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时分，和煦阳光洒满船甲，江水波光粼粼，时不时有鱼儿从水面上跃出，荡起层层水花，一行人来到船舱的客房，八仙桌摆的满满当当。

在这客船上，凑满这一桌也是不容易，八仙桌上摆着的大多是时令的鱼虾蔬菜，琳琅满目，香味扑鼻，苏莜有些意动，等大家都坐好，她端坐在母亲的下首。

“这鱼虾是现打上来的，大家都尝尝，味道如何！”李夫人夹了一个虾放进苏莜的碗里，“你也别拘着，赶紧吃吧。”

苏莜道了谢，夹起碗中的虾，吃了河虾较小，裹了面糊来炸，一股鲜香的溢满口腔，咬在嘴里酥脆可口，细细嚼满口留香，她不禁满足地眯起了眼睛。

李宸坐在苏莜对面，见她这副馋猫样，脸上露出了笑模样，他夹起一筷子河虾，味道还行，看她一副享受的模样，还以为吃到什么山珍海味呢！

见儿子目不转睛，李夫人笑意加深，“宸儿，这是苏莜妹妹，小时候你们还在一起玩过，你都忘了？”

是吗？

李宸抬眼望去，细细思索片刻，约摸九岁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天天跟着他身后，采果子摘花，上山爬树，依稀的片段涌现脑海。

他比苏莜大三岁，自然记得更清楚，蓦然想到什么，李宸脸色微赧，总算知道母亲意味深长的目光是为何了！

“小时候的玩闹，当不得真。”李宸无奈说道。

旁人说话，苏莜正专心的吃着螃蟹，这螃蟹有碗口那么大，膏黄流油，蘸了蘸酱料放进嘴里，一股子鲜香直冲脑门，好吃的难以形容。

见苏莜吃的香，李宸下意识给她夹了一个螃蟹，他平日里不重口欲，可看见苏莜吃东西，以往普通的东西，仿佛添了美味三分。

他又夹了一个螃蟹放到自己的碗里，拿起蟹八件，细细的把螃蟹分开，照着苏莜的方法，细细品尝起来，确实别有一番滋味。

李夫人把一切看在眼中，她给苏夫人递了个眼神，两人会心一笑，看着一个吃的欢，一个夹得欢，倒也相宜。

一顿饭下来，苏莜有些吃撑了，没想到在船上竟有如此好厨技的人，连简单的清蒸鱼，都做的鲜美，让人差点咬掉舌头。

苏莜捧着滚圆的肚子，在船舷上溜达，上午补觉睡得足足的，现在竟没有一丝困意。

她扶着栏杆遥遥望去，江水澄绿澈底，两岸的青山相对出，红的黄的绿的，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

空中鸿雁一字排开，高昂的轻吟响彻天际，苏莜怔怔看着大雁南去，大雁去了有再回来的时候，人去了便无归期。

突然身后响起一阵脚步声，苏莜扭身看去是李宸，他一袭月牙白色的锦袍，清瘦如竹，气质皎如玉树，步履轻缓优雅慢慢靠近。

“晌午太阳大，苏莜妹妹怎么不去午歇？”李宸说道。

真是声如其人，苏莜心中暗暗想，这声音如同温柔的清泉，缓缓躺过耳边，让人觉得舒适。

“早半天睡得太饱了，再睡不着了，与其躺在床上翻煎饼，”苏莜如实说道，“还不如看看这江上秋景。”

李宸被她逗笑，温润眸子愈发和缓，这个小姑娘着实有趣，“这空荡荡的江水，有何好看的？”

“君不见江汉舒晴，水光云影，清清霁色澜霞明，好风轻，一番秋日的风光，怎能随意辜负。”苏莜想到了潇湘水云中的一句，便吟诵了出来。

李宸面色微变，虽说过去些时日了，可被人强迫弹琴的场面，犹在心中，这是此生之耻辱。

吟诵完完潇湘水源便觉得不好，想到那日他受辱的情景，苏莜察觉方才不应该吟诵潇湘水云，这不是往人伤口上撒盐吗，随机灵光一动，“江上往来人，独爱鲈鱼美，水啊光啊的，那些都是阳春白雪的人，我呀，最爱这肥美的鱼虾螃蟹。”

这个小吃货的模样逗乐了李宸，那段不堪的记忆，仿佛也平淡许多。

“人非圣贤，一日三餐，咱也是寻常不过。能识得人间真味，也是一大幸事。”李宸夸赞。

一说贪吃就被挨训，这还是头一回的人如此赏识，“是嘛，别看那些文人墨客，哪个不是贪吃好酒，否则哪来的东坡肉，太白鸭，包公鱼……”

看她一本正经数人的样子，李宸又忍不住笑了，提醒道：“你忘了，还有五柳鱼，曹操鸡。”

苏莜一拍脑门，“确实确实，怎么能把这两家忘了呢，这么美味的菜肴，该打！”

看她又在脑门拍了一下子，李宸眼皮子跳跳，想要伸手阻拦，看见丫鬟们过来又缩回了手：“忘就忘了，不值当拍自己脑门。”逗拍红了。

小桔走过来，“姑娘，转眼看着就要靠码头了，夫人让您披上。”说完把披风打开，给姑娘系上带子。

船一路行驶到码头，小船儿熙熙攘攘的挤过来，卖吃的，卖花的，卖稀罕物件，苏莜下到一层好奇的瞪着眼睛，目光逡巡四周。

李宸跟在身后，平日只做往常，皆因身边人兴致勃勃，平淡的日常也变得格外有趣味。

苏莜挑了一篮子菱角，看着甚是新鲜，卖花儿的见她是个好说话的买主，忙撑着船挤了过来，“姑娘，看看我们这松叶牡丹，刚从枝上摘下来，不拘是戴在头上，还是挂在腕子上，那都是娇美动人。”

这个松枝牡丹说的好听，不过是普通的太阳花，苏莜瞥了一眼便不肯多看，看向一旁的泥娃娃。

那卖花的妇人，笑着对着李宸，“这位郎君，娇花赠美人，艳阳才应景，这一篮子不过是五百文钱，错过了这儿，可就没地儿买了。”

等苏莜买了一个瓷娃娃，一转眼见李宸提着一篮子松叶牡丹，好气又好笑，“你被人忽悠了，这在江都满大街都是，好养活的很呢！”

李宸哂笑，不过是小玩意儿，他把篮子递过去，“江都是江都，这船上可看不着这么仙气的花，你拿去摆弄着玩儿吧。”

买都买了，苏莜不矫情，把菱角分了他一半，也算没占了他的便宜。

小桔提着一篮子花，回到船舱，“姑娘，这花比咱们江都的更好看，都是重瓣的，层层叠叠真有点儿牡丹的意味。”

说着从里面扒拉出，粉玉色的松枝牡丹，娇艳欲滴，小桔插在苏莜头上，整个人如同被点亮了，带着一股子仙气儿。

可惜船舱没有铜镜，否则姑娘该知道自己有多美了。

苏莜任由小桔打扮，只躲在船舱里吃着新买的棱角，脆生生的，甘甜可口，当真是应季的美味。

金乌西坠，红霞满天，总算到了江阴的地价，苏夫人这才把喝足睡饱了的苏莜，拽了出来。

眼看着船快靠近码头，船舷上拥挤着人群，提着行李的奴仆川流不止，两家下了船，苏夫人同李夫人叙话告别，苏莜朝着李宸，行了个礼，恨不得赶紧爬上马车，好早些到了外公家。

李宸见他这迫不及待的模样，目光在粉色的松叶牡丹上停留片刻，愈发柔和，温声说道：“苏家妹妹傍晚风大，母亲她们话别还要有些时候，你先去马车上等着吧。”

苏莜笑了笑，率先爬上了马车，“你也上马车吧，入了秋傍晚的风还是挺凉的！”

李宸做了个揖，朝着身后的马车走去，不过长身立在马车旁，耐心地等着李夫人，小桔看了一眼，“这李公子好生脾气，温文尔雅，不紧不慢，相处着让人格外舒心。”

苏莜赞同，李宸如哥哥一般，细致耐心且温和有礼，她正想着马车一沉，母亲上来了。

她赶紧上前搭了把手，扶着母亲坐在长椅上：“您可算回来？”

自小她便知道，母亲若是叙起旧来，那可是一时半会儿完不了，不知俩人怎就那么多话说。

“你呀，这个傻丫头！”苏夫人恨铁不成钢的笃了她一手指头，李夫人虽然同他是手帕交，可也不值当的如此热情，之所以这样，还不是两家有了结亲的打算。

亲事八字还没一撇，缓缓再说，先让两个孩子相处着。

苏莜端了一杯热茶凑过去，讨好说道：“母亲喝点热茶，驱驱寒气。”

见她奉承的小模样，想到李夫人的话，苏夫人靠在迎枕，细细思索着这天降而来的好事。

李家调任到了淮南西路，任职卢州通判，淮南西路紧挨着淮南东路，离江都也仅仅有一日的路程，倒也不算远嫁。

更何况，李老爷是他父亲门下的学生，有了这层关系，身世背景知根知底，往后也好有个帮衬，更何况这个李家的公子，年纪轻轻，便有了举人的功名，读书科考甚是得力，往后自家姑娘嫁过去，短不得捞上一个诰命。

李家家风严明清正，李夫人是个知书达理的，一一思忖下来，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可行。

看着母亲时不时打量的目光，苏莜往引枕缩了缩，降低存在感，怎么母亲像要是掂量猪肉似的，还时不时露出挑剔的眼神。

自家姑娘的脾气性，不够温良贤淑，也不端庄稳重，幸好有个好样貌还能唬住人。

作者有话要说：当当当，进入江阴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