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阳科技的七周年司庆那天恰好是周六。

楚扬包下了本地最大的度假型游乐园，把司庆和亲子团建办在了一起。第一天办司庆，第二天是员工自由活动，权当团建了。

楚扬并不喜欢与民同乐的聚会型或运动型团建，也不爱看员工们献才艺、表忠心，但他也明白适当的集体活动有助于增强凝聚力，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安排。

员工及其家人们在前一天被分批送达度假乐园，公司办司庆时，员工的家人们可以在游乐园里消磨时间。家人们之间熟悉了，员工的归属感自然也会随之增强，心态也会更加稳定。

司庆安排得很紧凑，上午论坛、下午沙龙、晚上还有个酒会。

酒会是专为来宾们准备的，但不强制，自助晚餐后，他们可以选择参加、也可以自由活动或自行离开。楚扬是东道主，自然要全程在场，机会难得，一些年轻的来宾便选择了继续参加酒会。

初阳的员工们大多拖家带口，餐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

员工们可以自由活动，中层却不能。自家公司的司庆，他们不管喜不喜欢、擅不擅长社交，都有义务全程站台。

部门负责人在的场合，势必就得有两三个本部门的人在，或是陪着往来应对、社交周旋，或是应对现场突发状况，或是充个场面、凑个人头。

小编剧擅长社交，自然是要被留在酒会的。

她长得乖、放得开、周身萦绕着积极进取的氛围感，她的部门负责人是奉子成的婚，婚前故事不少，为了避嫌，便把华璋一起留下了。正好华璋没有带家人来，不用在公事私事之间协调。

楚括和陆锦华也在酒会出席之列，前者是因为身份，后者是因为工作职责。

陆锦华很喜欢这样的场合。他外在条件过硬，能说善道，跟着楚括交际花似的转悠了一圈，便同几个二代、三代们聊到了一起。

“贵司的员工结构可真年轻，放眼一看，全是青年才俊啊！真是让人羡慕！果然啊，世界是你们年轻人的啦！”一名中年人笑眯眯地对楚扬感慨。

顺着他的目光，楚扬看到了陆锦华。

陆锦华正站在几名年轻人中间，眉飞色舞、滔滔不绝，其中一名年轻人正是中年人的独女。

“江总过奖了”，楚扬淡笑，直言不讳道，“说话的这位，是我小舅舅的小叔子，目前在总裁办工作。”

“哦？”被称作江总的中年人笑容不变，“果然是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

他感叹完，这个话题就结束了。

江家与楚家交好多年，两家也曾考虑过加深关系，但楚昇年纪太小、楚扬又突然出了意外，两家便心照不宣地不再谈及此事。

其实，最核心的原因还是在于当事人——江家千金自始至终就没看上易碎冰冷的楚扬，楚扬也不屑于取悦千金小姐。

毕竟不再是盲婚哑嫁年代了，现下的家族联姻，不单讲究门当户对、互利互惠，更注重男女双方的情投意合。

经济上和社会地位上势均力敌了，感情的体验便成了首位。

这是把双刃剑。

楚扬明白，真正身处这个环境里人都明白，但陆锦华不明白。他的野心直白鲁莽，在钻营和面子、自负和自卑之间自我博弈，看起来异常别扭却不自知。

楚扬看在眼里，只觉得他出人头地的意愿顽强得近乎孤勇，令人不忍嘲笑、打击。他不会刻意去帮陆锦华，却也不会故意破坏上进青年的进取计划。人各有各的际缘，能定下积极进取的目标并积极执行的，都难能可贵。

晚上十点零七分，烟花准时绽放。

伴着轰轰的响声，幽蓝的夜空上同时爆开七团色彩缤纷的菊苞，菊瓣瞬间绽到极致，又在最美的时刻褪去光华，流萤般隐落。烟花接力一般绽开，此起彼伏，错落有致，夜空被映得有如白昼。

不远处的游乐场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如果说世间还有什么比阳光更具感染力，那一定是孩子们单纯的快乐，众人默契地停下言谈交流，不约而同地抬头凝望烟花，笑容中透着轻松，眼神里蕴着希望。

楚扬微微调整了站位，借着看烟花的角度，不着痕迹地看向华璋。

她嘴角噙着笑，眸光如星河一般璀璨。这时，恰有一颗流星落入烟花的方阵，激起一片惊叹声和掌声，她也跟着鼓起掌来，脸上的笑容变得很大很大。

那一个瞬间，看在楚扬眼里，她的面容仿佛突然起了变化，既不像现在的她，也不像虚拟中的“瑾瑶”，明明陌生却又无比熟悉。

他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蠢蠢欲动，他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朝她走去。

楚扬站到华璋侧后方时，正好赶上最后一波烟花绽放。

二十九团花火在夜空中拼出一个“7”，引来众人又一次的惊叹和鼓掌。

他们一边鼓着掌，一边以目光搜寻着楚扬。

华璋站的位置不前不后，她跟上了众人的节奏，但是出于惯性，她先环视了一圈前排。许是感受到了众人目光的聚集，楚扬看到她明显地僵了僵。

在她转身前，他上前两步，状似随意地站在了她的身侧。他朝她礼貌地笑笑，她回以一个僵硬的微笑，面容如常，仿佛刚才出现在楚扬眼前的只是幻象。

烟花恰好在此时散尽，侍应生不失时机地托着托盘出现。楚扬拿起一支高脚杯，华璋跟着取了，众人也陆陆续续拿起了酒杯，

楚扬举着酒杯，环视众人，惜字如金却也非常应景地说道：“谢谢各位！希望大家平安、愉快！人生灿烂！”

众人饮下杯中酒，黎修远激情洋溢又依依不舍地说：“感谢大家参加我们的司庆！感谢大家与我们共同度过这个愉快的夜晚！长路漫漫，幸有诸君同行！我们会努力做得更好，无愧各位的辛苦、努力和关心、帮助！也希望大家都能在接下来的工作和生活中，更上一层楼！我们期待来年司庆还能在一起欢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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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宿的来宾大都是年轻人，他们有的还在念书、有的刚刚进入家族企业或刚刚开始创业，初阳科技年轻化的人员结构和氛围是他们喜欢的，游乐园也是，游戏更是。

楚扬也是年轻人，但他不喜欢年轻人喜欢的那些。

三年的昏迷仿佛一条分界线，将过去的他和现在的他泾渭分明地隔断。

过去的他仿佛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由别人的描述灌输给他，就连“爱打游戏”都更像是贴在他身上的贴标。他被种种标签影响，不自觉地去模仿过去那个人。

他不确定自己是被虚拟中的那个“楚扬”同化了，还是那个“楚扬”带出了潜意识里真实的他。

他苏醒以后，几乎所有的心力都被追寻真相的执念占据，就连对华璋的过度关注和复杂情愫，都同追寻的执念掺杂在一起，令他难以在男女之情和理性探究之间做出甄别。

所以，当他听到华璋和陆锦华聊起过往时，感受到的更多的是意外和违和，以及很细微、很细微的刺痛。

并非楚扬有意窥私，而是这两个人实在“太会”找地方。

他们聊天的地方是个米字型的路口，距离楚扬入住的villa不到500米，在监控的覆盖范围内。更巧的是，他们站在路边，头顶的树上，就有一个影音监控器。

与陈开相比，丁奇对楚扬的熟悉度其实更高，楚扬自回归楚家起，就是由他负责保护的。在与楚扬的相互磨合中，他性格中耿直的一面被不断强化，很多时候，就像保护色一样，掩盖住了细腻敏锐的一面。

丁奇见识过楚扬是怎么待华璋的，一看到华、陆二人走到了一起，即刻遣走了盯监控的手下，直接一通内线呼叫把楚扬请到了临时监控室。

楚扬到的时候，华、陆二人已经聊了有一会儿了。

丁奇站起来，让了座位给楚扬，贴心地补了几句他的分析和“前情提要”——

“酒会结束后，男的送来宾回villa、女的接送小boss家属回客房，在路口碰上了。俩人是高中同学，大学同校不同系。原本只是寒暄了一下，说着说着，就聊到了工作和处事上。男的好像挺在意女的的看法，一直在自辩和游说。”

楚扬扭头看了他一眼，丁奇耸耸肩，乖觉地出门站岗去了。

监控室只剩下楚扬一人。

光线昏暗，华、陆二人的神情在监控里看不分明，但从陆锦华的语气听起来，他们聊得并不愉快。

陆锦华：“你运气好，因缘际会合了老板的眼。你现在觉得有老板罩着，安全安逸了，甚至觉得我们这样的，叫‘钻营’，不屑于我们为伍了。你的清高只是因为幼稚！树大招风、伴君如伴虎、花无百日红，这些道理你都不懂。”

华璋：“嗯，我确实不成熟，还在不断摸索着自己的路。但是你也确实有点儿想多了，我自己的路都没摸清楚，哪有资格嘲笑你呢？你追求上进无可厚非，可以多跟志同道合的人聊聊。”

陆锦华：“你为什么不能跟我志同道合呢？”

华璋：“人生的路有许多条。”

陆锦华：“说来说去，还不是看不上我这条！”

华璋：“照你这个逻辑，你也看不上我眼下选的路啊。”

陆锦华：“你这条路是死路！你想良性竞争，别人都在恶性竞争你拼得过么？你想独善其身，别人拿你当靶子你躲得开么？竞争失败了、被人陷害了，你以为会有人因为你的人品、能力替你说话么？错！没有利益绑定，谁会帮你？”

华璋：“你对我说这些，我相信是出于善意的关怀。我很感激，也能理解你的追求和压力。我还是那句话，人生不只一条路。我不适合走你选的路，但我会祝你得偿心愿，也请你不要非议我选的路。”

陆锦华：“我不是在非议，是为你好。社会有多残酷你真的知道么？普通出身的人，不过是工具或炮灰。要想改变命运，就得不惜一切代价地拼搏向上，自己掌握主动权、话语权！”

华璋：“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我没有这么高的追求，我安于现状，只想做个平凡的打工人。”

陆锦华：“你不是没追求，你是不自信、不敢有追求！同是老板亲自招的，你是典型的高开低走——高预期、不够出众的工作表现。再看看另一个，长得不如你、学历不如你，可人家放得开，敢表现、敢出头，现在混得多如鱼得水。”

华璋：“人各有志。她确实很优秀，她值得更好的生活。”

陆锦华：“她值得，你就不值得么？人活着就是要不断努力、站得更高，你有能力、有条件，明明可以做得更好，为什么不呢？机会在你眼前不断地溜走，你这是在挥霍你的幸运！每个人的幸运都是有额度的，用完了你就后悔了！”

华璋：“谢谢你的忠告。”

陆锦华：“我说了这么多，不是在教你做事或是想利用你干什么，更没想过要害你。我只是提醒你居安思危、不进则退的道理。大家好歹同学一场，恋爱谈不成……”

嗯？恋爱谈不成？所以她只是没有男朋友，不是没有过男朋友咯？她的前男友竟然是陆锦华么？高中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莫名的郁气突然涌出，厚实地堵在胸口，楚扬不受控制地站了起来，盯着屏幕。

夜色幽深，他看不清华璋的神情。

但陆锦华说话时，明显地朝她挪了挪，身体也朝她倾了倾，她没有躲闪。肢体语言没有拒绝，可见并非空穴来风。

陆锦华犹在继续：“友情总是在的，我没那么小心眼儿。”

从监控的角度看过去，华璋离陆锦华似乎只有两拳的距离，她的声音里带着笑：“嗯，谢谢。我相信你的人品。”

楚扬转身朝外走。

华璋自始至终维持着80分的应对，给了陆锦华80分的礼貌、80分的耐心，即使隔着屏幕，他都听出了敷衍。但他，不喜欢这样的8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