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鬼鬼话连篇，司明姝，别受他蛊惑！”急叫声响起，紧接着便见熟悉的紫色身影冲将过来，径直往江上月身上招呼。

他行动时身形有些不稳，摇摇欲坠的，和江上月一同往地上栽去。

谢熠舟就地一滚，一把揪起江上月衣领，恶狠狠道：“闭嘴！”他转而又看向明姝，有些慌张：“他说什么都别信，就是个江湖骗子！”

江上月样子有些狼狈，咧了咧嘴角，嘲讽道：“你来了，我那冲动又幼稚的男主角。我原本是想塑造一个成长型的男主角，没想到把前期的你设定得太过天真单纯。唉，失策，失策！”

谢熠舟心头火起，抬手朝他脸上又是一拳：“再说这些有的没的，信不信本太孙将你揍成猪头？”

江上月摇摇头，甚为笃定：“你不会的。这个时期的你善良纯善，绝不会下狠手伤人，自然也不会重伤我。”

他说着晃了晃头，流出几分得意神色，低声道：“当然你的心会变狠变硬，那得等到一年后东宫突逢变故，你的父亲母亲……”

话没说完，又是一拳落下，力道比将才那下要重上许多，江上月嘴角立刻显出几道血痕。他不甚在意地随手擦去，仰卧在地上就势跷起二郎腿，头枕双手悠然自得斜睨着谢熠舟瞬间赤红了双眼用蕴满杀意的目光攥住自己。

“谢熠舟你别横，这来来回回折腾已折了你四十年寿命，再作下去当心灰飞烟灭连话本中人也做不成了哦。”

四十年寿命，明姝一惊。从方才她就觉得太孙整个人虚弱得惊人，面白如纸，她不通武学也能看出他攻击江上月那两下全凭技巧，实则气力虚乏。

太孙知道话本真相的时间应当比她早上许多，难不成先前他和江上月达成了什么交易，要以寿命为代价？

电光石火间，明姝一下将先头遭遇串联起来：“太孙在不停拿自己寿命换取重回上元节前的机会，试图逃脱作者掌控？”话一说完，她自己先倒吸一口凉气，原来她以为的两次“重生”是这么来的。

谢熠舟目光瞥到明姝身上，捎带着惊异：“你都知道了？我们是……话本中的人物。”最后几个字是从后槽牙挤出来的，咬字极为艰难。

他目光陡然一滞，落到明姝手中的《东宫斗》，怔了怔，面色瞬时间变得比刚才揍江上月时更加难看。

明姝心中叹了口气，谢熠舟是在万千爱宠中长大的天之骄子，未曾经历过搓磨，当初知道真相时只怕比她更加痛苦。

然而当他的世界天崩地裂时，他却还极力蒙住她的眼睛，维护她心中世界的完整无缺，哪怕他于她无半分情谊。

确如话本第一页人物表中介绍的那样：故事初期男主至纯至善。

“重生一次，要付出什么代价？”她问道。

“一次十年阳寿，我和这小子约定好的，只要你们能安稳度过上元节，我就放弃这本书，任你们自由发展。”江上月摩挲了一下光滑的下巴，眯眼儿笑道，“真不幸，你们每次都死了。”

这本就是个极不平等的约定，重生之后，他们仍是□□凡身，却要面对江上月凭空捏造的妖魔鬼怪，即便打败一个，他还能源源不断复制出无穷无尽的妖鬼来，譬如他们之前所吃的饿狼和雾妖的亏。

最后一次，他们逃到道观里。作者依旧能轻而易举地改写剧情，随意几行文字，就能将他们从寺庙扔到千里之外的东海底部。

怎么看都是必输之局。

偏这位太孙一腔意气，拼着折寿也要与江上月赌到底。

“我的男女主角，给你们最后一次计划。”江上月显然有些不耐了，“按照我给的大纲走完人生，要相信，作为主角你们已经是那个世界中最幸运的两个人了。”

“别被蛊惑司明姝，你知道如若按照他的设定走我们未来会遭遇什么，我们所有的亲人朋友会死于非命，我们会变得不择手段，最后迷失本心。”少年着急大叫。

书中所有的角色和情节都是为推动主角的成长存在的，大纲设定中的司明姝和谢熠舟会随着身边人一个个死去变得铁石心肠，愈发冷血无情。

明姝长睫颤了颤，投下一片青灰色的阴影。

谢熠舟死死盯着她，手握成拳，指关节泛出隐隐的白。

时间似乎过去了很久，那个奇怪的小匣子唱了一遍又一遍的歌。

明姝忽然笑了笑，声音异常平静：“如果不按照他的设定走会发生什么？和太孙一样反复折腾寿命，不停地在上元节以各种可怕的方式死去吗？”

她偏过头，避开少年的目光：“明姝是个俗人，没有太孙的勇气，也不愿再冒险了，抱歉。”

谢熠舟眼眸揉过一丝灰暗，无力地垂下脑袋。

而江上月一听乐了，当即抚掌大笑：“不愧是我塑造的大女主，识时务！好得很！”

明姝提醒道：“江先生之前说，若是与你达成合作我会得到许多好处。”

江上月一拍脑袋大手一挥：“当然当然，你手上这本《东宫斗》的大纲就给你了，在不影响本作者大纲设定的原则上，你可以按照自己意愿修改甚至编写剧情细节，这算不算天大的好处？”

明姝唇角微弯：“江先生大方。还有一点，我若要按照先生设定走剧情，总需要男主角配合。”明姝虽背对着谢熠舟，却能感觉到太孙目光带火，几乎要在她身上戳出两个窟窿来。

“这好办！”江上月不以为意一笑，“话本不在你手上吗？你写什么他都得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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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净寺位于四景山上，山如其名，山上花木遍植，四季各有景致，春来桃花灼灼，夏日玉簪袅娜，秋则九华争芳，入了冬，便是飞雪铺地，皎皎若云间月，实为赏景逛游的好去处。加之去青县不远，百姓出城门雇辆车轿，约莫半个时辰也便到了，是以终年香火旺盛，络绎不绝。

因临近年关，这几日要更热闹些。雪松瞪圆了双眼朝随行侍卫泼辣道：“跟紧些，仔细有人冲撞了姑娘。”说着她自己也展开双臂，母鸡护崽似的护着明姝向外走。

也无怪乎雪松如此紧张，明姝今日身着一袭天水碧齐腰襦裙，外罩一件雪青灰的白狐毛斗篷，再用一支透雕海棠花白玉钗挽了个垂云髻，本是清爽干净的装扮，却因她生来皎皎颜色，衬得愈发清艳明丽，加之举手投足间的优雅贵气，走在哪儿都有无数目光粘在身上。

那些年因四大姑姑管束得严，明姝逢年节才有机会出门，便是出门，也只得在青县外祖家坐一坐，或是随舅母出门做客，鲜有这样挤在人群中的经历。

若非再过一月她就要同太孙成婚，而寒净寺又奉养了一座传闻于婚姻圆满极为灵验的玉观音明姝便是想来挤一下也是没机会的。

周遭热热闹闹的烟火气让明姝有些恍惚，那三逃三死的遭遇，当日和江上月的合作今日想来仍旧像梦一样。

诸位看官猜得不错，明姝和太孙又得到一次重来机会。这一次他们回到了上元节前一月。明姝醒来时正是她年前回青县祭拜母亲并去外祖家探望外祖父母的时候。

寒净寺之行源于前两日收到谢熠舟传信，约她今日在此一见。此次青县之旅四大姑姑亦随行，谢熠舟生平最烦她们，自然不会往司氏别院去，而是将人约在外头。

明姝左等右等迟迟不见谢熠舟现身，面上难免染上愠色。眼瞅着金乌西坠，若再不回去姑姑们免不了又是一番唠叨，将茶盅往桌上一搁，侧眸朝雪松道：“回府吧。”

出得专供贵客歇息的禅房，绕过一方清池，沿着木质游廊走到底，再穿过罗汉堂便是人头攒动的前殿。

纵使如此，明姝眸光一下落到石阶之下那抹宝蓝色身影上，黛眉一蹙，又旋即松开，她扬起一抹浅笑朝来人颔首致意。

“明姝妹妹。”顾修怀早早看到了明姝，激动地踮起脚冲她挥手。这样活泼热情的动作配着顾修怀清隽温润的外表实在有些滑稽，不少百姓在两人间往复逡巡，猜测身份。

“这顾公子好没分寸！”雪松恨不得将白眼翻到天上，“姑娘同她不过儿时有些微末情谊，他却一副要来拖累姑娘名声的做派，不安好心！”

她赶紧替明姝戴上带纱帷帽，低声道：“姑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明姝心里却存着别的思量，福禄酒家那次顾修怀受作者江上月控制陡然变作僵尸，原是受她和谢熠舟牵累，明姝本心怀愧意，可这一次醒来她却察觉出许多不对劲。

之前每次重生，变数只在她和谢熠舟，可这一次顾修怀也变了。

譬如之前的顾修怀虽对她心存爱慕，绝不会表现得如现在这么热切，一举一动，眉梢眼角尽透着疯狂，之前那一次他也未追着自己回青县祭拜。

明姝一边走一边压低了声音向雪松道：“约顾公子到空旷处说个话。”

顾修怀接到明姝传信后自是忙不迭答应，跟着雪松转到堆叠假山后，明姝正等在那儿。

顾修怀按捺不住心中喜悦心情，情不自禁唤了声：“明姝妹妹。”

明姝转过身来，不免一惊。幼时京中她曾见过五石散成瘾的人。成瘾者面黄肌瘦，眼泛乌青，但最可怖的还是那仿佛被剥光了七情六欲只余欲望的眼神。

麻木又炽热的眼神，

顾修怀现在就是这种眼神，叫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