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小连和阿月离去，絮絮才从廊道下钻出来。

先前听钱掌柜提起他的妻子王夫人，絮絮还以为他们俩感情笃厚，想不到私下里，钱掌柜的后院竟是这般乌烟瘴气。

絮絮所在的柳家又何尝不是呢？

她摇了摇头，看向廊道尽头的几条分岔路，思考到底该选择走哪一条比较安全。

分岔路一共有四条，小厮们分开行动，走的是左边那三条路，张嬷嬷、小连和阿月走的是左边第二条路，如今只剩最右边的那条路没走。

絮絮心想，她们为何不走右边的路？

她打量右边那条路的环境，这条路铺的石板被青苔掩盖，看不出本身的颜色，两旁也光秃秃的，没有种什么花草，她看着有种不经常打理的感觉。

反观左边那三条路，铺在地上的石板干干净净，哪有青苔的痕迹？

絮絮心里嘀咕道：“难道右边那条路通往偏僻场所？”

她再三考虑后，决定选择最右边的那条路，虽然不知道这里通哪儿，但是至少走这条道，没有人追赶她，目前不会有生命危险。

絮絮想尽快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思考该怎么回到她原本的身体里。

说动就动，絮絮的脖子伸长，翅膀来回扑腾，终于跨过木栏的缝隙，她念及时间紧迫，用尽全力朝右边的道路奔去。

走了一截路后，絮絮到达一所院子。

这所院子的造型朴素简约，门口种着一盆叫不出名字的小树，瞧着一副没有人烟的样子，絮絮决定先在这里歇脚，她左顾右盼，确定四周无人后，走到了门口。

她尝试着用身体来撞开大门，然而大门纹丝不动，絮絮这下明白，大门被人从内部锁住了。

那她还要留在这个院子里吗？

不等絮絮思考，她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她抬起头，却没有看到人。

想必是动物特殊的器官，让附身的她跟着受益，能够听得更远。

院子周围没有什么花草山石，那么说明絮絮现在没有遮蔽的场所，若现在离开这里，万一被张嬷嬷等人抓到呢？还不如就待在这个院子里再做打算。

絮絮环绕大门挨着的墙壁一圈，发现某块墙壁下有个不起眼的小洞，小洞被杂草遮挡一二，要不是絮絮眼尖，多半会错过。

她挪动着身子，比划了一番大小，这个洞刚好能够容纳她。

为了加快速度，絮絮趴下身体，蠕动着朝小洞钻去，就在她过了半边身子时，脚步声忽然变得大起来，不仅大，还很匆忙。

絮絮生怕耽搁时间，她往前爬，哪知估算失误，她的屁股卡在了洞里，她的两只翅膀撑住墙壁，身体往院子里使劲冲。

脚步声最后停下，响起的是女音，女音之后，又是叩门声：“是我，燕儿。”

女音的主人轻叩门锁几下，院子的门便打开一条缝，见到来人的面容后，开门人赶紧打开大门，将女音的主人接入，而后轻手轻脚把大门关上。

絮絮听到女音的主人开口说：“何嬷嬷，我娘她……她好些没？”

一道比较苍老的声音回复女音的主人：“夫人不愿老奴看到她伤心的模样，便处处避着老奴，甚至连饭都不吃。”

“燕小姐，您来得正好，老奴劝不动夫人，您是夫人唯一的女儿，一定有法子劝住她。”

女音的主人被唤作燕小姐，絮絮在脑海里搜索半天，也没找到燕小姐是何方人物，但絮絮能猜出来一二，觉着燕小姐大概率是钱掌柜和他妻子王夫人的女儿。

燕小姐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絮絮望着洞口处的杂草，这会儿一点也不嫌弃杂草刺挠屁股，倒还庆幸被它遮掩住身形。

她努力往前挤，终于从这个小洞通过。

这是一个深幽静谧的庭院，庭院既无花草石兽，也无湖泊亭台，只有一座简洁大方的暗青色楼阁，在楼阁的背后，还开出一片菜地。

絮絮连连称奇，在她印象里，哪个当家主母会在自己的住所种地？

再者，钱掌柜也不是什么穷户，按道理来讲，不至于穷得需要那王夫人自己种菜吃。

莫非是王夫人的个人爱好？

反正絮絮也要暂时避避风头，她升起好奇之心，飞快地跑到楼阁的窗户下，她找好位置便蹲着，决定听听王夫人和她女儿燕小姐的对话。

燕小姐提着脚步，她穿过花厅，走进内室，绕过放在屋子中间屏风后，看见一个身穿孝衣、头戴白巾的中年女子闭着眼，在念经祈福。

中年女子面色苍白，眼下青黑，往日丰润的脸颊变得消瘦，露出高高的颧骨，连着身形也跟着缩小了些。

燕小姐看着憔悴的母亲，想到母女俩即将面临的遭遇，泪水不由得打湿了眼眶。

她不想让母亲看到她落泪，快速背过身子，掏出手帕擦掉眼泪，然后轻咳一声：“娘，燕儿来了。”

王夫人睁开眼睛，她看到她女儿红彤彤的眼眶，悲从心起：“燕儿，你爹意外身亡，府中又是赵姨娘在管事，她娘家人颇多，而我们……”

燕小姐握住王夫人的手，她强忍着眼泪说道：“娘，您别过于忧思，您要好好吃饭，好好休息，生命短暂，珍惜时光，未来我们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应该打起精神，为以后做打算。”

“爹爹在世时，我用他的名号，偷偷经营一家首饰铺子，咱们还能靠着这家铺子过日子，所以娘，您不必多虑。”

“我怎么可能不多虑？”王夫人哀伤道，“燕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娘还要考虑你的婚事，如今你爹不在了，没了靠山，谁愿意和你结亲？”

谈论起婚事，燕小姐拧眉：“娘，我……”

她还是把心里话说出了口：“我不愿意成亲，我要在您膝下侍奉您一辈子。”

“胡闹。”王夫人斥道，“不结亲？成何体统？”

燕小姐抿唇：“可是娘，您和爹结亲后，一点也不快乐，爹总是歇在姨娘房里，对行弟弟偏心极了。我不想嫁人后，和旁的女子分享自己的夫君。”

王夫人苦笑，她想起曾经和她丈夫的海盟山誓，后来丈夫变心，只能怪她肚子不争气，生不出儿子。

燕小姐看出王夫人的想法，说真的，她或许是个不孝女，在听到她爹去世的消息后，她并不悲伤，反而还有些庆幸，她庆幸她的母亲不用故意装大度和赵姨娘分享她的爹，她庆幸行弟弟有一阵子不会再来欺负她。

燕小姐不认为她的母亲生下儿子，父亲就会回心转意，即使母亲生下儿子，父亲照样会纳新人，世间男子，大多数是喜新厌旧的。

她看着母亲眼角的皱纹，不由得把她母亲和年轻貌美的赵姨娘做对比，敢问世上哪个男人，不喜欢漂亮的女子呢？

燕小姐面带涩然。

王夫人唉声道：“作孽，作孽。”

燕小姐这会突然想起一件事：“娘，爹走的那天，和我见过面，我听他身边的伙计说，他要去找手册给两个贵客看，但那手册不见了。”

手册的事情在钱府不是秘密，燕小姐有些纳闷：“万香楼的客官要手册干嘛？里面记载的东西又不重要。”

王夫人眉心一跳：“你爹身边的伙计，有没有说，那两个客官的身份？”

“我当时问了。”燕小姐疑惑不解，“那伙计说它也不知道。”

王夫人闻言，她跑到床边，弯下腰，从床底掏出一个匣子，她打开匣子，里面赫然是一本手册。

燕小姐惊讶道：“娘，爹的手册怎么在您手里？”

窗外的絮絮听到“手册”二字，立马够着脖子，想往室内看去，但她实在过于矮小，怎么够，也够不着。

絮絮急得很，楼阁门口守着何嬷嬷，从门口走，肯定是行不通的，她的视线落在挂满藤蔓的墙壁上，心里冒出一个想法。

她咬住藤蔓，往后退几步，试了试藤蔓的韧性，接着两只翅膀向上扑腾，脚则勾住藤蔓，想以此攀爬到窗梁上。

然而计划很完美，现实很骨感。

风一吹，藤蔓晃动，相互交缠在一起，也把絮絮的脚和脖子勾住了，所以絮絮以一种滑稽的姿势挂在藤蔓上，在凉风中和藤蔓一起摆动。

太丢人了！

絮絮不忍直视她的姿势。

她见窗梁距离她很近，便咬断了脚上绕着的藤蔓，趁身体晃向窗梁时，垂头将脖子上的藤蔓也咬掉，亏她附身的大白鹅柔韧性强，不然还做不出这么高难度的动作。

她成功落在窗梁上，目光看向房间内，恰好燕小姐和王夫人背对着她，不然定会被突然多出来的鹅吓一跳。

王夫人道：“万香楼能走到今天，多亏了这本手册，而这本手册，最初是我想出来的主意。”

“你爹心大，老爱丢东西，我担心哪天手册不见，便偷偷誊抄了一份，为的就是能在某天派上用场。”

话音刚落，就有人敲响庭院的大门，那人扯着嗓子，语气毫不客气：“夫人，开门，赵姨娘来了。”

王夫人放下匣子，拉着燕小姐的的手，与何嬷嬷一同前去开门。

房间里没有其他人，絮絮看着匣子里的手册，简直是天降好运，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还认为线索就此中断，没想到竟然峰回路转。

絮絮从窗梁上跳下，匣子被王夫人随手放在了桌案上，絮絮一口气跳不上去，干脆用身体推了个板凳，再通过板凳，终于跳上桌案，她叼起手册，想找个只有她知道的地方藏起来。

但此时王夫人带着人走进房间，絮絮躲闪不及，便带着手册爬到床底。

透过床底的缝隙，絮絮看见站在最前面的人穿着一双芙蓉花翘头履，鞋面金纹繁美，一看就知道穿它的人非富即贵。

这人，应该就是燕小姐和王夫人口中的赵姨娘。

絮絮视线往上，想看清赵姨娘的模样，但她的视线被床角挡住，只能看到赵姨娘小巧的下巴和红润的樱唇。

单看下巴和嘴唇，絮絮就觉得赵姨娘丑不到哪里去，怪不得钱掌柜会喜欢她。

赵姨娘走在最前面，她看了几眼这个房间，房间里的家具皆是普通木材所造，也无什么华丽的装饰，她视如敝屣，出言讽刺道：“你还挺节俭，怎么，是想把钱都给情郎，好在夫君死了偷偷私会离开这里？”

“你！”燕小姐气不过找姨娘这般讽刺她的母亲，她还击道，“你还好意思诬陷我娘！明明是你私底下克扣我娘的用度，害得我娘还要自己种菜吃，你怎么能说出如此不堪的话！”

“我不堪？”赵姨娘轻摇手中持着的山水画团扇，“我怎么不堪？我可是钱府的主子，夫君认定的管家，还没有资格来分配你们用度？”

赵姨娘不怀好意地笑道：“王姐姐心地善良，宽松大度，定不会生气，妹妹给王姐姐陪个不是，说声抱歉。”

“对了，我来这里，是想通知你们一件事。”

“燕小姐也到了出嫁的年纪，再待在钱府，实在是不符合规矩，我给燕小姐找了一门婚事，那人才高八斗，身份高贵，是著有声誉的柳阁老之孙。”

听到这儿，絮絮满脸震惊。

她柳家，什么时候和万香楼钱掌柜的姨娘扯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