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小禾伸着的手就空在那，礼月不接也不说话，身子又朝后靠去，整个人再度隐到黑暗中，靠着墙壁坐了下来。
牛不吃草也不能强按头。主要还是按不过，柯小禾干脆扬手将药朝着礼月的脸砸去，转身就走看也不看。
事情做到这步就行了，反正你礼月吃不吃，今天这个人情必须接了。
礼月像是算准了角度只稍稍偏了下头让开，那粒药落到他的腿边，滚开了。
人一旦被封在一个空间里不接触外界，时间便开始变得无意义起来，哪怕墙壁上还挂着一个大钟在提醒着时间依然在走，日头照样升落。
柯小禾从开始的无所谓到今日也有些急躁了。毕竟人不能老这么呆着，好在柯怀思今天已经看上去不错了，算算日子大概现在是第三天的晚上。
可其它三人依然不是很乐观，吐血的吐血，卧床不起的卧床不起，还有一个盘坐在那不出声像是坐化的高僧一样。
柯小禾看着他们仨觉得挺要命，柯怀思当真要把这三人凑一起？
别说执行任务了，就是人际关系都没法处理。
柯小禾之前也提过是不是应该叫一个医生全副武装好进来给叶五和徐以秾查查，可话还没说完就被柯怀思给否了。
柯怀思的意思是，以现在的医疗条件什么“武装”都没法防住病毒，既然连你都能自己扛过来，没道理这几个大男人扛不过来。
如果连“你”都不如，那他们也不配为军部做事了。处处重点“你”，言下之意颇有种“你都不如，死了拉倒”的味道在里面。
柯小禾真想指着她太爷爷的鼻子骂，这说的什么话？！她怎么了，她那可是身经百毒的二十一世纪超级病毒养蛊养出来的人类载体好不好！
是你们几个区区民国男人能比的吗？！
实话不可说，心思转动极快的柯小禾心悦诚服的叹道：“太爷爷你说得对！”
“不许叫！”柯怀思已经说烦了。
“你说，”柯小禾凑近柯怀思的脸，小声问，“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呀？”
两人看向阴暗处的礼月，柯怀思笑着昂了昂下巴，说：“你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我才不去看……”
“那就别多嘴。”
过了会又问：“他要是诈尸怎么办？”
“……”柯怀思被她烦到，干脆站到窗台处开始抽烟。
柯小禾终于还是忍不住走了过去，站在礼月身前几步的地方停住了。
礼月靠坐在墙壁那，头低的很低，原本背后的头发都散到前面遮了大半边脸，只露出下巴。
最关键的是，他一动不动，柯小禾看了五分钟发现这人的身子连呼吸的起伏都没有！
她叫了一声柯怀思，正在抽烟的柯怀思连头都没回。
“喂……”柯小禾趴到地上身子伏低，妄图从下面探寻礼月的脸。
忽然礼月抬了下头，一双眼就这么直直的看向柯小禾，两人视线一相交，柯小禾吓得浑身汗毛倒竖，连滚带爬的就逃开了，身后只剩礼月阴沉的笑声。
柯小禾逃到窗台边，发现叶五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那，与柯怀思并排，只是他的双臂都撑在窗台那，看上去很虚弱的样子。
“你起来了啊！”柯小禾自从那天后还是第一次见叶五起身下床。
叶五对她笑笑，正在抽烟的柯怀思又抽了一口才将剩下的半根烟递给叶五。
叶五接了过来，以拇指和食指捏着递到唇边。
柯小禾看得有点呆，她问：“你也抽烟？”
叶五将烟叼在嘴边，转过身，双臂朝后弯曲胳膊肘搭在窗台边，将他的胸挺了起来，长衫之下自然的也就显出了结实的胸肌轮廓。
淡色的烟气飘到他的眼前，将一双眼里的春色尽数挡住。还没好透的病容加上这个动作显得极其颓丧，他带着笑问：“你也来根？”
“我不抽，谢谢。”柯小禾很正经的摇手。
柯怀思翻了她一眼，将空的卷烟盒子捏成一团丢到楼下。
柯小禾想了想，本着人道主义优先的原则说：“你在咳嗽最好少抽烟，刺激气管，而且你又吐血，可能白肺……最好别抽烟吧。”
“你不让我抽？”叶五问。
柯小禾怎么觉得这句话有点质问的意味，以她和叶五现在的关系，撑死也就是关系稍微熟络些的主仆。
“我只是这么说一句，抽不抽是你的事。”柯小禾让这句话说得比较正式，不带下人口吻。
叶五将烟从嘴边拿了下来，在手中掐灭，双指一弹，烟头快速从他手中划出一个高抛物线坠下去了。
柯小禾看着那条抛物线，想的是以后怎么跟叶五相处，这个关系走下去她的前景会不会从侍女变成侍妾？不行，她一万个不愿意。
“心思这么多，当心憋坏身子。”叶五忽然冷飕飕的来了这么一句，打断了她越飘越远的思路。
柯小禾像是被人看穿，立马反射性的问：“什么？”
“啊？”叶五恶作剧得逞一般，笑着说：“我跟柯怀思说的，我哪能不知道你是个什么都不懂胆子又小的丫鬟呢？”
柯小禾这回半天就出一个“哼！”转头走开了。
身后传来叶五的调侃，“还挺爱生气。”
柯怀思见徐以秾在床上翻了个身，发出重重的咳嗽声，他看似对叶五说，实则声音扩大到整个房间：“晚点就在这开个会。”
柯小禾听是听到的，但实在不认为这个跟自己有半毛钱关系。她躺倒空出来的病床上，光着的双脚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荡阿荡的身子渐渐歪靠到枕头上，听着柯怀思的声音，就像小时候听大人之间说话。
听得见但是听不懂，安安心心的就这么睡着了。
“行啊，你说行就行，我能有什么问题？”
“嗯。”
“丑话说头里，一，到时候出什么幺蛾子我可不管，二，别惹到我，否则你柯怀思想管也管不了。”
“叶五，注意你的言行举止，陆军部可不是你们八旗驻防营地！”
“你别跟我提这个，我给你们办事那可是顶着欺瞒祖宗的罪名啊，不说捞个什么长当当，居然还叫我从军校学起，传出去我叶五丢多大人不说，现多大眼！”
“你们清廷的大臣半数都进了国会了，没想到你五爷这么看不开。”
“我和他们能一样？他们那是入干股做买卖，旧老板跑了跟新老板干，我这是家族生意，”叶五还想说什么，身边多出个人，他一转头立马换下先前不爽的脸色，嬉皮笑脸的对柯小禾打了个招呼，“哟，起床啦，这才晚八点，要不再去眯一会，一起吃早饭？”
柯小禾睡眼惺忪也忍不住使劲对叶五翻个大白眼，看到柯怀思、徐以秾、礼月他们三个也都或坐或站在附近，惊奇道：“你们好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丢垃圾？这几个人怎么说好就好？
别人都没搭腔，只有徐以秾轻咳两声，对她点了点头。
“那就好，多喝水哦。”柯小禾对徐以秾展开一个大大经过多年对镜训练的空姐式的温柔笑容。
徐以秾有些尴尬的将眼神移向地板。
柯小禾看到房间正中放着几张凳子拼成的桌子，桌子上有好几盘菜，说是菜其实全是肉类。
各种肉类，还有酒。
她的肚子立马像是收到信号一样咕噜噜的叫唤了起来，声音特别大。正当她犹豫要不要能不能吃的时候，一双筷子递到眼前，只不过是筷尾冲着自己，筷尖夹菜的在另一端。
“倒个个儿用，将就一下，以后带你吃好吃的。”叶五笑着将倒过来的筷子放她手里。
“谢谢……”柯小禾没想到叶五能想到这点。
“嗐，跟我客气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我什么时候……”柯小禾想说啥时候跟你一家人了，话没出口，盘子已经送到眼前。
肉香一刺激啥话都不重要了，吃是头等大事！
柯怀思冷眼看着她，在柯小禾吃到第三口的时候，他说：“明天你也要和他们一起去军校报道。”
“你什么意思？”叶五皱起眉头，似乎没听懂柯怀思的话。
徐以秾看上去也很吃惊，他猛地转头看着自己长官，一句话说不出。
只有礼月不意外，他抱着双臂玩味的看着面前的两个不解的男人以及对自己的未来毫无觉悟的女人。
黑暗在窗子外探着头，仿佛在看谁。
直到隔天一大早被要求穿好女士衬衫与长裤皮靴的柯小禾才反应过来什么。
她很不理解的问：“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跟着你们走？”
“再说了，你们不怕出去传染别人？”柯小禾看着为首的柯怀思问。
徐以秾说：“昨晚你睡着后我拿小白鼠做了试验，直到刚才小白鼠依然是健康的没有被感染。”
“不一定这么快啊！”柯小禾着急的说，“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为什么要跟你们去？”
“那不然你想去哪里呢？”叶五发话了，他已经换好了衬衫与工装裤靴子，不止他就连礼月也换好了。
事实证明，只要身材好，根本不在乎本身气质啥样，穿什么衣服都一样好看。
如叶五与礼月，他们身着中式长衫的时候各有一派自己的风度在，而此时换上了现代装又与当今时髦青年无两样。
特别礼月，原本是那种非常旧派的还带着少许异域神秘的色彩在身上，怎么换上工装衬衫后竟然……丝毫看不出了，原本瘦削苍白的脸在衬衫剪裁的衬托下，俨然就是一副从小浸染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斯文青年人的模样，更别提领口第一粒纽子的解开，露出了先前被长衫封的严严实实的锁骨 ，使他显出了与先前不一样的随意性。
“我……我回府里啊。”柯小禾的话说的自己都不信，眼睛也不敢正视屋子里的人，只是忍不住在叶五与礼月身上转了两圈浅析了一下美好的事物。
“我不喜欢重复命令。”柯怀思拿起床上的衣物甩给柯小禾，语气十分强硬，“换好，十分钟后下楼集合。”
叶五打了个圆场，将掉在地上的衬衫拾了起来交到柯小禾手里，劝道：“暂时委屈一下，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