉过勾”，她背过脸去，补充说，“但这种事情…很难说得准，这个校规，我们不妨把它当成一场演习吧。你和我说做自己，我想，这也是属于做自己的一环。”

“好”，林星念答应得非常艰难，她手捏着衣角，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气，缓缓点头：“我听云思姐姐的。”

其实林星念知道这个道理：世界上没有谁都能接着转。生活中的变化是不可避免的，它们也可以为带来新的机会和体验。人生广阔，除了彼此，还有很多很多要探索的事，要碰见的人。

沈云思神情缓和下来，她摇摇林星念的肩，又扮演起了姐姐的角色，哄她说：“好啦好啦，刚刚我是不是太严肃了？就算就算咱们有分别的那一天——”

“真正的「喜欢」”，沈云思无比认真地强调了这两个字，“即使到了那时候，也不会因为时空距离褪色的。”

林星念听到这里，整个人像是死水沸腾而翻动一般，恢复了往日的元气。

“真是好哄”，沈云思笑笑。

「我爱你，无论是现在，还是十年之后。」

运动场上，曾文静和苏以诚仍在绕圈游荡着。苏以诚唐突地问了曾文静一句：

“你相信有地外高级智慧生命吗？”

曾文静爽朗地狂笑出声，你别逗我好不好，突然问我一句这种话。

“说说看。”

“那当然有啊。地球上就这么多物种，然后整个宇宙就你一个人类？这不公平！”

“很好，那你觉得，我们人类可能只是这群外星人圈养的数字生命，我们的一切都由他们定夺吗？”

“我不信。我是自己的主人，没人能让我怎么做。”

“那你可能是个游戏玩家，我就是个系统生成的N PC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会随时死掉，甚至死在你的面前，你，尊贵的游戏玩家，会不会觉得这个N PC游戏体验太差了？”

曾文静从夏从谦那儿打听到了些苏以诚病情的事儿。像脑肿瘤这种疾病，切不干净，也没什么好方法阻止复发。如果长的位置恰巧不好，比如脑干、延髓，那是真有可能“光速去世”的。

“我！”，曾文静拍拍胸脯，斩钉截铁道，“不会！而且我会把这个副本的战绩刷到很高很高！”

说罢，她拽着苏以诚的胳膊向校外冲去：“消化够了吧。走走走，咱再去吃点东西！”

类似的问题，夏从谦也问过徐蒹柔。暑假的一夜，徐蒹柔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夏从谦在江边看看风景。他又开起了地狱笑话：

苏以诚如果要死起来是死得很快的，而自己死起来像是在下载文件——到后面死得越来越卡，使用者越来越难受。

他说，我这人虽然天天贱里贱气，油嘴滑舌的，但还是不喜欢连累别人，不想图个爽就把别人拉进黑暗。

“我不会放弃的。”

“你不放弃，你父母也不希望你和这样的人相处吧。”

徐蒹柔苦笑出声，她的父母兴许还真希望她和这样的人相处。某餐饭上，也不知父母是不是开玩笑。他们说，以后，如果有一个垂死的、有权有钱的富家公子看上自己女儿就好了。这样，自己女儿可以拿到一大笔遗产。

徐蒹柔：“我们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也无论是生，是死亡；是黑暗、是光明。」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只有十来天，现在已接近尾声。之前决定好参与美术艺考的黎宁，也到了启程去省城参加集中培训的时候。

一般美术生尚且需要集训半年，而黎宁只有三个月。尽管他功底不错，并在画画中找到了独属自己的精神慰藉，但这必将是个艰苦行军。

他租的那套房子，留给了沈云哲和沈云思兄妹俩。这样，明年寒假的时候，沈云思不用愁她的容身之处。

“由安秀西开往南常西的高6235次列车，现在开始检票，列车进2道第1站台…”

沈云哲送他进火车站。他为黎宁正了正衣领，像个老父亲一样，拍拍他的头，然后抱住他：“加油，明年见！”

黎宁眼里闪烁着光，冲他笑：“好！”

「为了美好的未来，我们相守相望。」

暑假结束后，高三正式开始。学校还正如苏以诚刺探的情报那样，让班主任强制给学生座位“洗牌”。林星念和沈云思被分开了，但也不会很远，大约是象棋马走横日那样的格局。

她们的眼神，还是会时不时地“意外”对上。林星念去换了个无线蓝牙耳机，这样，有时候晚自习比较烦闷的话，就可以隔空听听歌。她们创立了各自的一份歌单，分享彼此喜欢的音乐。今天播放林星念的、明天就播放沈云思的。

林星念听歌一般不会去注意它的歌名，只要是好听的，那都可以成为她的“盘中餐”。

但她挺好奇沈云思听歌品味的。她这份歌单中的歌曲，风格悬殊，流行、摇滚、爵士、古典、蓝调应有尽有。她打开歌单瞧了瞧：

这里每首歌的名字都由一个字母组成。第一首歌是「I」，第二首歌是「L」，第三首歌是「O」，第四首是「V」…

好了，好了，不用看下去了…

林星念捂脸。她一直是很“直球”的人，面对自己心里那些小九九，是不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这歌单…

脸红。这就是心跳加速的感觉吗？

彼此彼此。她设的歌单，多为日语歌和韩语歌。大多数是为了青春、友情和爱情而唱。挑小语种歌，她也正是为了营造这种“微妙”的氛围。

这也太——

还是继续看看吧，她好像瞥到一眼否定词。她滑动完了沈云思的那份歌单，一共33首歌——

I LOVE YOU FOREVER NOT JUST FOR TEN YEARS

脸更红了好吧。行，装作不知道。做题、做题。今天晚上四张卷子呢。

现在MP3播放的是一首挺动感的曲子，林星念听着转动起了笔并晃着腿。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背后似乎有一股神秘力量！

是班主任老方！偷听歌被抓包了？！

她心猛得一悬。

这真是让所有高中生最害怕的时候，堪称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