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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审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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申时一刻,东三房内。

肖淮一屁股坐在案几之前,抬眼环顾了一圈熟悉的摆设,不免有些感慨地说道:“我们已经许久没有回来过了。现在想想,那时候虽然穷了一点,但胸无大志、混吃等死,日子过得倒是无忧无虑、快活逍遥。”

纪云生拂衣坐到了肖淮的对面,唇角轻勾,意有所指地说道:“所以如今的海楼已是腰缠万贯、志存高远了?”

“志向是有的,高远就谈不上了,”肖淮干笑两声,满口胡诌道:“我眼下就想多赚些钱,日后风风光光地荣归故里,让我大哥脸上有光。”

说罢,他有些心虚地避开纪云生的俊眸,从案几下面摸出一块棋盘道:“知还,廷尉府有那么多学生要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轮到我们,不如我们手谈一局,打发打发时间?”

“好啊,”纪云生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颇为谦虚地说道:“许久都没有跟你对弈了,也不知如今还是不是你的对手。”

肖淮哈哈一笑,用袖子擦去了案几上的浮灰,将装着白子的棋盒递了过去,大言不惭地说道:“莫慌,我让你先走。”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黑白纵横,瓜剖棋布。

片刻过后,肖淮敲着手中的棋子,啧啧叹道:“知还,多日不见,你的棋着变狠了许多。”

“你的棋风,也沉稳了许多,”纪云生抬手落子,不经意地问道:“对了,昨日在天外楼门口,你想对我说的话可与今日发生的事情有关?”

肖淮盯着战局焦灼的棋面,低头“嗯”了一声。可突然间,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还记得昨夜发生的事?”

纪云生闻言,耳朵顿时涨得通红,但面上却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昨夜我喝了太多的酒,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你说的话也是刚刚才想起来。”

肖淮听罢松了口气,下意识地摸了摸被纪云生唇瓣划过的地方。随后他轻咳一声,正色说道:“前几日与陆守桢交好的几个官员到天外楼中玩乐,红绡姑娘无意中听见他们说起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还提到了‘太学’和你的名字。”

“所以……你担心他们要加害于我,才会特意跑来太学听课。”

“是,”肖淮大大方方地点了点头,蹙起眉心问道:“可我不明白,他们若是想把这场闹剧的始作俑者栽赃到太子殿下的头上,未免也太拙劣了。”

纪云生冷笑一声,抬手吃掉了棋盘右翼的一片黑子,眼中掠过森然的利芒:“断其臂膀,使其孤立无援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东三房的门扉便被人从外间推开。

沈玉朝配着长剑,当先走了进来,对着纪云生说道:“知还,我和宋大人过来例行审问几句,你不必担心。”

随后他将目光转到肖淮身上,满脸嫌恶地说道:“你怎么也在这?”

“沈都尉,我虽然书读得不咋样,”肖淮双手一摊,厚脸皮地应道:“但我还是太学的学生,为什么不可以在这里?”

在沈玉朝极度鄙视的眼神中,宋桢伸头看了看两人的棋局,沉吟片刻道:“这位公子舍小取大、全局在胸,下得一手好棋啊。”

“谬赞谬赞。”肖淮毫不客气地拱拱手,将宋桢的夸奖照单全收。

“宋大人好雅兴,”纪云生轻轻放下棋子,平淡疏离地说道:“我以为,大人是专程过来问话的。”

“老夫平日最爱手谈,所以多言了几句,”宋桢意犹未尽地挪开目光,肃声说道:“云生前日刚从凉州回来,昨日又被圣上召入宫中,自是与此事无关。不过这位就……”

“在下名唤肖淮。”

“原来是肖公子,久仰大名,”宋桢眸色深深,皮笑肉不笑地道:“听说你已经许久不来太学了,今日为何会专门过来?”

“我和宋大人一样,”肖淮长眉轻挑,薄唇弯就:“都是来给知还捧场的。”

“你和知还,看上去不像是朋友。”

“宋大人都不是知还的朋友,今日不也来了吗?”

宋桢闻言并不着恼,反而不疾不徐地问道:“听说前几天,你在东市把王钊打了?”

“是啊,”肖淮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气定神闲地说道:“他打了我的朋友,我就顺手教训了他一顿。”

“肖公子的朋友还真不少。”

“那当然,毕竟我是性情中人,”肖淮一脸的雍容自在,言语中却锋芒暗藏: “所以,我可以为了朋友去教训皇亲国戚,也可以为了朋友来这无趣的太学听讲。”

宋桢颇具兴味地看着面前对答如流、恣意放纵的男人,唇角轻挑道:“肖公子果然名不虚传,若是有机会,老夫定要与你手谈一局。”

“好说好说,在下随时恭候宋大人驾临。”

“那便一言为定,”宋桢说完,面色一落,扭头对身后的官兵说道:“你们去把那些学生都带到门外的院子,再请方祭酒和经学博士们一同过来听审。”

“为何要带到这里?”沈玉朝眉峰紧蹙,面色冰冷而沉郁:“先前不是说在惩戒堂审问的吗?”

“沈都尉,这种造反谋逆、以下犯上的大罪当然是要杀一儆百,让所有的学生都引以为戒,”宋桢眸光一寒,不容置喙地说道:“再说,审问是我廷尉府的职责,沈都尉只负责拿人便好。”

说罢,他拂袖而出,走到了厢房外的空地之上。

片刻之后,伴随着一阵呵斥声,十几个太学的学生被官兵们连拖带拉地押进了院子。

“你们看看,”宋桢坐在一张官帽椅上,对身边两个播撒反诗的学生说道:“是他们指使你们做的吗?”

“是……就是他们,”其中一个学生抬头看了眼对面,战战兢兢地说道:“是他们给了我们银子,让我们在纪都尉讲课的时候,把那些诗句从大厅二楼扔下……”

“我呸!你血口喷人!我们何时给过你银子?!”被官兵们按住的一个学生挣扎着就要扑上前去,怒不可遏地厉声骂道:“刘舒,你当真无耻之尤!一定是你收了别人的银子,才要把这件事栽赃给我们!”

听到他的话,其余被押着的学生纷纷高声附和,同仇敌忾地大声叫骂起来。

宋桢凝眉冷笑,侧头对方文远说道:“方祭酒,我让你找的答卷呢?”

“都在这里了,”方文远急忙将一叠宣纸递了过去,毕恭毕敬地说道:“请大人审阅。”

“你们去比对一下字迹,”宋桢朝周围挥了挥手,叫上来几名经学博士:“看看有没有和反诗上一样的。”

不一会,几个经学博士期期艾艾地走到宋桢面前,惶恐迟疑地说道:“回大人,都……都找到了。”

宋桢慢条斯理地翻阅着手中的纸卷,随后递到了沈玉朝的面前:“沈都尉,你看看字迹是否一致?”

沈玉朝目不斜视,不无嘲讽地说道:“审案是宋大人的职责,玉朝看不明白,也不便过问。”

宋桢碰了一个软钉子之后,也不再与沈玉朝多费口舌,而是将手中纸卷重重砸在学生面前,厉声喝道:“人证物证俱在,你们还有什么话说!”

“我们没有!”“定是刘舒他们模仿我们笔迹写的!”“是啊,请大人明鉴!”

“看来你们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在一片叫冤声中,宋桢阴沉着脸,向着廷尉府的官兵们吩咐道:“都愣着干什么,还要我来教你们如何审讯吗?!”

闻言,官兵们纷纷应声领命,抽出腰间软鞭,狠狠往学生身上抽去。

一时间,血光四起,哀嚎震天。

方文远面色一片惨白,急忙出言劝道:“宋大人,这几个学生的父亲都是朝中的高官,这样用刑会不会……”

“方大人,”宋桢截口打断了方文远的话,一字一句地问道:“我朝可有对高官子弟网开一面的律法?”

方文远听罢心急如焚,求助似地望向沈玉朝,却见对方已经撇过头,目色沉沉地望向了东三房的方向。

而此时此刻的东三房中,肖淮和纪云生正并肩站在窗口,凝眸看向庭院中的惨剧。

“宋大人真的好手段啊,”肖淮目光锋锐,声音冰冷地说道:“这些学生养尊处优惯了,哪里经得住这般的严刑峻罚,怕是很快便会屈打成招。如果他们一旦招认,便是诛九族的谋逆大罪,宋桢他们就可借圣上之手,轻而易举地铲除政敌。只不过,靠刑讯审问得来的证词,陛下当真会信吗?”

纪云生听罢,并没有回答肖淮的话,而是紧紧攫着庭院的方向,一字一句地说道:“海楼,你知道宋桢为什么要选在这里审问学生吗?”

见男人摇了摇头,纪云生凄然一笑,缓缓说道:“因为,他想让我开口为这些学生求情,好趁机给我扣上一顶勾结乱党的帽子。就像你说的,刑讯审问得来的证词并不可靠,但是宋桢在赌,赌圣上会站在他的那边。”

“而我,却没有丝毫跟他对赌的底气,”纪云生紧紧抠着窗柩,咬牙说道:“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学生被冤枉、被毒打,看着他们的家族被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肖淮眉心顿时皱得死紧,他一把拉过纪云生的手腕,砰地关上了面前的木窗:“知还,这不是你的错。朝堂纷争本就是尔虞我诈、你死我活,他们既然卷入其中,便想到了会有粉身碎骨的可能。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与别人无关。”

“可是,我是有机会救他们的!”纪云生红着眼眶,喃喃说道:“外面的那些人里,有太守令的儿子、有少府丞的儿子,他们的父亲都是朝堂中的清流,辅佐太子多年,是一心为百姓谋福的好官。而我,却没有勇气去为他们博一条生路……”

“知还,你本就没有必要为了一时的义气,去博一个明知结果的死局!”

肖淮话音刚落,外间学生们凄厉的叫喊顿时不绝于耳,像一把不停起落的锤子,敲在众人的心头。

“你也听见了,”纪云生颓然指了指门扉的方向,满目哀寂地说道:“你叫我如何做到自欺欺人、充耳不闻?”

看着纪云生自责难抑的模样,肖淮沉默了片刻,眉眼温和地安慰道:“这样,便什么都听不见了。”

说罢,在对方略带疑惑的目光中,他上前一步,抬起双手,轻轻覆在了男人的耳朵之上。

那一瞬,所有嘈杂都在顷刻尘埃落定。

纪云生怔怔看着面前金相玉质的面容,恍惚间竟然产生了一种镜花水月般的错觉——

无论前路有多艰险,只要有他在,就会有一个人坚定地站在自己的身旁,陪自己走过红尘纷乱、风凄雪冷,迎来山河锦绣、俗世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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