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一直找不到的人却藏在眼皮子底下！季文精神一振，回房里找安三让他带上舒熙，一起赶回船上去。周围的村民看他们背着舒熙往外走，不得其解，干脆也跟在他们身后，队伍越拉越长。

走到码头，这一大群人引来船员的注意，大家聚在甲板上议论纷纷。船长和大副在掌舵室里被甲板上的动静吸引出来，看见码头上围着的村民，还有去而复返的季文等人，眼底慌乱了一瞬。

安三在甲板上放下舒熙，舒熙撑着身子，四顾茫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被带到此处。

安二带着季文往船长的房间走去，船长立马拨开周围的船员挡在两人前方:“两位稍等……二位来到这一层有何贵干？”

安二看着他似笑非笑:“我今早看见有一只耗子蹿了上来，躲进了你房里，想把它捉出来。”

船长的脸皮飞速抽动了一下，面色一瞬间难看至极。他强撑出一个笑脸:“既然是一只老鼠，那就不劳烦各位贵客动手，待我得了空将它捉出来就是。”

安二低笑一声，一个翻身从他头顶跃过，稳稳落在门前，气定神闲地敲下三短一长。众人视线牢牢锁定在那扇关着的门上，半晌，里头传来一声轻微的下锁声——门从里头被人打开，开门的人靠着门框，傲然和安二对视。

那人抬腿，走到众人视线之中。大家惊讶的发现这“疯男人洗去脏污、梳起乱发，相貌堪称儒雅。

虽然被众人围着，但他气势不减，朝身前的船长和在后头的大副一拱手，权当谢过。他看向季文他们:“诸位——你们所找的人可是在下？”

季文点点头，目光在那人双耳处流连，终于在对方不经意的转动之时看到他要找的东西，顿时他心中大定。

他问对方:“朱微，你知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找你？”那人摇摇头，温雅无须的脸上浮起一个浅笑:“我并非朱微。”

……他不是朱微那能是谁？！季文等人面露惊愕。

船长在旁边听他们的对话听得一头雾水：“他是朱微？你们是不是找错……”还没说完，他的话就被人打断。

那人一双深邃的眸子仿佛看穿季文心中所思:“小哥，你聪慧过人，不如再想想，我可能是谁？”

听他这么说，季文迅速在心中回想自己上岛以后见过的所有人，最后他得出一个自己都不大相信的结论，愕然道:“莫非……莫非你是胡为？！”

那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来:“正是在下。”

紧跟在他们身后的安四奇道:“他是胡为？那被烧死的人是谁？难道是朱微？”船长和大副听见他这句话，一愣：“什、什么……？！”

周围的船员都不是马鞍岛人，也并不知马鞍岛上发生的事情，看船长和副手面色凝重，以为有大事发生，好奇的围在一旁。一直游离人群后的舒熙也慢慢走上前来，站在人群里盯着胡为沉默不语。

胡为面色伤感的巡视一圈，和季文坦言:“……我本想借机逃脱，没想到败在临门一脚。不过我大仇得报，也不算辜负父母养育之恩。”

船长冲上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说的报仇就是杀了朱微吗！朱微哪里得罪过你？！”

胡为并不挣扎，他听到这个名字，流露出一丝哀伤:“这个傻子……我不曾杀他……”

船长红着眼睛，抬拳要揍对方，安二赶紧拦住他，劝他放下手里的人，且听听他说明事情的原委。这时，季文冷静的接话:“朱微是自杀，对不对？”胡为猛地看向他。

“……没错，他是自杀，”胡为收起脸上的震惊，长长吐出一口气，十余年了，终于能向人吐露他心中深藏的秘密了。

“……天滔教成立以来，岛上的人被舒家逐渐洗脑，迷信天滔神，相信它有无边法力。我的父母在我十五岁那年出船，掉入湖中被水蛇咬伤，若能及时送到越日城中有郎中救治，恐怕还能留得性命。”

“但他们当时听信了舒教主的蛊惑，舒教主骗他们说自己有天滔神赐下的‘天灵水’，能保他们性命无忧。我的父母花光家中所有积蓄，换得两瓶天灵水，哪想到服下之后当晚就毙了命。”

“我当时年轻气盛，冲上门要舒教主偿命，哪想到那老贼派人将我打了一顿不说，还反污蔑我父母‘心不诚则不灵’，说我父母的死是天滔神授意……哪有什么天滔神，只不过是他舒家编出来装神弄鬼的把戏罢了！”

“我将父母尸体照例放在家中，想为他们守灵七日，哪知道舒老贼在外大肆宣扬我父母的死是不敬神灵、遭了报应，我父母平素与人为善，不曾与村民红过脸，哪知死后竟无一人前来吊唁！直到守灵的第四日一早，舒熙叫我上山去砍麻……”

胡为将目光投向舒熙，这也曾是他幼时的玩伴，两人曾经一起上树掏鸟、入水捉鱼，但是因为父母之间的恩怨，最终越走越远。舒熙低着头握着拳，头发胡乱遮着，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马鞍岛上的习俗：家中若有亲人去世，下葬之时在若棺椁上覆盖麻叶，这样下辈子可投一个好胎。我本不想理会舒熙，若不是他父亲害人不浅，我也不会一夜之间失去双亲。可耐不住他苦苦哀求，我就和他说:‘今日过后，父母之仇，不共戴天。’他哭着说好，硬是拉了我往山上去。”

“到了山上，我只顾着砍麻，而他心不在焉，时时往山下瞧。过得不久，我家那处竟冒起了火。当即，我就要回家去，舒熙死死拉住我不让我下山，我对他拳打脚踢，他也不还手，只抱着我大哭，说他听见父亲和别人商量，要将我父母的尸体赶紧处理，免得惹天滔神不快，还说我生了逆心，若是能连我一同处置，那就再好不过。”

“火烧了多久，我们二人就在山上跪了多久。我看着自己住了十余年的家被人付之一炬，心中如血滴。我告诉舒熙，今日我家的惨剧都是你舒家造成的，就算你救下我性命，来日我也会报仇，此后我们形同陌路。”

“等火熄了，我拿着麻叶回了家，装成悲痛的样子问邻居为什么会突然起火，那人以为我毫不知情，骗我说天干物燥，恐怕是给我父母烧纸钱的烧火盆蹦出火星来点燃了灵棚。我看着他们虚伪的嘴脸心中发冷，这马鞍岛上竟是一个正常人都找不出来了！”

围观船员大惊，没想到这看似风平浪静的马鞍岛上竟然藏了这么多腌臜之事！

胡为看着其他人大为震惊的模样，苦笑一声：

“自此之后，我便搬到偏僻之处离群而居。又过了半年，听闻朱微的父母死了，我猜测这事肯定与舒贼有关。果不其然。”

“那天我见朱微带着几块木板去找舒教主，求他找出害他父母的真凶，却被他赶了出来。我便悄悄跟在朱微身后，待到隐蔽的地方，把舒教主做过的恶事全盘托出。我告诉他，他的父母极有可能也是被舒教主所害，他又哭又笑，似是接受不了这个事实。等过了一月，我再见到他时，他的精神状态已经与正常人有异。清醒的时候，他找到我，答应与我一起报仇。”

众人都已经被这离奇曲折的故事所吸引，纷纷催问:“后来呢？”

“后来？”胡为惨笑，“后来，我与朱微一明一暗，他在明面上游走，刺探舒家在岛上的势力，我在暗地里监视村里人尤其是舒教主及他手下走狗的一举一动。又过了一年，他们害死了岛上最后一户不信天滔神的人家，害得人家两个儿子出逃马鞍岛。”

船长及大副难以置信:“不可能！我们父母明明是因病去世，怎么会是天滔教害死的？”

胡为冷笑一声：“莫非你忘记了我父母怎么死的？我知道，你父母早已对岛上的人生了警觉。他们假意加入天滔教，但是没有骗过舒贼耳目，在他们生病的时候，趁着你们兄弟二人出去捕鱼，他多次带着人去你家，强行给你父母灌下那‘天灵水’，害得你父母病得越来越重，最后撒手人寰！”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当今朝廷对私立教.派一事查得极严，官府一直对民间各种心术不正的教.派多加打击，正规的道.教、佛.教弟子更是要有官府批文才能传.教，不能私下传.教，没想到今日还能听到如此惨烈、令人发指的事情。

季文皱着眉问他:“那‘天灵水’到底是什么东西？”

胡为朝岛上抬手虚虚一画:“目之所及，皆是天灵水。舒贼编了个天灵水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的噱头，就敢将岛上某处脏水塘里的污水卖出天价。”

他咬牙切齿，带着一丝狰狞：“正常人喝了那污水都得上吐下泻，更何况是病弱之人！”船长和副手如遭雷劈，呆立在当场，对被掩埋了许久的真相一时接受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