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黑的海水拍打在青色礁石上,溅起半人高的浪花,凄风苦雨中,一艘毫不起眼的小舟在浪尖上颠簸。
白云舒使劲抹掉脸上的雨水,奋力睁眼看向小船。
船上,戴着斗笠的女子回眸轻笑,眉眼弯弯,柔和得像是春日里的微风,泛着朦胧光晕。
“娘!”白云舒似飞蛾扑火般趟入海水,扑腾着游向那微弱的光芒。
不知道暴雨击打了多久,也不知道呛下多少口海水,嘴里泛着咸腥。云舒伸手,只差……只差几尺距离,就能触碰到船弦了。
娘……
明明都想好怎么,没料一个浪头打来,云舒眼睁睁地看着小船被卷翻入海。
不!
她痛苦地钻入海中,思念中的那个女子在海中轻柔下沉,优雅得似海月水母一般,仿佛本来就属于海洋。
“孩子,娘过的很好,你没有对不起娘。放下那些执念吧……有人,接你来了。”
熟悉的温和的声音在耳畔缥缈,女子目光慈祥地看着她,一点点化成带着亮光的泡沫,与海水融为一体,照得海底星星点点。
白云舒想要说出留住母亲的话,没想一张口,气泡便顺着嘴角冒出,窒息感登时涌了上来,意识逐渐模糊。
身子软下来的那一瞬,一人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
嗬!嗬……
白云舒惊醒起身,见自己正坐在床榻上。床边,穆山晚握着她的手,打着瞌睡。
平常山晚叽叽喳喳,像是有用不完的精力似的,这还是云舒第一次看到这家伙如此温顺的模样。
不知怎的,她突然就联想到巷口那只路都走不稳当的,圆滚滚傻乎乎的小狗。
为什么呢,明明哪里都不像?
云舒为自己奇怪的想法失声轻笑,说不定是神情相似?
正想着,见山晚偏过头,换了个睡姿,于是她睡觉时压出的印子便映入眼帘。
什么啊,这是……一直陪着我吗?
云舒心口一热,竟抬手去摸她的脑袋,轻声呢喃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后者迷迷糊糊地睁眼:“醒啦……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
云舒心虚地看着山晚被自己揉乱的头发,后知后觉地红了耳根,别过脸:“没什么。”
“身体怎么样了?江妈妈说你倒在路边,她把你拖回这里时,你嘴里还流着血?”山晚关心道。
白云舒这才注意到嘴里还弥漫着血腥,咸咸的感觉和睡梦中海水的味道有点像,也就自然地回忆起梦中内容。
可莫名就越想越烦躁,她干脆撩起头发,下了床榻:“我没事。”
厢房太小,云舒感觉闷热,径直拉开房门,见到的却是一张现在最不想见到的脸。
江伊抱臂等在门口,嬉皮笑脸道:“白大人挺耐打啊,这么快醒了?看那伤势,我以为你会睡个三天三夜?”
白云舒盯着她,面无表情地关上门:“打扰了,我不认识你。”
江伊感紧抓住门框,开始说“正事”:“别呀,刚搭好台子,昨天的姑娘们说想专门为山晚弹些小曲儿,请她赏了脸?”
“真的?!”山晚耳朵挺灵,帮着扒拉开房门,挤了出去,“美人儿请我是我的荣幸,白云舒就拜托给江妈妈啦。”
江伊挥手笑道:“好,玩儿得开心!”
她目送山晚一步跨几个台阶地下了楼梯,对白云舒挑眉:“人家好像喜欢温柔漂亮,风情万种的?要不要我给你改造成那样?”
云舒把门掰得咯吱响:“爪子拿开,不然我直接给你砍了!”
“白大人息怒,我这次真说正事,你以后打算怎么办?”江伊道,“你那把剑上没有神力,本来就不是除妖用的,你总不能每次都把自己灵力渡入剑里吧?”
“为什么不能?”云舒道。
“呃,因为身体吃不消,会死得快?你看这次要不是我救你,你现在已经曝尸荒野了?”
“这些不需要你管,只要能为娘报仇,付出多大的代价都行。”
“真是固执。”江伊挠头:“你说山晚腰间的是除妖用的秋霜剑,要不我去帮你哄骗到手?反正就山晚那细胳膊细腿的,拿着剑也是浪费。”
“秋霜剑是穆家祖传的剑,认主也只认姓穆的,我们跟本拿不起来。”
“那,把山晚哄骗到手,秋霜剑不就跟着到手了?你也不用再损耗心神,用自己的灵力去炼剑。”江妈妈出主意道,“我给你化妆成山晚喜欢的类型?”
白云舒翻了个白眼,沉默不语。
“那,”江伊继续道,“我记得你的贴身丫环不错,让她去□□山晚如何?”
云舒拉下脸来:“滚!”
“哦,我忘了你这家伙喜欢山晚。”江伊继续往伤口上撒盐。
云舒懒得理她,转移话题道:“现在什么时辰?”
“戌时。”
“我睡了这么久?” 白云舒蹙眉,手抓着长剑,往其中注入灵力,同时撞开江伊,走下楼。
“你他娘的,真不想活了?把山晚带上,用她的剑呗。”江伊跟在后面嚷嚷道。
“不行,除妖对她来说太危险。”白云下意识地舒移动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出挑的身影。
熏香缭绕,歌舞曼妙。
楼台前方摆放的酒桌边,山晚明明和姑娘们玩得正欢,却不知怎的,就像有磁铁吸引一般,转过头看向云舒的方向。
四目相汇,云舒匆匆移开视线。
不是,我有那么让人讨厌吗,这都懒得看我一眼。
穆山晚赌气似地撇嘴,刚要继续观看姑娘们的表演,却见江伊又是打手势又是做口型,让自己跟着云舒。
山晚虽是十分疑惑,但见云舒貌似因为虚弱而泛白的面庞,还是走到楼梯口搀扶住她:“你身体还未痊愈,还是回房疗养吧,有什么事儿叫我。”
“我没事。”白云舒径直走向大门,留下又蒙圈儿又不爽的山晚,盯着随后走到她眼前的江伊。
江妈妈忽略掉山晚敌视的小表情,撑开扇子掩嘴轻声道:“穆大小姐先别急着生气嘛。我问你啊,水怀珠长得怎么样?”
穆山晚摸不着头脑地回答道:“好看。”
“那,楚歌呢,怎么样?”
“也好看。”
“既然大小姐喜欢,那怒家想给您个特殊待遇。”江伊故意沉吟道,“以后来青楼的银子按天算,一天五十两,挑多少姑娘都行。怎么样?”
“那当然好了!”山晚道。
“且慢,我还有个条件……话说,你会使剑嘛?”
“不会。”
“那好,条件就是你给白云舒当一年的护卫。”
我……记得我刚刚回答的是“不会”?
“别有负担嘛,白云舒可是很有安全感的,让那家伙拥有一个可以保护的大小姐好像也不错。”江伊没给山晚拒绝的机会,自说自话地把她推出捻香楼,“白大人就拜托给穆小姐啦。”
怎么感觉这句话似曾相识啊?
山晚还在发懵,忽听到咔嗒一声,循声看向捻香楼的大门。
只见大门紧闭,仅一缕亮光从门缝挤出,登时意识刚才那声音是江伊反锁门发出的。
穆山晚不爽地往门上踢了一颗石子发气,随后还是乖乖地跟着白云舒。
她看着前面那人背影,总感觉那家伙浑身上下都笼罩着寒气,仿佛只差在背上写下“别来烦我”四个大字了。
便识趣地放慢了脚步,并没与她并排同行,而是留着几米远的距离。
妈的,今儿事事不顺啊,不仅被江伊扔出青楼,还要看白云舒的臭脸。哼,你们这笔账我先记着,早晚要你们好看!
山晚环抱忍不住发抖的胳膊,在心里记着仇。
现在虽是春天,但仍是乍暖还寒时候,凉风依旧有些刺骨,加上山晚被丢出来时没穿外套,冻得忍不住连打好几个喷嚏。
啧,江伊,本姑娘要是受寒,非要花你的钱抓药不可。
穆山晚揉着鼻子,在心里嘀咕一番。
刚想继续跟上去,一抬头却见白云舒竟回眸盯着她,瞬间被吓得迈不动步子:“白大人,不好意思哈,我不是故意吵到你的。你真要怪就怪江伊,是她让我……”
还没说完,云舒打断道:“过来。”
“什么?”山晚见她一副“敢要我再说第二遍就宰了你”的表情,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认怂,“……这就来……”
待山晚磨蹭到白云舒身边,后者脱了裘衣给她披上:“冷也不知道说一声。”
衣服上还粘着她身上的香气,刚闻起来像是泠冽的溪泉,疏离冷淡,可慢慢就成了半开未开的木兰,温柔沉稳。
穆山晚被这么出乎意料的关心直接给整傻了,呆站着半天,反应过来时,云舒已经走远。
“等会儿我!”山晚莫名心情大好,小跑着追上云舒。
两人绕过几个巷口,来到一间简易的小屋。
推开柴扉,见一白发男子背对着他们捣鼓着什么。那男子闻得动静,转过身来。
他嘴角挂着血迹,右手伸进胸口,貌似在掏些什么。
山晚好奇地仔细看去,见他胸前已被鲜血浸湿,那掏出一半的东西血淋淋的……
是,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