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煜捅捅赵晟的胳膊：“铌哥，你看那儿，你喜欢的人被怼了，你不去帮忙嘛。”

赵晟刚想起身，便坐了下去：“局势似乎有些复杂。”

林星念血液直往脑袋冲，她把自己的手指关节掰得咔咔响，直冲徐蒹柔面前，向她吼道，声音越来越大：

“你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不知道你那种指甲划过黑板一样的声音很欠揍吗？你们觉得你们对她好吗？”

无论是高一七班的学生，还是沈云思，都没有见过林星念发脾气的时候。像是一只平时温顺还有点“沙雕”的柯基犬突然变成了一只张牙舞爪的狼。

徐蒹柔这种颇具“大小姐”风范的女生当然不吃林星念这套。她亦提高了音量，甚至是音调：

“那你好好说话了？我就这样说话不行啊？我请她周末去看电影，她自己不去啊？她集体荣誉和私情分不清不该被骂？还是说你也是这样的人？私情——哦——对了——”

谈论八卦是高中生们历来喜欢做的事情。学生们津津乐道地讨论今天某某又与某某在一起了，甚至还有“CP粉”。

并且，八卦的传播速度是很快的；一个人看到了什么，那基本过不久，全班都知道了。

“沈云思收到的那份表白数字，就是你送的吧！”徐蒹柔抱起双臂，转动身子环视四周，充分吸引着两个班的注意，故作恍然大悟地说着：

“怪不得沈云思让着你哦——我就…”

“血口喷人！这封信我也收到了，但不是…”林星念的牙套被完全显现出来，她也顾不上自己的形象，继续与徐蒹柔对峙。

没等林星念说完，沈云思拽住林星念的手腕，往田径场外面跑。她径直穿过田赛场和径赛场。人群的注视对她而言犹若过眼云烟。

沈云思把林星念一路拉到一个人烟稀少的花园里。

已是十月的下旬，霜降已过。虽太阳高悬，大地已肇现萧杀之气。枯叶被风卷起，又杂乱地吹散在地。花园里栽植的桂树依然散发着她的香氛，金灿灿的桂花依然骄傲地盛开着。

沈云思停下脚步，她耳旁的发丝在风中凌乱。她总是穿着的那件百褶裙的裙角，也随风摆动着。

“不必理会那群人”，沈云思握起林星念的手：“越说只会越说不清。我只是，想等等你。”

秋风将一些桂花的花瓣吹散在她们身旁，为散满枯叶的大地点缀着热烈的颜色。林星念另一只手拾起一朵花瓣，也握起沈云思的一只手，将花瓣塞入她的手心。

“云思，谢谢你。”

沈云思握着林星念的手和那片花瓣，抬头望向天空。

两年前，一个周五的晚上。

沈云思从学校回到家。母亲不在家，看来又是母亲去外面的一天。沈云思或许已适应了这种孤独，不过今天她真的想和母亲说件事情。

市里的领导来过她们县里的初中参观，对孩子们的文艺汇演啧啧称奇，特别是沈云思班级出演的迷你音乐剧。于是，领导邀请沈云思班级的孩子们到市文化宫参加全市公演。

毕竟是要参加全市公演，那么就需要精致的服饰。年级组没财力置办，学生只得自行购买。沈云思所扮演的角色是“孤独的小女孩”，需要的服饰是一件白色衬衣和一件黑色百褶裙。

虽然这样的服饰，没有主角们那种“花里胡哨”的服饰工艺难度大。但服饰的定制公司已然要价不菲——毕竟，在这个小县城难得能接到一单。

自己想去市文化宫参演，但父亲是不好说话的，还是母亲好说话——沈云思想着——不过，母亲可能没那么快回来，只能先问问父亲。

然而，今天家里的气氛却莫名吊诡。卧房里传来喘气声和不知哪个女性的欢笑声。

沈云思莫名觉得害怕，她往后退，却碰倒了桌子上的杯子。房里的声音戛然而止，不一会儿门被偷偷打开一个缝。

沈云思看到了一个人的眼睛——那是他父亲的眼睛——那又不是他父亲的眼睛。毒辣、阴险、深不可测。

沈云思被吓得冲出家门。

可是自己能去哪里呢？沈云思只好去城里寻找母亲。她向熟悉的邻居借了路费，踏上了行程。

夕阳向晚，她没有赶上去市里的末班车，也没有携带通讯工具，在外头一直游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也许这就是“孤独的小女孩”吧。

历经各种转折与迷路，沈云思找到了她母亲所在的医院。她立足于住院部前，不知母亲在哪个病房。正当她踌躇之时,她的母亲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轮椅出了住院部。

母女互见有点惊讶。母亲没有说什么,她伸手握住女儿的手,说：

“我们回家吧。”

沈云思噙着泪水：

“我们没有家了。”

母亲也许已经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抚摸着女儿的手，努力地咬清每个字，却仍显虚弱无力：

“没事。我们去别的地方。另外，你们老师打电话给我了，你们要去市文化宫参加汇演，要一套衣服。妈妈给你买。”

沈云思拼命摇头，泪水浸湿了她的衣裳：“妈妈，我不要买。我只要妈妈…”

“走吧。思思穿上肯定会很漂亮，就像小公主一样。”

沈云思母亲在县里其他地方寻找了临时的住所。一日，窗外阳光正晴，桂花开得正艳。沈云思的母亲对沈云思说：

“云思呀，推我出去走走吧。”

沈云思推着母亲走入那片桂树林。桂树筛着阳光，让阳光斑斑点点地洒在地上。阳光的斑驳与地上的桂花瓣交杂着，让人难以分辨。

“云思呀，能给妈妈唱一段你的唱词吗？”

沈云思会唱的歌不多。这一首《小白船》，是唯一沈云思好不容易学会的。她唱着：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有只小白船。船上有棵桂花树，白兔在游玩…”

沈云思母亲弯下腰，拾起一片“阳光”，紧紧地握住女儿的手：“这片花瓣真好看。思思你的手真暖和。

沈云思母亲垂下了她冰冷的手。

市文化宫文艺汇演正式开幕。文化宫坐满了观众，第一排更是坐满了领导。沈云思穿着那件漂亮的衬衣和百褶裙走上了这个硕大的舞台。

孩子们精彩纷呈地完成了前几幕的演出。第三幕开始，聚光灯打到沈云思所饰演的“孤独的小女孩”身上。

“蓝蓝的天空银河里…”，还没唱完一句，沈云思就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蹲在地上，捂脸痛哭，无法唱出更多的唱词。

因此，校领导和不少年级里的老师对沈云思产生了不好的印象。在学校，她很难碰到对她和声细语的老师。父亲和别的女人走了。祖父也将她拒之门外。

外祖父虽收留了她，但在县城这个“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思想极重的地方，她也是处处不受待见。

出于很复杂的心理，沈云思自己也无法解释——她对男同学、男老师都产生了莫名的厌恶感与憎恨感。在班上，她经常和男生打架，让老师也是很头大。

运动会的前几天是周末，沈云思回家拿过冬的衣物——不是拿衣服，她真的不想回去。

外祖父表示自己的“亲孙子”马上就要出生了——那是他唯一媳妇生了三胎女儿才生出的儿子——沈云思应该退学，去帮助照顾这个宝贵的“亲孙子”，这也是当时收留沈云思的“用处”。

外祖父家其实不缺钱，只是不给沈云思钱读书罢了。他告诉沈云思，最多读完一学期。第一学期结束后，就来帮忙给他带孙子，自己将不再为沈云思提供任何“援助”。

沈云思当然与外祖父爆发过激烈的冲突。不过，未成年人，最终还是拗不过一个老辣的成年人。

在这个“重男轻女、传宗接代”思想极重的安秀小县城，沈云思的抵抗，只会被耻笑和唾弃。关于她的坏话，被传到全村都是。她无可奈何，只得妥协。

而眼前的林星念——那个自己唯一的朋友、那个唯一给自己带来慰藉的林星念、那个无论是小时候，还是现在都为自己挺身而出的林星念、那个充满着孩子般纯洁与欢乐的林星念、那个可爱的，也是第一个夸自己“可爱”的林星念，正紧紧地牵着自己的手。

往事如过眼云烟，沈云思没有讲出她的故事，也没有告知林星念她可能要退学的真相。她平淡地说着：

“要真正谢的，是你。反正下午没有比赛项目了，咱们去备用教室自习吧——期中考试也马上要到了。还是老样子，我教你数学，你教我语文英语。”

“好。”

沈云思：“怎么总感觉我占了便宜一样？要我教你理化生嘛？”

“这个不用。人被逼急了什么都做得出来，除了理化生。我打算学文科。你呢？”

沈云思若有所思，模模糊糊地说着：

“到时候看吧。走吧。”

林星念点点头，两人牵着手，穿过了这片桂树林。

运动场上。两个班都议论纷纷的，唯独只有赵晟把头低下。

“铌哥”，程煜在赵晟耳旁轻语着：

“你刚刚应该勇敢站出来，公然宣布这两份都是你送的，消除误会——林星念那份，是你让程煜去送，结果送错了。现在可好，你喜欢的女生陷入了唇枪舌战中——你愿意看到吗？我就问你？你现在还有机会。”

赵晟按着自己的颧骨，晃晃脑袋，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