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小姐是海的孩子，她的梦与其他人的梦颜色很不一样，比天空更深邃，比湖泊更幽暗，她的梦是海洋的颜色。

似乎是察觉到俄尼里伊的到来，她转过头，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最后又释然似地放下了那把足以杀死魔神的凶器，露出了和平时相差无二的淡淡笑容。

“晚上好，俄尼里伊大人，今夜您竟然这么晚都没睡，还真是罕见。”

“因为吾有点在意的事。”

俄尼里伊像是没看见那把充满不详气息的匕首，乐呵呵地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招呼刻小姐也坐下。

“您……已经知道了吗？”

刻小姐并没有坐下，她站在俄尼里伊的面前，如释重负地问出了那句话。

“吾很喜欢汝的梦。”

俄尼里伊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开始说起了无关的事情。

“我的梦？那里埋藏的只有痛苦，您不会喜欢的。”刻小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不会啊。”俄尼里伊摇摇头。

刻小姐总是在做噩梦，每夜守护着梦镜的俄尼里伊再清楚不过。

冰冷的海水，潮湿破败的村落，□□凶残的统治者，倒在床上再也无法起来的族人。

那些梦总是又苦又涩，就像不断繁殖的病菌，无论俄尼里伊吞下多少次都会源源不断地长出来。

可有的时候，刻小姐梦又会变得平静。

被水波割碎成一片一片的阳光，踩在脚下温暖却又潮湿的沙地，从身旁悠然自得游过的小鱼，如宝石般危险迷人的巨大海峡，弥漫着海腥气的空口被吞入口中只剩下淡淡的咸味。

美丽却又怀念，悲伤像是一颗颗洁白的盐粒，均匀地洒落在每一块梦镜。

多么美丽的海洋啊。没有味觉的俄尼里伊第一次知道，原来眼泪和海水一样，都是咸的。

刻小姐一定有太多的悲伤，难过得在梦中也挤不出一点甜味，这样的梦一点也不好吃，可俄尼里伊还是喜欢她的梦。

“吾很喜欢汝梦中的那片海。”

“也是，既然您能窥视到梦境，那一定也知道了，我是漩涡之魔神派来刺杀您的。”刻小姐的语气突然变得轻松，那是种破罐子破摔的洒脱。

“汝是说那只长相吓人的蓝色大蠕虫？”

“蓝色的大蠕虫，噗，我喜欢您的说法。”她被俄尼里伊的比喻逗笑了。

“奥赛尔确实很像条蓝色大虫，凶残傲慢，只把人民当作占有物，以残暴的手段统治领地，尽情地压榨他们的价值，它就是这样的魔神。”

刻小姐用脚踩住那把特殊的匕首，她还记得被它挖去灵魂时的感觉。为了活下去，她自愿接受改造，为的就是能在刺杀时不留露出任何杀气。

“我真是个笨蛋，明明只要趁您沉睡时利落地扎进去就好了，可偏偏就是下不去手。”

“谁叫这里的人总是笑得那么幸福，富饶的土地，美味的食物，整洁的衣服，干净的皮肤，这是我与我的族人不曾拥有过的。”

“我很想说服自己这些与您无关，但要不是您为这片土地带来了和平，这片光景也会不复存在吧。”

刻小姐自嘲地笑了笑，似是在嘲讽她的软弱。

“这是吾的错。”俄尼里伊一本正经地打断了他，那张平日撒娇卖乖的脸第一次显露出与魔神身份匹配的严肃表情。

“吾其实一直都知道，吾不是一个合格的魔神，没有强大的力量，过人的才识，既没有办法获得更多领地，也没有办法将智慧分给子民，吾能做的真的很少。”

“作为魔神，解决子民的烦恼明明是吾该做的。如果吾能再强大一点，那汝就不会痛苦了吧。”

“可吾不是，这是吾的失职。”

“汝总是喜欢假笑，吾知道汝从来没有真正笑过，但坐花车的那一天，汝笑得真的很开心。”

俄尼里伊一直清楚，哪怕魔神并非全知全能，但也绝不可能像自己这般弱小，他一直在想，这样的他真的是子民所想要的魔神吗？

俄尼里伊回想起那天刻小姐，金鹏，还有更多人脸上的笑容。

“即便是吾这般不称职的魔神，汝也能在作为吾的子民时露出发自内心的答容，吾真的真的很开心！”

“……真有您的风格。”刻小姐听完他的话，先是一愣，随后也笑了起来，这回不再是假笑。

“如果您是位统治欲强的控制狂，我应该会在您醒来的那天就刺死您，要是真那样，我也会好受些。”

她看着俄尼里伊洁白神圣的面庞，在月光下，这位魔神是多么美丽。

“或许正如您所说，您并非是位强大的神明，但您是我们所爱的，所期待的，是我们众望所归的神明。唯有这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

“要是我一开始就是您的子民该有多好。”

刻小姐手抵在胸口，以一个虔诚的姿势向俄尼里伊发誓。

这对俄尼里伊来说，这句话是最好的称赞，他笑得很开心。

“子民们送给吾好多礼物，汝的那只羊吾也很喜欢，但也该做得更威武些！但其实，吾并不需要那些礼物，能看到汝们的笑容，对吾来说就是最好的礼物。”

“因为吾最喜欢了你们的笑容了。”

“我……也最喜欢俄尼里伊大人的笑容。”刻小姐向他做出了最后的告别。

她还有些事必需要去终结，但总有一天，她会回来，以梦之魔神子民的魔神回到这片土地。

集花节如开败的花那样结束了，刻小姐也随之消失了。

大祭司没有过问，只是让人顶替了她的空缺，他似乎什么都知道。

唯有金鹏对这事很在意，他希望俄尼里伊能警惕起来。

“那位刻小姐突然消失，我怕她是有什么异心……”

“她是个好孩子。”俄尼里伊打断了他的话。

金鹏马上就反应过来，原来俄尼里伊什么都知道，看上去已经解决了。

明明这是件好事，金鹏却感到别扭，内心生出微妙的委屈，他表情沉重，低着头避开俄尼里伊的目光，像是闹别扭的孩子。

明明您什么都知道，却什么都不跟我说，自顾自地烦恼……还是说，您是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俄尼里伊看出金鹏的闷闷不乐，惊讶于像个小老头的他竟然也会闹别扭。

是因为吾夸了刻小姐是个好孩子，所以他也想撒娇吗？吾的小弟可真可爱。

俄尼里伊伸出手，摸了摸金鹏的头，在揉乱那头柔顺漂亮的头发后，轻轻地将金鹏揽到怀里。

“汝也是个好孩子，汝是因为担心吾对吧。”

金鹏的郁气一下子就散了，别别扭扭地回抱住俄尼里伊。

太狡猾了，俄尼里伊大人，您这样我怎么生气。

闻着俄尼里伊身上的香味，金鹏不由得蹭了蹭脸前的柔软。

“好乖好乖。”俄尼里伊很满意金鹏的听话，侍女们总是说他老爱对金鹏撒娇，现在反过来还挺新鲜。

“不过汝有烦心事不跟吾说，汝是觉得吾不够可靠吗？这点该罚。”

俄尼里伊用手指敲了敲金鹏的额头，随后重重地亲了一口，到现在他还觉得亲亲是一种惩罚。

“您教训得是……”

金鹏非但没有纠正他，反而有些乐在其中。

“俄尼里伊大人！”门外突然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大祭司推门而入，因为太着急还摔了个大跤。

他也顾不上仪态，将手中不似凡物的金黄信纸递到俄尼里伊面前。

“岩之魔神想来拜访您，信上还说，金鹏大人的亲人似乎也会来。”

“原来你有亲人啊？”不清楚岩之魔神是谁的俄尼里伊的关注点完全被后半句话吸引过去。

“吾还以为汝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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