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你在做什么？你在干什么？把神之眼扔出去的手还在颤抖，喉咙口不自然地抽噎着，一哽又一哽，眼眶因为激烈的情感而微微张大。

你在发抖。手在抖，上半身在抖，发软的腿也在抖。

“哈……哈啊……混蛋……”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

愤怒在心口仍未止歇，你喘着气，看那枚神之眼在空中划过弧度，冲向雷电将军。

“咿啊——！！”旁边有尖叫声传来。人们瞪大眼睛看你，那些敌视的目光，那些愤怒的眼神……

被恐惧的眼神注视？看到他们惊慌失措的样子？人们会愤怒还是迫不及待将你抓起来邀功？恐怕都有吧！众人反应过来以后你的下场可想而知。

距离这一切发生仅仅只剩下——假神之眼还没被雷神击碎的数息时间。

你和她都知道，真的神之眼不可能被毁坏！所以雷电将军毫不犹豫地将刀刃对准飞过去的神之眼，她漫不经心地眯着眼，透过飞去的轨道瞄准了你。

你脑子里瞬间嗡了一声！

你被神明注视着，她的目光却并非善意。仿佛一座山岳矗立在蜉蝣前，仅仅投下一丝余光，便能定你生死。

旅行者……一直在跟这种东西对抗吗？！你睁着眼，又有泪水被刺得涌出。

“喂，你到底在干什么？”有个声音对你低吼。这是你的声音，是存在于心中一隅的某个你对你自己发出的质疑。

你的声音从未如此尖锐过。

“你明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不是吗？”

“你明知道他不会有事！你知道托马马上要救他！”

“你看得到托马蹲在枪刃前！你也知道待会他会带着旅行者脱离险境！”

“他不会有事！他们都不会有事！”

你的音调逐渐变高，刺得你脑袋生疼，视线却无法从那对冰冷的紫色眼瞳中挪开：“但是你会！！但是我们会！！！”

“我们会！【死】！！！”

2.

犹豫不过是一瞬间的事，但你却没有犹豫。

他说他会保护你，他几乎每一次都做到了；你逞强地说过要保护他，却活像个笑话。

当时的你拨开人群往前走，但看台周围的人实在太多，连伸手的缝隙都很难找到，只能艰难地往前挪动。

快点，快点，再快点……

你只想快点到他们身边去。

派蒙在哭，你必须要去安慰她；旅行者倒下了，你就要去把他撑起来。雷电将军？眼狩令？千手百眼神像？啊，那些事情怎样都好。

“让开……快点，给我让开……”

“让我过去——！”

你举步维艰，时间可不会等你。雷电将军已然在旅行者身前站定。她瞥了派蒙一眼，空中重压猛然降下，使她不得不远离少年。随即，她缓缓吐出一口气，举起手中刀——

毫不犹豫地向下斩去。

3.

在这一刻，你想了很多。从原来的世界，到提瓦特，到一路上所经历的所有事……本该如此的。可是你其实什么都没想。

你只感觉到一股冲天的愤怒。

旅行者不该躺在地上，他是灿烂的，必须挺直腰背，受到众人敬仰；派蒙是没心没肺的，她不该哭成这样子，她只要躲在你和旅行者身边，开开心心地吃甜甜花酿鸡就好了。

可是，这个人、这位神，却把这一切都毁了。

把，旅行者和派蒙……！

“我——踏马！”

手中不知何时握住了一个圆润温暖的物件，你举起手，顺理成章地狠狠把它砸出去；也许这个时候还要搭配一些狠话？于是你想都没想，指着神的鼻子，像个泼皮无赖一样破口大骂：

“圈圈了你个叉叉的巴尔泽布——！放开旅行者有本事冲我来！我有神之眼啊！！你欺负一个没神之眼的外国人算个锤子好汉！！！”

愤怒盖过了一切！

哪怕被心底的声音当成靶子疯狂唾骂，你也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

开什么玩笑？

旅行者做什么了？他凭什么要被揍？凭什么要被砌进神像里？

派蒙做什么了？凭什么她要被人欺负？凭什么她被当成个小虫子一样吹到一边？

你又做什么了？凭什么要被不讲理地丢到这个世界来？凭什么只能站在台下傻傻看着！？

“你闭嘴！！！”

你在心里对那个声音大吼！

受够了——真的是受够了！弱小是理由吗？谨慎是借口吗？别扯了，你不过是害怕！

你亲手将自己内心最后的遮羞布扯下！

你怕这个世界变成你不熟悉的样子，你怕你不再能够“未卜先知”！

这值得害怕吗？值得！

——但是你更怕重要的人在你面前死去！而自己却只能像个废物一样在他倒下之际瑟瑟发抖！这是蛆虫，是自私自利的小人……是你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的存在！

你不要这样！！

哪怕多次身临险境，你也从未像这次一样，对横亘在旅行者面前的“死意”感知得如此明显。

你明明……还有能做的事不是吗？明明还知道这么多的东西，那就通通拿出来用啊！

你挺直了腰背，迎着神明的目光看了回去，眼中既没有怯懦也没有半分退缩。你在用眼神告诉她，叫出巴尔泽布这个名字，绝不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你就是知道！你知道她叫巴尔泽布，你知道稻妻的神明曾更迭过，你知道你不该知道的事！

知晓稻妻神明的真实名号……意味着什么？

她的瞳孔微微一缩！

那双无机质的眼睛，骤然绽放出了神采。她注意到了你，在这电光火石的刹那，巴尔泽布透过人偶的眼睛看向你，用人偶的身体握紧刀刃，目光锁定住你。但与之相伴的是更进一步的恶意——她仍在质疑你！不过，换了个“她”！

哪怕因为你的行动而不得不观察你，雷电影也仍是那个不移不变，不屑为他人看破的神明。

但是这又如何呢？

心里跟你叫板的声音早就讷讷地消失，你冷汗流了一身，终于在此刻，在念头百转千回却不过一瞬间的下一刻——你用力咬住嘴角。

玻璃制的神之眼终于碰到刀刃，雷电将军手中势头不变，只轻轻一震，却猝不及防地将它劈成了两半！

发出“咔嚓”一声脆响！

4.

现场静悄悄的。

“神，神之眼……碎了？”

如果是机器的话，一定不会有任何波动。假神之眼就是假神之眼，接受信息，处理情报，然后再毫无破绽地进行下一步动作。

是便是1，否便是0，如同冷冰冰的二进制一样。

这就是人偶相比于“人”、哪怕说“神”的优越性。不会磨损，自然也不会出错，从诞生伊始，便能够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但很可惜……现在，使用身体的并非人偶。

在注意到神之眼被劈开的那瞬间，雷电影眼中闪过了愕然！

就在这时！

“嗖！！！”

一柄枪毫无征兆地射来！直取雷电将军面门！！

雷电将军眼神一凛！她迅速把刀收回，自下而上用刀身接住刃，“碰！”地一声将其弹开——还没完！偷袭者欺身而上，他贯是使枪的高手，不知怎的竟将肩膀一抬，用肩甲抵住飞回来的枪柄，然后顺势往前一握、一突刺——他脑后辫子在空中划过，红色衣角飞起来，眼神中毫无对抗神明的惧意——

“他什么时候解开的？！”

台下有人尖叫出声。

什么时候？所有人注意力都集中在神明领域的时候！托马根本没想要坐以待毙，他趁没有人注意到他，悄悄利用足轻的枪替自己磨开了绳结，然后便一直装作被绑缚的样子蹲在角落，静待时机。而当神明归来，要对战败的旅行者痛下杀手时，托马便果断将身后枪提起，用力掷出！

他没有错过雷神打碎假神之眼时那瞬间的错愕！

他确实是社奉行的家政官，被押在这里表明社奉行的态度；他确实对稻妻的神明抱有敬意，从未想过当面忤逆统治者。但这一切在朋友的性命之前——

托马眼神一变，把浑身力气都施加在这一枪上：枪与人成一线，浑然一体，直指雷电将军死穴！

在朋友的性命面前，任何事物都不值一提！

“喝——！！”

雷电将军眼皮轻轻一跳，她很清楚，这一枪避无可避。从死角杀来的袭击太过突然，托马在动手前甚至都没有放出丝毫敌意，打了神明一个措手不及。

对于神来说，神之眼被毁灭意味着什么？这绝不是小事！变故几乎发生在她借用将军身体的同时，这才产生了一瞬间的空隙。

战场上，局势瞬息变化。这里有敌人，有虎视眈眈紧盯事态发展的操盘手，还有放手一掷的赌徒！这一枪，是对她的僭越！

雷电影眼中雷光高涨！

“很好！”

——然而，神明之所以是神明，正是因为他们能做到人类不可为之事。

雷电将军身后蓦地浮现出一只眼。她站在原地不为所动，竟是待那枪杀到跟前，直至毫厘——接着，托马刺不下去了。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额角滑下冷汗；雷电将军却不再留手，身后眼睛猛然绽出雷光，将周围一切都吞没！自枪尖开始断裂，无比强大的元素力从她身上爆发开来，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近她身！不容许任何事物冒犯！

哪怕抓住一瞬间的破绽又如何？可笑！

“咕呜！”

雷光寸寸逼近，托马仿佛马上就要被卷进去。他毫不恋战，使出浑身解数抽身而退，但是与此同时，还有一个早已被大家忽视了的身影出现——托马猛地吐出一口血，嘴角扬起一个得逞的笑来。没有人注意到，除了他，除了那个同时从地上暴起的少年！

旅行者腾跃而起！

他咬紧牙关，身前“砰砰砰”地竖起岩墙以抵消冲击。身体里流动着雷元素力，他借此机会加速逃远，像只炮弹那样飞出去——“吱吱吱！”落地时脚后跟连连擦地发出极刺耳的声音！

“啧！”要摔了！旅行者护住胸腹，做好应对冲击的准备。在危急关头，有人突然伸出手来，替他稳定重心。一片混乱之中，托马和旅行者一路后退，终于逃到台子边缘！

——谁能想到，被你人为制造出的一瞬间，竟是唯一生机！

5.

所有事情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但是，并不是这样就结束了，不如说才正要开始！

“准备好了没？”

托马只一瞬间就做出决断。旅行者回头看去，台子高筑在悬崖之上，往前，是雷电将军的屠刀，往后，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可若是再往那边去，便是足以逃跑的路！

他们没有退路！

“呼……”

你僵着身体缓缓吐出一口气。

你看到了托马和旅行者站在台子边缘，派蒙正急切地朝他们飞过去。你狠掐自己一把，迅速注意到身边不同寻常的嘈杂，天领奉行的人正在朝这边集合，打算将所有人一网打尽。为首的，正是九条裟罗。

她没有管你，而是带着手下绕到侧面，打算直接堵死旅行者和托马的逃生路线。很正确，现在比起一只小苍蝇，在民众前把逃跑的神之眼持有者抓住才更能稳住民心。

怎么能让她得逞！

你眼神一凛，手在空中四处乱摸，从熟悉的角落滑进去——二话不说把宵宫那天送你们的烟花掏出来。

抱歉，你在心里毫无歉意地默念，虽然有约定过之后一起放的，拜托原谅我吧！

□□一拧，引线一搓。可莉说得好，放火烧山，可莉完蛋，但这不妨碍你烧稻妻城！

“走！”

你将一大把烟花同时点燃，迅速扔向高空——“咻——砰砰砰砰砰砰砰！”

你猛地弯下腰躲进人群里，在人潮中拐了七八九个弯后，你吸一大口气，掐住嗓子大声喊：

“不好啦！救命啊！他们的同伙来救人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什么东西爆炸了！”

“救命啊！好痛，我的头好痛！！”

被你这么几嗓子一叫，场面突然失控！人群开始攒动，人们相互推挤，谁也没办法离开现场！

“什么，什么东西？”

“不会吧，他们疯了吗，这是要干什么！”

“是炸弹，绝对是炸弹啊，就在我旁边！！”

“天领奉行呢？你们站着干什么，快点抓人啊！保护稻妻不是你们的使命吗！”

“救命，救命啊！”

“不，呜呜呜呜，妈妈，我还不想死……”

……

实际上，宵宫给你们的烟花根本就是观赏用，只有声势唬人。可就是这样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却能弄出如此大阵仗——天领奉行的士兵被暴动的民众裹挟其中，动弹不得；他们方才有多想悄悄潜伏进来，暗中包围住你们一行人，现在就有多寸步难行。其中不是没有人注意到你干的好事，但民众的情绪一旦被挑拨起来，那点质疑声很快就被淹没。

众口铄金啊！

九条裟罗一时不查，竟也被卷入其中。她眉头紧皱，高声呼喊试图安抚民众。在这种人潮中，她引以为傲的射术发挥不出一点用，狙击需要高处，可观礼台周围唯一的制高点却是千手百眼神像。

她怎么能爬到神像上去？！

一点点恐慌，加一点点的火星，就能够将紧绷的神经点燃，这是你从璃月局势中学到的道理。

三人成虎，论胡诌，你一人就可以当三人用。

“唔！咕唔唔唔唔！趁现在——！！”

你被挤的脸青鼻肿，也不管那么多了，冲着台上两人举起手大声喊话。

托马和旅行者一眼就看到了你——准确来说，从听到你作妖开始旅行者就找着你了。他眼神似笑非笑，竟不知道该夸你还是骂你，托马和他对视一眼，同时在对方眼底看到了肯定。

身后的雷更近了。

托马再不犹豫，大喝一声：

6.

“跳啊——！！！”

7.

两人奋力一跳！

蹬在台子的边缘，托马和旅行者互相搀扶住彼此，身形尽全力展开，整个身体腾空！

往下看便是纵深悬崖——可他们谁也没这个功夫分神，旅行者猛地超托马背后一拍，打入和他同源的雷元素力，借着风势调整好平衡，两人便借着雷的迅捷猛冲过悬崖！

旅行者眼中闪过岩元素沉闷的光。

下一刻，一堵倾斜的岩墙拔地而起，生生将水泄不通的人群给从中分开，延展至悬崖的三分之一处。他速度不减，就这样斜斜地蹬在岩壁上，发出极刺耳的声音奔跑起来。

“刹！”

耳边有雷鸣破空声！

托马用力按下旅行者的头，失去平衡砸在他身上，两人重重地在岩壁上一滚，只见紫色刀锋横劈过他们原本站立的位置，齐齐将岩墙削掉一截！

他们不敢停留，就着惯性继续奔跑，靠着岩壁硬是开出了一条路。而在这开出的路上，只有一个岔口被刻意留了下来。

派蒙从未飞得这么快过。她像一道白色的闪电，贴着岩墙率先一步冲到人群中，你看到这架势，不再管那被爆炸声炸得怨声载道的人群，拔腿就跑，冲过木桥跳向那个口子，派蒙冲过来，小小的手牵住你，你心底暖和了一半，下一刻便被一股更大的力道拖着往前冲！

“啊——！！！”

好痛！

真他妈的痛！

手要被抓断了！

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没留有余地。可是当你抬起头，终于又在近距离看到那个人时，竟生生地把抱怨吞了回去。

好不容易，真的是，好不容易……

8.

“旅行者——！”

他听到了你的呼唤。

9.

岩墙是以你们为中心劈开的。你的左手被派蒙紧紧握住，右手被少年紧紧抓住，从交握的两个掌心中传来了他们二人用力的心跳声。

“砰砰！砰砰！砰砰！”

还不是该放松的时候，命才拼了一半。可是你心头一软，忍不住用力回握他们两个。

不能松懈！

旅行者深知这点，他的目光没有在你身上停留，反而看向托马，冲他重重地一点头。托马松开手，四个人重新分成两支小队，沿着道路一路往前冲去。

岩墙的纵长也是有极限的，早有几个天领奉行的士兵包抄过去。

“硬闯！”

旅行者低吼一声，从背包里迅速抓出一把铁尖枪掷向托马。托马横握枪身，手中快速挽了个枪花，随即冲到前头的士兵处，枪尖对上枪尖，他借势突进，一挑！只见对方的枪高高飞起！旅行者从他身后窜出来，一手把你提上肩膀，旋身踢中另一名士兵，再踩上后面人的肩膀，逆用风元素力让狂风从半空降下，将拦截者直压得半跪于地！

你的视角一阵天翻地覆，下意识抓住他背后披风。你松开派蒙，扭头大声道：“小心躲避……等——！”

“笃！踏！”

你听到了两道不寻常的脚步声，抬头看去，只见人影晃过，一道紫芒明晃晃地几乎要闪瞎你眼睛。

那是……！

你倒吸一口冷气。

原本受制于人潮和地势，导致优势尽失的九条裟罗，此刻却得益于这拔地而起的地障！她冷着脸，如豹子般纵身跃起，两步借力踩在石壁最高处，眨眼间便抽弓搭箭，凝聚起强大的元素力。

被她反过来利用了！

这就是幕府军的九条大将！

箭的速度比你的声音更快，旅行者脑袋一偏，顿时眉头紧紧皱起。

“可恶！”他避无可避！反手护着你往前冲，企图用风力挡住这破空箭矢，谁料它却不偏不倚，径直冲破风墙，冲至旅行者膝弯处，突然被从旁斜插而来的一柄枪击落。

危机解除了……并没有！

“啊！”派蒙短促地尖叫一声，你支起头来，睚眦欲裂地看到几枚同样的箭矢直冲你们而来。

一二三四五……分别对准你们几个人，而瞄准旅行者的足有两支。

合理的判断！只要旅行者失去逃跑能力，你也不可能逃得出去，而现下旅行者不仅要躲开那两支箭，还必须保护你不被击中。

这真是，大危机！

你只觉得九条裟罗盯着你们的眼睛如同鹰隼，金色的，锐利的，又那么强悍迅猛。托马击落一支箭又如何？只要她仍占据地势，这样的攻击就可以进行无数次！

第一支箭不过是幌子而已！

10.

旅行者明白，所以他立刻解散了岩壁。可失去了岩壁的遮挡，另一个敌人、那个同样占据了高地势的雷电将军就可以将他们一览无遗。

怎么办，怎么办？

破空声已至，容不得他再多思考！

你没有选择，只能紧紧抓住他的披风，将身体尽量蜷起来。旅行者手腕翻转抽出银剑，岩壁挡不住箭矢的，风压也阻止不了它，那……就比比谁更快！

少年眼中亮起雷光，此刻万物都在他眼中变得极缓慢。他知道，这不过是体感而已，现实中哪怕他的身体被元素力加持也一定达不到这个速度。但这样一来，便能看清了——

他侧着头，用耳朵捕捉到三根箭矢的细微区别，说明它们并不是同时射出的，而射向派蒙的那一支明显最为滞后。

轨道，破空声，还有箭尖上元素力的流动……少年眼中的雷光渐渐暗淡下去，但他的身体却随之紧紧绷起，带着手中的剑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弧度反手上劈，直劈开第一支箭！

他整个身体翻转了过来，这下终于能够直视杀招。可他却看也不看，剑在手中调转，冲着前方砍下——第二支！

第三支箭已然贴到了他的鼻尖！

旅行者眼睛大睁，鼻子上的汗毛立起，整个身体绷成一块钢板。

就在九条裟罗都认为此箭必中无疑之时，少年却将眼睛半闭，盯着箭尖的眸光晦涩。

“第……三支！”

“当！！！”

眨眼间……真的是眨眼间，少年左手持着另一柄银剑，生生以剑身抵住了这最后的杀招！没有人看到他是什么时候拿出的第二柄剑，也没有人看到他是如何挥舞的这把剑，只见银剑凭空出现，又这样凭空拦截住，只有趴在他身上的你清楚地感觉到这绷紧成钢板的身体，在一瞬间迸发出了多么强的力量，强大到一剑劈开那一方小小的空间，在方寸间阻止了箭矢往前的势头。

因为实在太快！

旅行者并未就此打住，箭和剑的碰撞带来了截然相反的冲击，他在身体被不受控制地击退前，迅速将那把银剑掷出去，顷刻间斩落了派蒙身后的第四支箭！

你抓着旅行者披风，用力抬起头，只见托马苍白着脸色急急后退，显然也是竭力击落了追击而来的元素箭。

九条裟罗射出的五支箭，均未伤及你们四人！

11.

你还没来得及高兴，旅行者立即借着冲击后退，眼看着就要闪进深巷中。他转过身，你的视线得以重回反方向，便挣扎着抬头看去。

九条裟罗并没有放过你们的打算，一击不成，重新组织攻势。你并不奇怪看到她追过来，可……

你迅速地看向那个家伙。

你知道她也在看你。

身影已经模糊了，按道理来说以你普通人的视力是不可能看清她的样子的，但你偏偏感觉自己和她对上了视线。她没有再对你们出手，而是冷淡地盯着你，命令身边的侍卫：

“传令下去，将他们纳入眼狩令。”

“下次见面，我会……”

雷电将军盯着你，雷电影盯着你；雷电将军盯着你身后的少年，雷电影盯着你身后的少年。

然后，她了无感情地开口：

“再斩一刀。”

话音刚落，她身后的千手百眼神像也睁开眼，盯着你和你身后的少年。

12.

头痛，剧烈地痛！

什么东西，什么鬼？！你像个虾米一样缩起来，又惊慌失措地重新看过去，分明还是冰冷的石像，哪里睁眼了？！

不对，不对，难不成是你出现幻觉？

回想起第一次和托马到千手百眼神像前时感觉到的恶寒，你不由得怀疑起刚才的景象。

旅行者能听到千手百眼神像上众人的愿望，所以他会头痛；可神像并没有让你享有这种特殊，反而仿佛在排斥你，那为什么还要关注你？若神像并非单纯的石雕，那它看旅行者便罢了，还是说它受到了雷电影的影响，所以连带着看向你……不对，不对，不要再想了！现在不是干这个的时候！

你总觉得有不好的预感，别看台子上了！

台子下，追着你们一路跑来的明显是天领奉行一行人，九条裟罗的速度极快，和身后的士兵拉开距离，几乎就要在数息之间追上你们。你迅速点着数，六，十八，二十二……数到最后一个足轻时，你抓着旅行者的披风用力往下拉，感觉头皮都快要炸起来了：

“旅行者……旅行者！”

“追兵的数量不对啊！！”

13.

“什么？”

少年的音调升高，显然他知道你的意思。你一直在台下观察事态的发展，你很清楚，像这种雷电将军亲临的活动，不仅稻妻权贵会出席，城内的居民想必也会聚集个七七八八，那就意味着维持秩序所需要的兵力比往常更多。而这些人，一部分会出现在场内，另一部分则安置在四周以及城内各处，以备不时之需。

可现在来追击你们的人，比原先场内的人都要少。那剩下的人呢？排除掉留在现场的人，想必仍有充足的兵力供九条裟罗调用吧？

你惊疑不定中，旅行者已然带你拐着弯，冲进了巷子内……

等等，巷子？

“巷战！！”

旅行者低低地嘶吼一声，一手拦着你的腰，身体迅速往墙上贴去。托马听到了他的提醒，下意识地跟着他的动作往旁边躲，却还是被突然出现的枪尖划破了腹部，鲜血立刻涌出！

是了，巷战，天领奉行的士兵就是在等这个！

在大街上就会成为活靶子，九条裟罗只要在城内找到一个制高点，凭借她的眼里和射术，将你们一网打尽只是时间问题。倘若只有托马和旅行者两个人的话尚有逃脱可能，但带着你和派蒙，这个几率就被降到了无限小。

让旅行者放弃你和派蒙？

做梦！

所以你们唯一的选择，就是躲进巷子里，借着稻妻城高高低低的店铺和巷道将追兵们甩开。既然你们清楚，九条裟罗也心知肚明，那么，在人数上拥有绝对优势的九条裟罗会怎么做呢？

木架临着悬崖而搭，为了让全城的民众都能观赏到这次典礼，围绕着石桥的一圈空地都被临时搭建的木台子簇拥，连悬崖对面也同样围了一圈。从台子上逃跑的话，最近的岔路便是小仓屋后面的通道……

那当然是预先将兵力都分配到各个巷口进行埋伏，只等待你们冲进去的一瞬！

她早就撒好网了，一张遍布稻妻城的暗网，悄无声息地将你们几个笼罩在内，收网时便可一网打尽！

“草！”理清楚这一串的连环套的同时，你不由得破口大骂！

14.

托马苍白着脸，猛地用枪身抵住来人，飞起一脚将他往后踢去。前面还在源源不断涌来天领奉行的人，后头也有追兵，托马擅长的枪术更是在狭窄空间内施展不开。旅行者在墙上借力，“嗖”地一下蹬上屋顶，一把拉住托马的手将他带上去，可两人还没在屋顶站稳，九条裟罗的箭矢就已经冲了过来！

“哇啊啊啊！！”

派蒙尖叫着乱躲，不敢离开你们太远。进入巷子里就必须和天领奉行的士兵进行源源不断的白刃战，走屋顶或是大街，立刻会被九条裟罗当成活靶子射，没有别的选择。

怎么跑？跑的掉吗？！

旅行者额角冷汗涔涔，脑子里百转千回，但无论怎么想最终都会绕回这个死胡同，四个人一起绝对逃不掉！

可是如果不这样的话，他到底该……

“小心！！”

托马从一旁冲来，用力将旅行者撞倒，只见他刚才所站的位置被三支箭矢“笃笃笃！”地钉住，箭身没入屋檐中半寸，尾羽肃杀地颤抖着！你和旅行者猝不及防，少年自不必说，你更是从旅行者的肩膀上摔下来，和托马三个人滚作一团“骨碌骨碌”地从屋顶上往下掉，一头扎进敌营里！

“咚！”

你喉口一阵腥甜，人才刚刚落地，枪尖便像索命的鬼一样从空中来，要扎到你身上！

“喝！”

“呛啷！”

金属碰撞的声音！

托马以枪尖对枪尖，马步下沉，用浑身的力量勉强将那柄枪击开。随即一把将你从地上捞起，卡在自己的臂弯中。你惊魂未定，颤颤巍巍地对他道谢，转头一看，旅行者也已陷入苦战，派蒙狼狈地躲在他身后，刀光剑影中，他的身上平添不少伤口。

“不客气。”托马擦掉嘴角边的血，稳住自己持枪的手。他卡着你的位置是他的侧腹，你能感觉到一股粘腻透过衣服传来，温热的液体也打湿了你的衣服。

你吓得更哆嗦了：“放我下来，托马！”这是他刚才在巷战时被偷袭的伤，竟比你预想的还要严重。

“到这里我可以跑！”

他没有理你，反而更加冷静地环视一圈周围。天领奉行的人有意将他们隔开，是打算分头捕获吗？反观旅行者那边，在经历了最初的苦战后，由于你不在他身上，身体便能得到最大幅度的延展，手持银剑一步一战，隐隐有了压住天领奉行的势头。

但他和托马都清楚，这不过是暂时的。

这样的局面维持不了多久。

15.

托马眸底的光沉了沉，他将你放下，却仍然紧紧地贴着你：“不要离开我超过一步。”

太好了，如果是旅行者的话一定不会把你放下来的，你打心底里感谢托马是个听人说话的主。

和旅行者那边不同，托马这边的情况陷入了某种胶着的局面，天领奉行的人紧盯着他，他也同样竖着枪尖，两手紧握把柄。

“只能这么办了……”他小声说着，眼光若有似无地瞥了你一眼，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冲着旅行者大喊道：

“旅行者——这样下去跑不掉！你快走，去找他们！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旅行者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的光。

“托马，你……唔！”

“呛啷！”

“喝啊！”

只一分神，身边的足轻便一拥而上，数把枪齐刷刷地朝着旅行者身上捅去！他踉跄着退回墙边，勉强护住派蒙，却也差点没拦住这波攻势。

他明白托马的意思！

因为他刚才也这么想过！！

上有九条裟罗，下有追兵围堵，如果你们一行人无法全身而退的话，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分头行动了！这样一来，追兵压力骤然减半，而且最重要的是九条裟罗只有一个，她势必要放弃一边！

逃脱成功的概率会大大上升，没有比这更好的方案！

可是……

16.

旅行者咬着牙，看向被托马护在身后的你。

他完全相信托马能够保你出去，他也有自信，如果只是带着派蒙一人的话，他就算被九条裟罗一路追杀也能逃到海祇岛——也就是托马刚才所说的，“他们”，反抗军的所在地！

可是，可是……

可是！！！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他几乎要咬碎一口牙。脑子里所有的东西都串起来了，读过的稻妻的书，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所有事，见过的所有人，还有今天的一切——旅行者胸腔中骤然升起一股漆黑的怒气，源于方方面面。他们，他们……他们！难道以为他没有察觉到吗？难道以为他不知道究竟想让他干什么吗？难道以为他、他身边的人，是可以被任意……！

手中的压力猛然增大！

眼前的天领奉行仿佛看穿了他的疲态，一路把他逼退到墙上，派蒙只能缩在他的膝弯与墙壁之间，抖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旅行者咬着牙，心头有怒气，前方有杀气，直逼得他喉口一甜，分毫不敢怠慢。

若是说之前林林总总都只是猜想，都只是假设，那么适当的斟旋和妥协都是有意义的，有助于他更快把握局势。

可是，不能触及到他的底线……今天的事，已经足够他看清背后织网人的面目！

“不……行，”旅行者勉力站起，颤颤巍巍地将银剑往前推出一寸，“我不，允许……咕啊……”

血，顺着少年的嘴角一路下滑。他周身亮起三种不同元素的光彩，青色的风在狂躁，金色的岩在翻涌，紫色的雷在沸腾，映照得他的双眼也带着无比的血性，仿佛有什么东西就要破笼而出！

一滴、两滴、三滴……元素力也掩盖不了他的颓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旅行者若是在这种强弩之末的状态下爆发，等待着他的是极为严重的后果——你不敢想！

“旅行者，你在干什么啊！”你吓得人都要飞了，被托马死死拦在后面。足轻们却把握时机把握得精准，在这个节骨眼上对托马展开了疯狂的围攻！

局势——本应急转直下，却被托马一声极为压抑、极为克制的嘶吼制住了。

17.

他看向旅行者，目光中不掺一丝杂质，纯粹而又真诚！

“不——拜托你，相信我！”

他好像知道旅行者在想什么！托马一边抵挡着周围人的进攻，一边旋开枪身，创造出一个呼吸的时间，腰间火元素神之眼骤亮，奔腾的流火将你和他团团围住，形成了球状的盾。他的护额早就不知道被谁削去了一半，背后绑着得头发也披散下来，因为血污而打结缠绕，狼狈不堪。但他的眼神仍然是透亮的——声音郑重到让你诧异的地步。

“我不会苛求更多！我只是以我个人，以托马这个人的人格和名义来请求你相信我！无关乎其他，仅仅是我作为‘托马’的身份！”

他喘出一口气，枪尖朝下插进地面！以支点为圆心，土地的颜色开始变得不一样，紧接着有火焰状的赤炎一波一波朝着足轻们涌去，热浪滔天！

他低吼着。

这一声，像是某种誓言。

“拜托你，旅行者，信我——！！！”

“呼——！！”

火焰卷到了旅行者身边，他的压力骤然减小。但与此同时，天领奉行内部也有几种不同的元素力光芒亮起。并不奇怪，既然通缉犯是神之眼持有者，那么追捕的人中，也当然会有惯用元素力的人！

碧青，赤红，水蓝，草绿，金黄，雪白，绛紫……再这样下去，战斗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甚至可能引来雷神——这是他们最不想见到的画面！

雷电将军不离开天守阁，只是发布眼狩令而不亲自前来抓捕。但，所有知晓“无想刃狭间”存在的人都该清楚，她仅仅是不想，而非不能！

巷口混战中，一位少年在不远处抱胸而立。他的腰间同样发出青色的光芒，但本人却只是在让它发光而已，并没打算真正做些什么。类似这名少年的人其实不在少数，大家都在观望，谁也不想引来祸事。少年摸了摸眼皮下的痣，紧盯着场上局势。

旅行者用力地喘气，他半低着头，谁也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胶着片刻后，却只见他飞起一脚，将拦在面前的足轻重重踹开！

果然还是要开战吗？

有人心中默默叹气，手中却极凌厉地组织起了元素力攻势。可旅行者却并未停留，他身上的元素力只是闪了又闪，爆发出一阵虚无的光后便重新沉寂到他身体里，仅仅留下雷元素点亮身上的玉石光彩，旅行者一把提起派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踩在足轻身上借力，高高跃起到空中——仿佛背后长眼般，反手击落九条裟罗射来的雨点般的箭枝！他半跪在屋檐上，目光沉沉地看向火盾中的二人。

托马眼中不可自抑地绽放出喜悦之色，他知道旅行者做出了决定！

少年复杂地看了他一眼，他的视线只在托马身上停留了一顺，接着便抿着嘴角，迅速和你对上视线。

18.

你很难形容旅行者此刻的目光。

和黄金屋时有点像，和木桥上时有点像，和“死兆星号”上时有点像，和平常一直看着你的目光有点像……可是又都不像。

他的眼底有更深邃的情感，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深。

他对你轻轻勾了勾嘴角，明明是笑，表情却比哭还难看。然后，他对你飞快地做了一串口型——

下一刻，旅行者的衣角消失在屋顶上。而他刚才蹲着的地方不出所料又被几支箭矢死死钉住。

托马好像终于松了口气——人群中的不少人也是同样的想法。有人的手中仍然捏着元素力，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只能咬咬牙，一股脑地往托马这边丢了过来。

于是很快，托马的松口气又重新变成苦闷地喘息声。

他苦中作乐般对你低语道：

“看来，就算是我们两个人也没这么容易逃掉啊。”

你没有回答他。

你只愣愣地看着屋顶，脑子里盘旋着刚才旅行者所作的那串口型。

19.

你看懂了。

如果你没看懂，说不定旅行者会气得不管不顾杀回来把你揍个半死再打包扛走。

可是，就是因为你看懂了，你才会如此迷茫。

奔跑，不停地奔跑。

从白日到夕阳渐沉，直至夜幕降临，你都一直在不断地奔跑。战斗没有停止过，这一定是你这辈子经历过的最漫长的一天。

你看着为你负伤流血的托马，紧跟着他穿梭在稻妻街道各处，从隐秘的店铺角落到栏杆后的灌木里，甚至跑到小桥旁天然形成的石窟中，两个人听着外边层层的巡查声，屏住呼吸祈祷着不要被发现。

“咚，咚，咚……”

你能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托马腰上的伤口已经暂时止血了，用的是你的两只袖子。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手中抱着尖枪，半眯着眼睛温存体力，时刻准备着再度起来搏杀。

你抱着双臂，第一次对造成这种状况的自己产生了些许怀疑。

20.

你……说真的，是不是真的，做了不该做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