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空法师，除去不可泄露的内容，您会不会有问必答。”

“自然。”

“不打诳语？”

“肯定。”

“您认识我，或者说，您知道伏波将军高若愚是我的前世，对吗？”

“正是。”

“但我没有查到，史书上没有记载。”

“遗失。”

“我的前世和江启臣的前世，有恩，也有怨，是吗？”

“阿弥陀佛。”

“恩多还是怨多？”

“恩恩怨怨，又怎可计算清楚。”

“您上次说，我可以影响江启臣是否恢复前世的记忆，如果我不想，他会一直不知道曾经发生了什么，是这样吗？”

寂空手里一直转着佛珠，此时却停了下来，连带着停下来的，还有敲击木鱼的声音。

他的眼神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丝悲天悯人之感，还有些高若愚看不懂的东西，像是“果然如此”。

“可我想让他知道。”

有几分钟的时间，两人对坐，一句话都没说。

高若愚垂着目光，想到了那短暂闪过的记忆片段中的江启臣——红着眼眶，又委屈，又倔强，让人心疼。

光是那个记忆片段里的场景，就叫人感到难过。

如果那个伏波将军以前真的做了什么事……

他看向自己的手，骨节分明，因为常年健身，手掌上有一层薄薄的茧子，不像江启臣那样白皙到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而且不真实。

他又将手翻转过来。

几百年前，这双手的主人任由那个有些孤傲的江启臣被将士拖走，后来是不是又对其不闻不问？

那个将军，怎么会忍心那样做呢？

高若愚想。

记忆中，那个温温润润，总在雨夜出现的人，总会微笑着给他做饭的人，在血月那夜消失掉的人——或者更准确地说，是鬼。

那鬼偏偏在心里扎了根，似乎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无形的羁绊感让人有些手足无措。所以他才试着一次又一次接近江启臣，即便对方并不怎么理睬自己。

可他依旧觉得有些委屈，脑子也有些热。

那个将军所做之事造成的后果，要现在的他来承担吗？

如果江启臣恢复记忆之后，对他只有憎恨、厌恶，与怨怼，那他要怎么办？

高若愚攥了攥拳。

即便那样，也总好过魂残魄缺，人生不过短短二十三载。

“我可不可以因为机缘巧合也想起些事情？”

在寂空平和的目光下，高若愚将发现龙牙刀的大致经过都讲了出来。

小和尚中途去向江启臣要了那把刀，待到寂空手里以后，只片刻功夫，便得到确认，这就是龙牙刀。

高若愚觉得有些好笑，但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随手在市场上买的一把十几块钱的大菜刀，切菜剁陷利索的很，这么普普通通一把刀，怎么可能是什么龙牙刀？

然而一切都在告诉他，这可能是真的。

“机缘到了。”

寂空只说了这四个字。

寂空的目光看向窗外斜阳，掐指一算。

“承影剑，很快就会出现。”

风过，法杖上的摄魂铃发出轻微的一声响。

高若愚被铃声晃的一个激灵，马上就问怎么才能知道是承影剑出现，寂空本想闭口不言，结果耐不住高若愚软磨硬泡，愣是憋出来几个字——

一切自有天意。

所答非所问，把高若愚郁闷够呛，但好在他不全是无功而返，倒是知道那三件东西有灵，一物关系一物，或许化了别的形，而龙牙刀恰好就是被他自己和江启臣的血脉唤醒了。

随后的一段时间，江启臣在医院守着萧南烟的时候，高若愚又把家里翻了个遍，恨不得每个东西上都抹点自己的血上去，看看屋里还有什么玩意能“变形”，搞得仿佛凶杀现场。

他暗戳戳地寻思要不再向江启臣要点血，又想到对方那副苍白的脸色，登时决定算了。

他身强体壮经折腾，江启臣可不行。

而且这么随便抹血也只是个瞎猫碰死耗子的尝试，他也没真的就想这么简单可以把承影剑给叫出来。

不过之后的日子里，高若愚养成了随身带着龙牙刀的习惯，偶尔拿出来摸摸看看，挺像个变态。

他是真的希望像寂空说的那样，物品之间相互关联，互相吸引，找到一件，很快就可以找到另外两件。奈何不管怎么折腾都没有线索，就连萧南烟的那些渠道也都没有消息，这种毫无进展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矿区出事。

这期间，一滴雨都没有下。

也就是在这时，高若愚被江启臣派去查矿区的事情。

按理说，他作为一个法务，不需要真的进入矿区调查，不需要下井。

可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吸引他一定要去地下看看。

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高若愚后来频繁梦到他下了井，但奇怪的是，梦里，他下的并非出事的煤矿区，反而是被煤矿殃及，导致暂时封锁不能继续开采的玉石矿。

玉石矿是非金属矿，06年发现的张村乡西湾村特大型蛇纹石矿，当时可是轰动一时。

而现在海白市新发现的这条玉石矿，主要矿物成分就是以蛇纹石为主的玉石，也称岫玉，但含量远不及张村乡西湾村发现的那个大，打个比方，就是篮球和乒乓球的区别，但对于海白市来说，也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岫玉分布广，硬度低，适合玉雕，上次在江启臣家里看见的一匹马的小型玉雕，应该就是这种玉。

萧南烟还说那玉雕和启臣养的那只大白熊犬有一个相同的名字，都叫踏雪。

高若愚梦里反复出现的地方，就是他压根就没去过的玉石矿。

按理说，没去过怎么会知道是玉石矿，关于这一点高若愚也很迷惑，但他就是知道那里是玉石矿。

梦里场景模模糊糊，雾气缭绕，在一遍又一遍被冷汗浸透，被梦中场景惊醒，却在醒了什么都不记得之后，高若愚下定决心——

虽然现在手上已经得到了足够的证据打压张董王董两人，但这个井，他一定是要下的。

他非要亲自进去一趟，看看到底是什么一直在扰乱他。

奈何因为事故，矿区被封锁的严严实实，连个苍蝇都飞不进去，就算他用了江总的名头，试图狐假虎威也没用，不放行就是不放行。

无法，在外面蹲了两天之后，高若愚摸准了他们换班的间隙里那半分钟内的可乘之机，于是瞅准机会，借着夜色，一个箭步就扎进了矿区。

与此同时，刚换好班的值班人员心头一跳，刚要仔细去看监控内容，眼角就瞥见一抹白，登时吓得他激灵灵打了个颤。

猛然回头，一个白袍僧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监控室的门口。

说来古怪，这僧人微一附身，道了句打扰，接着问道是否可以讨口水喝。

值班人员惊魂未定，递了杯水像赶苍蝇似的想把人打发走，僧人含笑，压根不恼。

等值班人员再调回监控去看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眼花了？

外面，寂空缓步行至高若愚下井的地方，而后将杯中水一洒，仿佛敬酒般。而后抬起目光，看向天上繁星，开口的声音带着惋惜。

“本是青灯不归客，却因浊酒恋红尘。你们两个，总有一个会被另一个害死。”

说罢，摇头便走。

地上刚刚被水洒过的地方，微微亮起了光。

监控里，什么都没有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