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洛寒舟的公寓到春辉石灰厂要大约半小时路程，六点领班就会点人，林北辰每每赶在五点半之前挣扎起床，连早饭都来不及吃。
洛寒舟开玩笑一样抱怨过一次：“你不吃早饭，也就没人给我做早餐吃啊。”
林北辰晚上九点才拖着疲惫身子回来，不免赫然。于是决定去买一个闹钟，这样就能起得更早。洛寒舟好奇地摆弄着床头柜上的老式闹钟，问他：“那么，你打算什么时候起床？”
林北辰很诚实地回答：“五点。”
洛寒舟连连咂舌：“你这是去上班，还是去受刑？”
他又觉得，超负荷地工作，本来就是一种刑罚。洛寒舟磨了两杯咖啡，放在桌上，思索了一会，问他：“那你们什么时候休假呢？”
林北辰有些惊讶，随即，回答道：“春节。”
“春节？”
“春节。”
洛寒舟靠在沙发上，不知怎么，眼中似乎有一点不满意：“那你一年到头，除了春节那几天，每天都朝五晚九，我连你影子都见不到。”
他说的是对的。林北辰五点起床时，洛寒舟还能睡三个小时，晚上九点回来时，洛寒舟又还没有下班。
林北辰垂下眼眸，慢慢抿那杯咖啡：“这样错开，就不会打扰到洛医生。晚饭我会用盖子盖上，你回来热一热就能吃。”
“什么啊，”洛寒舟端坐起来，“我一个人很冷清的，见不到你，岂不是和我一个人住没有区别？”
林北辰握着杯子的手顿了顿，没有说话。他抬头，对上洛寒舟别有深意的目光，又把头低下了。
最后洛寒舟也没有要求林北辰早起给他做早饭，为了防止林北辰不听话，甚至没收了那个小小的闹钟。
石灰厂外有一道并不高的围墙，大门常年打开，用于区分厂地和周围住宅。厂里要求很严格，六点清点名册，可实际上在六点之前就点完了。林北辰第一天上班，不知所措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被红色水笔圈起来。
有两个很壮实的男人白着眼睛嗤笑：“第一天就迟到，架子不小啊。”
一个戴着厚厚黑框眼镜的人合上本子，用笔尖戳了戳林北辰的额头：“迟到，扣一天工钱，这个月迟到三天，你就可以滚了。别以为你走后门进来就是什么例外，我告诉你，统统不要想！”
他被戳得发懵，又不敢明摆着生气。这些人就是合算好了，一定要让他难堪。
林北辰默默去拿工作服：“知道了。”
他这副不咸不淡的样子，把黑眼镜气得跳脚：“你最好是知道！”
林北辰素来贯彻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并不愿意去计较。他翻开拿到的袋子，换上衣服，却发现里面没有口罩。
石灰厂尘沙很多，为了防止进入呼吸道，都被要求戴上口罩。林北辰不用想，也知道是谁拿的。
他并不是没有一点脾气的人，转身就要出去找那个人，却在转过去的刹那，看见了一只伸过来的手。
他只看见半张被遮挡在口罩下的脸，一个利落短发的青年笑吟吟道：“先用我的吧，你可别去找他们，没有用的哦。”
那只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白口罩，见他不动，干脆亲自给林北辰戴上了。他愣愣着，后知后觉给人道谢。
浔城的冬天很冷，林北辰穿着棉衣，居然慢慢觉得热了起来，等到九点放班，发现里面的单衣已经被薄汗浸湿，黏糊糊贴在背上，很难受。外面冷风一吹，比早上还冷。
他把那只口罩摘下来，妥帖地放进口袋里，打算要去买一个新的还给那个人，可是连人家名字都不记得，遑论长相。
刚刚出厂门，林北辰被匆匆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拍了一下肩膀。是那个利落短发的青年，他摘了口罩，是一张很有朝气的年轻面庞，眼珠漆黑发亮。
青年人自我介绍道：“我叫贺弈。我们交个朋友吧，北辰？”
“你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你叫什么？”贺弈笑嘻嘻把工作服搭在肩膀上，偏头去看他，“我昨天就听他们在议论你了，所以多拿了一个口罩，想着万一能派上用场呢，没想到真的有用欸。”
这个人，和洛寒舟带着一般的善意，让他的心在冬日里感到微微熨帖。可又是那么不一样的两个人，洛寒舟的温柔像是寒夜的清霜，贺弈却朝气勃勃，鲜活得仿佛不存在于这样疲乏而死气的生活里，他走在林北辰身边，就连周遭空气都变得轻松起来。
贺弈不去听林北辰的“谢谢”，只是嘴上说着“好冷好冷”，凑得近了点。雪就这样悄无声息被挡住，只往贺弈一个人脖子里钻。
林北辰没有意识到，他问贺弈：“你今年多大了？”
他以为贺弈会很年轻，简直比学校里念书的大学生还要朝气蓬勃。贺弈笑吟吟看了他一眼：“我么？我今年十七岁。”
“真的假的？”林北辰讶异不已，“那你怎么不在学校念书？”
贺弈语气轻快：“假的啊，我都二十七了。”
林北辰一时无语，笑着摇了摇头。贺弈转头看他的笑容：“你习惯就好了，老人都欺生，我以前也是这么过来的。等慢慢的，你也是厂里的老人了，就......”
“就和他们一起欺负新人了？”
贺弈一愣，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不是，你看着不爱说话，原来这么有意思啊？”
林北辰跟着笑了一下，他低着头，把手伸到嘴边哈了一口气，雪落在他垂着的睫毛上，像一排小刷子。
贺弈看着他的时候，会变得不正常地安静。他也意识到这一点，咳了一声，把目光收回:“你住哪儿？”
林北辰想了一下，说：“南街的方向。”
贺弈稍显遗憾：“那我们可能不顺路了，我在这里转弯。”说罢，他摇了摇手，笑眯眯说再见：“那明天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