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艾泽依旧躺在他身旁，黑发铺散在枕头上，有几缕和他的银发纠缠在一起，一双鸦睫掩住了阴郁暗沉的暗蓝色眸子，看上去有种难得的温顺。

两人在清早时分入睡，这一躺就躺到了临近中午，修衍因为回皇都的路上在马车上休息了片刻，所以不算那么缺觉，艾泽却不知为何，睡得比他还要沉。

但仔细想想就知道了，在他离开这半个月，主角过得肯定不算好，尽管身形依旧高挑，但明显瘦了几圈，脸色是不健康的苍白，眼底泛着一圈乌青，一看就没有好好吃饭休息。

所以在这段时间里，亚塔尔究竟发生了什么？艾泽是怎么从地牢里逃出来的，为什么皇都那么安静，没有人出来搜捕他？

修衍本打算出门找个人问问，但又觉得在这种时候背着主角离开白塔不太好，于是趁着主角还没醒，将蓝麟叫了出来，向它询问目前的情况。

“简而言之，这是一场政变。”

小蓝龙出现后，飘飘悠悠落到枕头上，踱着步说：“主角按照原定剧情，从地牢里逃了出来，此刻已经控制了皇都，所以才不会有人来找他的麻烦。”

顿了顿，充满怨念地说：“只不过，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偏离了剧情发展，原本他应该来找宿主你复仇的，可他没有。”

不仅没有，还毫无防备地在白塔上睡到了现在，惬意的不得了。

修衍不理会小蓝龙的抱怨，伸手将它从枕头上拨开，防止它踩到艾泽的头发。

随后他放轻了动作，起身下床，来到落地镜前，将自己的长发梳理好，又打开衣柜门，拿出一件日常穿的白袍换上。

穿上衣袍后，修衍转过头，发现艾泽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于是也没有打扰他，坐到一旁的书桌前，拿起之前没有翻完的书来打发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床上传来轻微的响动，艾泽揉着发痛的额头睁开眼，暗蓝色的瞳孔微微有些涣散，缓了半晌才逐渐恢复神智。

他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紧绷的神经一经放松，整个人直接睡死过去，醒来后脑内一阵眩晕，还有种想要干呕的感觉。

强压下身体的不适，艾泽困倦地翻了个身，深吸一口气，忽然闻到枕头上的淡淡清香，身体顿时僵住了。

他总算想起自己是在哪儿睡着的了，眼睛慢慢睁大，连忙抬手摸向身侧，然而一触之下却摸了个空。

“月迦？”内心被不安攥紧，艾泽猛地掀开毯子，从床上坐起身来，四下寻找。

他记得自己等到月迦回来了，但因为情绪失控，似乎吓到了对方，好在月迦并没有讨厌他，还允许自己抱着他，甚至还亲吻了他……这是他之前从不敢奢望的事，所以他担心自己只是在做梦。

听到他低哑焦急的喊声，修衍从书中抬起头，回应道：“殿下，我在。”

熟悉的柔和嗓音在耳边响起，令艾泽浑身一震，终于放松下来。

发现主角醒了，修衍合上书，从书桌前起身，走了过来，刚一坐到床边，就被艾泽抓住了手腕。

修衍没有躲闪，神色如常，像是忘记了两人之间应该正处于敌对状态，问道：“殿下，饿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艾泽愣了愣，回答：“嗯，好……”

于是修衍找来侍女吩咐了声，片刻后两人一起坐在白塔顶上的桌前用餐。

修衍日常的饮食比较清淡，但为了帮主角恢复胃口，就特意让后厨做了些丰盛的食物。

此时桌上除了他平时吃的蔬菜汤和栗子羹以外，还有几道肉类和甜品。

原本艾泽还想要瓶酒，但话说出口后，看到修衍眉头蹙起，立刻又改口说算了。

其实这些天修衍不在的时候，他一直在喝酒，硬是把自己灌吐了几回，此时睡醒后恢复了些许精力，又习惯性地想要再喝几杯。

此刻看到祭司眼中的关切，他不由地心中一乱，忽然有些后悔自己过得如此颓废。

“殿下，我说过，请不要伤害自己，您这些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吧？”修衍说。

艾泽没有正面回答修衍的问题，只是说：“我很想你，也很担心你。”

因为担心到大脑一团混乱，所以想要靠酒精麻痹自己，以此来获得片刻的喘息机会。

当初他在维恩的帮助下离开地牢，随后仅花了不到十天时间就掌控了皇都局面。

那些贵族大多是些处事圆滑的墙头草，知道不能长久依靠一名外族祭司来治国，再加上战神马修在外，大皇子亚伦的病始终没有好转的迹象，于是他们开始明里暗里地转投到艾泽手下。

在彻底控制了亚塔尔以后，艾泽第一时间就想派兵攻打圣都加亚，将祭司从外面抢回来。

但又担心敌国趁机把修衍当做人质来威胁，又或是因此伤到了祭司，一番权衡过后，只能选择按兵不动。

在等待祭司回皇都这段时间，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每天靠灌醉自己来缓解内心的焦躁和恐慌，整个人过得不人不鬼，直到今早看到修衍毫发无伤的出现在自己面前，才重新活了过来。

回忆完这些天的经历，艾泽回过神来，见修衍只是安静地吃东西，也不说话，忍不住问：“月迦，你生气了吗？”

修衍搅拌红茶的手一顿，将视线转向他：“殿下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从地牢里逃出来，还在你回来的时候那样对你。”艾泽如实说。

他没有告诉修衍自己已经登基的事，怕对方不能接受自己“篡位”的行为，然而光是剩下这几件事，就足以拉低他在祭司面前的好感，这让他内心惴惴不安。

修衍端起瓷质的红茶杯，抿了口茶水，淡声说：“这样说来，我动用私权，将殿下关入地牢，更是犯了重罪，不知殿下想如何处罚？”

按照蓝麟提供的小说剧情来看，主角从地牢出来后，应该对他恨之入骨，恨不得立马报复才对。

虽然现在看来，主角并没有复仇的打算，但他身为一名有职业操守的反派，依旧尽职地发挥自己的作用，想要将主角往正确的剧情线上引导。

果不其然，艾泽根本没有多想，直接说道：“我没有怪你，月迦，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这样做，你想要这个国家吗？”

这是他从维恩那里听到的答案，虽然不相信，但好歹是一个能解释月迦背叛自己的理由，如果是真的，他也不介意将亚塔尔送到对方手上。

“我对这个国家不感兴趣，殿下。”修衍说。

月迦从始至终都不是治国理政的料子，他能够预知未来，因而太过天真和理想主义，这也是他最终害死自己的原因。

“那你是在占星中看到什么了，所以才那样对我的，对吧？”

艾泽的思维很敏锐，知道一定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才会让一向对他宽容的祭司下狠心把他关进地牢里去。

对于艾泽的问题，修衍没有否认，见他眼中露出询问的神色，便说道：“我在预言中看到，您会毒害自己兄长。”

艾泽一怔，握紧了手里的餐具，心中隐隐作痛，他虽然想得到一个答案，但不能接受祭司是为了他的哥哥才会舍弃他。

“但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

注意到艾泽眼中一闪而过的受伤，修衍继续说：“我更关心的是您的命运。”

“在我所预知的未来里，您将会成为亚塔尔的皇帝，但很快您就会在战场上经历一场大败，那一战会让您失去性命。”

修衍的话成功让主角得到了安抚。

听说祭司是为了保护自己，迫不得已才做出这样的事，艾泽终于从先前的自厌情绪中解脱出来，心底被一阵喜悦和满足所充斥。

他回味着修衍所说的话，半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等等，月迦，我为什么会上战场？既然看到了这个结局，你没有提前阻止我吗？”

他记得月之祭司会每年都会为皇族占卜凶吉，这也是亚塔尔每战必胜的原因。

修衍摇头：“我没办法阻止您，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不在了。”

艾泽手一抖，银质的餐叉落进餐盘里。

他心底闪过一丝不安，抬起一双暗蓝色的眸子怔怔看向修衍：“什么意思？什么叫‘不在’了？月迦你要离开亚塔尔吗？”

他不允许，他还想保护对方。

让祭司独自一人离开亚塔尔实在太危险了，许多国家都隐约知晓他的能力，如果让他被有心人抓走，结局简直无法设想。

事到如今，修衍也没打算继续隐瞒下去，开口说道：“殿下，‘不在’的意思，是我会在您之前死去。”

艾泽瞳孔猛地一颤，忽然将手伸向修衍，抓住了他放在餐桌下的手，像是怕他会在自己面前消失。

强压下心底暴躁不安的情绪，他皱起眉问：“你怎么会死？我怎么可能允许你死在我之前？到底是谁干的？谁害死了你？”

修衍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他。

两人对视半晌，艾泽终于意识到了修衍的意思，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满脸不可置信地向后靠在了椅子上。

“我不相信。”艾泽低喃。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他怎么可能……杀死自己最爱的人？

脑海中一片混乱，艾泽抬手搭在额前，眼神空洞，怔怔喃喃：“不可能，我不相信。”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绝对不会原谅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