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天色暗的早，酉时不到，天已擦黑。八娘计划丑时行动，那时夜色深沉，也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刻。

李讷言问过老者，牢笼外是一片空地，四周设有望楼，因为阵法的缘故，守卫都觉得没人可以破阵，故而每座望楼上仅有一人留守，十分松懈。

他们计划，晚上出阵后，快速贴着望楼墙角行进，只要没有大的响动，就不会被昏昏欲睡的望楼守卫察觉到。

时候还早，八娘让老者跟他的孙子季奴早些休息，保存体力，出阵还好，到了外面，就要靠速度出逃了。

李讷言在军营里打过滚，虽然吃不惯这里的食物，但睡得倒很沉稳，裹着一件跟牢笼格格不入的厚厚大氅，呼吸十分均匀。

八娘也闭上眼睛，在脑中推演丑时出阵的路线，丑时昧旦，当以惊门为生门，惊门居西方兑位，

四人需分列于离、巽、艮、坎四位，再分别向右移动一个方位，让处于乾的人先行自兑位出阵，后面三人依次出阵即可。

八娘盘算定后，隐约听见老者在絮絮叨叨跟孙子说着什么，声音很低，听不真切，似乎是在嘱咐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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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沉中，李讷言被八娘推醒，他迷迷糊糊触到八娘冰凉的双手，顺势一拽，把八娘拉入怀中，用大氅裹住她，嘟囔道：“别紧张，我的功夫长进了，你只管护住自己就是。”

燕八娘一紧张就会手脚冰凉，虽然她已经在脑中推演了数遍，但因为关系到李讷言的安危，她仍旧心内惴惴。

李讷言用力拥着八娘，她向后挣扎了几次，没有挣脱，算着离丑时还有点时间，便不再挣扎，任李讷言把自己裹紧。

良久，八娘额上沁出汗，李讷言握了握八娘的手，确认不再冰凉，才松了双臂。

“现在么？”李讷言好整以暇道。

八娘点头，赶紧把脸转向隔壁牢笼，掩饰面上的红晕，李讷言轻笑出声。

隔壁笼中，老者正紧张地望向自己，八娘想到方才她跟李讷言的样子全被看了去，脸上烧的更旺了。

但老者浑不在意。

他见八娘示意自己，赶紧叫醒了那个叫季奴的男孩，轻轻打开笼门，“吱呀”一声，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刺耳。

但其它牢笼里的人似乎都睡得很沉，开门声并没惊扰到他们，四人轻手轻脚走出牢笼。

此时季奴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用黑眸注视着燕八娘和李讷言，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老者赶紧悄声对孙子叮嘱：“别忘了阿爷之前说过的，出去之后，一路向南，从马场围墙东南角爬出去，找陈大伯，他会来救阿爷，千万别回头，要一直往前跑。”

燕八娘和李讷言闻言相互对视一眼，这种谎话，只有那个有些呆的男孩才会信，老者定是怕自己跑不快，拖累了孙子，便哄骗孙子自己先出逃。

不过这种时候没时间感叹舐犊情深，八娘屏息又环视了四周一圈，地上积雪很厚，只有几排规律的脚印，是下午送饭人留下的，

要在这样的雪地里成功出逃，绝非易事！这一老一小真的能逃出去吗？

八娘不敢耽搁，按照推演好的路线，每一步都走得十分谨慎，李讷言走在最后一个，他怕那一老一小行差踏错，

事实证明，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很明显，爷孙两个被囚禁了好几年，早就习惯了跟随带队者出阵的走法，

须臾之间，四人就平安出了阵，八娘长吁一口气，看向李讷言，李讷言脸上挂着笑，一派轻松。

老者推了孙子一把，小声说，“季奴快跑，不要回头！”

那男孩不疑有他，向南拔足狂奔，几个弹指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

果然很快，看来这个季奴，不仅耳聪目明，身手也很矫健。

李讷言看了一眼老者，知道他想用自己的命换孙子一条活路，但眼下他跟八娘只能自保，心下再不忍，也得决断。

“两位贵人。。。可否告知姓名，以图。。。以图来日报救命之恩。。。”老者说话时牙齿打颤，身上也抖个不停。

这句话着实好笑，他今夜注定逃不出杨家马场了，还谈什么报恩？

八娘不欲多言，冷冷道：“若你孙儿能逃出去，也是凭他自己的本事，不与我们相甘！”

说毕转身要走，但那个老者忽然面露狰狞，向前一扑，使出吃奶的劲抱住了燕八娘的左腿，口中大喊：“有人逃跑啦！”

八娘和李讷言具是大惊，但转瞬之间就明白了老者的意图，他选了玉石俱焚的法子，想拖住两人，给孙子争取出逃的机会，

刚刚那句叫人摸不着头脑的问话，不过是在给孙子拖延时间，让他跑的更远些，再大声疾呼罢了。

这里越乱，吸引越多守卫，他的孙子就越有可能成功出逃。

那孩子的速度十分快，等到看守们反应过来，恐怕他早就跑出马场了，到了外面，杨家再想抓人，就难了，又何况，只是个逃奴，杨家愿不愿意耗费人力去寻，还是个未知数。

这老者心思真是深沉，难怪拖着这副残躯，还能活到现在，想来为了保命，一定害过不少无辜之人。

八娘没有丝毫犹豫，稍微用了点力气，就把老者的双臂扭断，挣脱出来，

眼见四周的望楼上开始有火光亮起，跟李讷言说了一句：“向北！”

两人默契的施展轻功，贴着望楼墙壁向北跃去，对面望楼上有箭矢射来，但事出突然，月夜下的雪地，白茫茫一片，守卫根本看不清下面的情况，放箭只是下意识的动作，

燕八娘和李讷言轻松躲过了毫无章法的箭雨，奔了一会，就闪进了一处起居院落。

那个季奴向南，是去马场的方向，奚州常年刮西北风，人们多把起居处建在马场的上风向，防止房屋被马的骚臭味环绕，

所以八娘判断，向北，一定会找到杨家人起居的住所，昨日下午雪已经停了，为方便行动，生活区地上的积雪一定会被清理干净，往这里逃，可以确保不因积雪而留下自己的痕迹。

两人寻了一处避风的小跨院，贴着一所厢房的外墙，并肩立在阴影中，调整好气息。

今夜月光皎洁，借着月光，燕八娘见李讷言正神色紧张的上下打量自己，下意识道：“不曾受伤。”

李讷言仍旧仔细看了又看，确认八娘安好后，才别过头，把后脑贴在墙壁上，闭眼深呼吸了几下，喉结随着吞咽一上一下动了几个来回，

八娘怔住，情不自禁的抬手想摸，却听到院内正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随后是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心下一紧，手就被李讷言握住了，他的手很温暖，传递着让人心安的情绪。

那个脚步声在距离两人不足一尺的地方停住了，八娘闻到一阵花果香味，很淡，不易察觉，但她深知各种剧毒花草都有奇香，所以她马上看向李讷言，示意对方屏息。

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叫门声，是来搜寻的守卫，那个脚步声的主人只得改变了方向，走向院门，

燕八娘和李讷言趁机悄悄向墙壁另一侧移动，却听见身后的屋里，由里及外，一阵细微几不可闻的掠空之声，应该是个轻功极好的高手，正穿空而过，

如果不是两人藏身的位置离那位高手很近，他们根本不可能听到。

除了他们两个，今日杨家马场还有别人潜入？

此时，门口方向，守卫已经说明了情况，有人破阵而逃，一个逃奴被乱箭射死，还有三人不知所踪，望楼上的守卫隐约看到有人向杨府大院的方向逃窜，

所以，没人注意到季奴往马场方向去了，他很有可能已经脱困了！

老者死而无憾了，只是坑惨了燕八娘和李讷言。

八娘和李讷言听到脚步声的主人答了一句知道了，并告知守卫自己这里没有异常，让他们去别院查探。

两人提着的心略放下些，然后就是关门声，和片刻沉默，随后脚步声就往正屋方向去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几个弹指的功夫，一阵青烟飘至两人面前，两人刚刚放松了警惕，未来得及屏息，不慎吸了几口青烟，

呼吸间，八娘感到手脚开始麻木，动弹不得，贴着墙壁的身体不受控制的向地上滑落，李讷言伸手想扶住八娘，但他的手也一样麻木的抬不起来，

糟糕，中毒了！

两人靠意念支撑着没有失去意识，一双绣着马头的黒靴映入两人眼帘，

随后，听到那靴子的主人“咦”了一声，“居然还有呼吸？”声音十分清冷。

八娘的下颌随之被那人抬起，终于看清了，对方是一个面目清秀的男子，

八娘此刻已经口不能言，只能任那人摆弄着自己的头。

奇怪的是，那人在看清八娘的模样后，脸上现出惊疑之色，赶紧向腰间的锦袋摸去，拿出一粒丸药，塞进八娘嘴里，

八娘无力抗拒，只能被动吞下丸药，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李讷言拼尽全力倒向燕八娘，试图护住她，但是看在黑靴人眼里，他只不过是无力的倒在八娘身上而已，

那人没有移动李讷言，只是定定的看着他，片刻过后，李讷言终于也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