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殿廊桥是苜蓿市的一座古桥,古桥下是流淌了千年的禹河。
四周荒芜破败的景象,衬托得这千年来几经修缮的春殿廊桥有一种奇异的美。
这是车子驶上这座桥时,宁烟岑内心冒出来的想法。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这里有多危险,直到禹河河水无声涌荡,巨大的水柱顷刻间冲天而起,整座春殿廊桥毁于一旦,两辆车也猛地被抛上了天空。
失重感和突如其来的危机让人忍不住爆粗口。
莫翎一脚油门踩到底,他眉眼一压,对旁边的宋镜辞说:“哥,你坐好了。”
后座三个男生跟鹌鹑一样缩着,不敢说话。
悍马上,秦津也说了句:“坐稳了。”
车轮飞转,白色的水珠溅在窗户上,一条银白泛青的巨大的鱼尾在水柱里若隐若现地扫过,莫翎瞅准时机,以鱼尾为借力点,车轮架上去,止住下降势头,跃过禹河,一声巨响落地,往前滑行数十米,车轮和水泥路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声响,在撞上房屋前终于止住。
范诗成和程鸣远两个没有异能的普通人,只觉得这一趟比过山车刺激多了,心都要刺激得吐出来了。
另一边,秦津没有莫翎那么天时地利的好运气,不仅如此,还倒霉地被春殿廊桥的木材碎片砸中了前挡风玻璃。
齐娜慌乱道:“我们该怎么办?”
这时,宁烟岑打开车门,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跳了下去。
“班长!”几人异口同声地叫道。
秦津也回头,脸色变化了一刹。
下一秒,那个看起来漂亮得近乎有点儿柔弱的少年,在蒙蒙水雾里,身后展开了一对纯白色的羽翼,恍若天使降临。
“……我艹。”
水雾里的宁烟岑,浑身像是散发着圣光。他背后羽翼挥动,羽毛被水珠沾湿了,乌黑如缎的头发和鸦羽般的睫毛也湿漉漉的,美得惊人。
他动起来。
从前车窗还算完好的那块玻璃,秦津注意到宁烟岑给他使了个眼色。
说时迟那时快,宁烟岑直接莽到那罪魁祸首鱼怪面前,痛击它一下!
鱼怪勃然大怒。
宁烟岑飞,它追。
那个路线,正好精准地垫在了悍马的车轮底下。
秦津感受到车轮触及“实地”的那一霎,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车身随之而起,险之又险地爬到岸上。
鱼怪:……
一个两个,你们礼貌吗?!
车子落地后,秦津立刻打开车门,下车站在岸边,对准鱼怪开枪。
莫翎那边也注意到了宁烟岑和秦津那边的情况,下车帮忙。
宁烟岑靠着敏捷的天使之翼,左右躲闪,河水逐渐落回水里,众人也渐渐看清了这条鱼怪的样子。它……它只是整体上看上去像一条巨大的、二三十米长的鱼,但如果定睛去看细节,能看到扭曲的人类面孔和骸骨。
范诗成扭过头就吐了。
余良麻木地想,在南岸研究所见过紧急通道楼梯里的怪物后,这个也就是小场面。
使用异能目前来说,不是无限制的。
宁烟岑飞了没多久,就觉得累了。一种酸痛从他的肩胛骨一路蔓延,意识到自己快撑不住了,他便往岸边飞去。
一道锋利长刃从莫翎手中伸出,直接贯穿鱼怪,阻挡它对宁烟岑的追击。
他和鱼怪陷入了角逐。
本来因为挺过异变,他不管从身体的哪个部分伸出刀片都不会再伤到自己,但在和鱼怪的角力中,他的掌心还是被划出了伤口,鲜血滴滴答答地落下。
宁烟岑没有直直地朝着莫翎他们所在的位置飞,他选择的落地点是一片岸边绿化草地,过度的疲惫让他的脑子也逐渐模糊,只想着草地比较柔软,摔上去应该不会太疼。
眼看就要到目的地,原本轻盈的翅膀早就让他觉得沉重得无法负担,便迫不及待地收了起来。
宁烟岑沉沉直坠而下,忽地,一个人伸手接住了他,两只有力的手臂托住了他的腰脊和膝弯,动作纯熟,同时在宁烟岑落实在他怀里时,发出了一声低低的闷哼。
秦津:……人类的躯体,太弱了。
他忍住双臂的疼痛,下盘用力,稳住重心,才没有踉跄摔倒。
呼出一口气,忽然察觉两只手无意识地勾住了他的脖子,还往他怀里靠得更紧些,像是害怕掉下去。
之所以确定是“无意识”,是因为秦津能看到宁烟岑脸色苍白,眼神也是空茫的,完全没有回神。
少年的睫毛很长,微微地发着颤,黑白分明的眼睛清澈透亮,瞳子圆润得像玻璃弹珠,但明显是比玻璃弹珠名贵不知道几万倍的无价宝石。
宁烟岑的呼吸慢慢地缓了过来,苍白的嘴唇也逐渐恢复血色。
收起天使之翼后,那种被透支的感觉好了很多,那种头晕目眩天旋地转的感觉褪去,宁烟岑的头脑恢复了清明。
眼神聚焦的刹那,他看见了秦津的脸。他们离得太近了,似乎只要他的头再抬高一些,唇就能碰到男人的下巴。
秦津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是一种淡淡的香气……宁烟岑形容不出来那具体是什么一种味道,但会让他想到大自然、阳光、暴雨、火焰和风。是矛盾的,是无法形容的,是让他觉得非常……非常舒服的。
他犹疑着又凑近了一点儿,秦津却骤然把他放下了。
宁烟岑扶着他的肩膀站稳,笑了一下,说:“谢谢。”
秦津:“不用。”
他微微蹙了下眉。
人类的身体真的不行……自己的心跳怎么这么快?耳朵怎么这么烫?
鱼怪在莫翎狂风骤雨的攻击中沉没进禹河里,失去动静。莫翎收刀,转身,小狗一样凑在宋镜辞旁边摇尾巴:“哥,你看他们多好……你也抱一下我吧。”
宋镜辞面无表情道:“你要是什么时候也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我一定会抱住你。”
“那就算了,”莫翎看了看宋镜辞的手,宋镜辞的手很漂亮,修长,骨节分明,但也有常年书写的痕迹,中指指侧有明显的薄茧,“你如果那样接我一下,手臂很有可能会骨折。答应我,哥,真有那么一天,你一定要离我远一点。”
宋镜辞受不了他,要么就是黏黏糊糊地凑在他身边要牵手要拥抱要亲吻,要么就是说这样的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遇到危险让他跑远点:“莫翎,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莫翎笑嘻嘻地捉住他的手,摩挲了一下宋镜辞右手指间的那一小块茧:“你记得吗?你刚带我们班的时候,我的生物成绩很差,上课总是走神,有一次你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我回答不出来,你问我在想什么,我没说。”
宋镜辞看着他。
莫翎低头,嘴唇几乎贴到他的耳廓,吹气般轻声说:“我那时候上课,一直看你的手,沾了粉笔灰也好漂亮,我一整节课一整节课地想着你的手,晚上也一直想,光是想象就让我……”
宋镜辞本来顾忌着他的手上的伤口,任由他揉捏自己的手,这下终于忍不住,猛地把手从莫翎手里抽了出来。
莫翎张张五指,没有再造次,只笑着说:“宋老师,你不知道,我当时自己都把自己吓坏了,觉得自己真是变态。我告诉自己不要再想你的手了,于是我开始盯着你的脸,你的眼睛,你的嘴巴,你讲课的时候,嘴巴一张一合,我能看到你的牙齿、舌头……”
“莫翎,”宋镜辞警告道,“别逼我扇你。”
“你扇我吧,”莫翎说,“又不是没扇过。”
他眉毛飞扬,还很得意似的。
宋镜辞:“……”
“别调情了两位,”宁烟岑朝他们招招手,“我们得找个地方休整一下,继续赶路。”
两辆车都有些受损,油也不多了。
莫翎不太在意:“车么,现在大马路上不全都是。”
宁烟岑说:“但要转移物资什么的,可能会比较麻烦。”
宋镜辞说:“没事,现在这个情况,没有不麻烦的事。”
宁烟岑想想也是。
人都还好,基本没有受太严重的伤,只有点磕碰青紫,再就是一些异能后遗症,比如莫翎手上的伤口,还有宁烟岑背上两处一直没有彻底消退的灼痛。
他一路不太舒服的神情被秦津看在眼里,晚上找好落脚点休息时,秦津找到他,语气淡淡地问:“要我帮你涂药膏吗?”
“啊……”
秦津眼睫低垂:“你上次也帮我涂过,礼尚往来。”
宁烟岑想了想:“好吧。”
为了不招来怪物,他们只开最低瓦数的、昏暗的灯。
这是一家超市,若是平常,这家超市所在的位置不算好,背后是建筑工地,前面是空旷无人的大马路,最近的居民楼都离得不算近,但放在现在这个时候,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状态,正好意味着周围聚集的怪物也少。
秦津挪动台灯,照在宁烟岑背上。
他撩起少年的衣服,暖黄色的灯光照在他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宁烟岑太清瘦,微微弓着腰,脊骨清晰可见。
蝴蝶骨的位置上,有两道鲜红,渗着触目血色。
秦津旋开只有他巴掌一半大小的白色盖子,手指挑起里面消肿止痛的白色软膏,抹在那伤口上。
少年的肩膀动了动,蝴蝶骨突出得愈发明显。
秦津手一顿:“疼?”
宁烟岑说:“还好。”
他动不是因为涂药膏时疼,而是因为秦津的手指碰到他时,他的腰窝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