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杭带着的数百人都是她的亲兵，跟着她从尸山血海闯出来的，个个都能以一当十。

他们冲进大军的左翼，厮杀声震耳欲聋。

李青允调转马头，策马追过去，丹巴汗留在阵中稳定局面。

只是赵杭一行人毫不恋战，冲散了大军的左翼后便纵马离去。

李青允还是晚了一步。

可就当他撇撇嘴准备回去时，忽地见前边又遥遥现出个身影。

是赵杭？

“将军——”颜墨申等人急急拉了缰绳，想跟着回去。

赵杭吼道：“回去！”

她一人一马一剑，纵马而来，直直往元戎中军去了。

李青允饶有兴味地摸着下巴笑了笑，一夹马腹追着赵杭去了。

大军像是没想到他们闯出去了又杀回来，一时乱了阵脚。

但眼见赵杭只身一人，黑发高高飘扬在风中。

又露出些不屑的神情。

赵杭疾驰在大军前方，眼见马上要冲入大军，她拔剑飞身而上，砍在元戎士兵身上。

元戎兵毫发无伤，得意地想冲上前抓住赵杭。

只是赵杭永远快他们一步。

她在半空中又甩出数把暗器，可没一个元戎军拿盾遮挡，反而都冲上前来。

赵杭顺势踩着冲上前来的士兵，借力稳稳地落回了雪风身上。

在大军冲上来的前一刻，雪风载着赵杭疾驰离开。

“不必追。”李青允站在大军最前方，抬手制止了大军。

他直勾勾地盯着赵杭渐渐与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影，眼底闪着惊心动魄的激动和疯狂。

赵将军，看来你知道了元戎这次出兵的依仗。

那你有何破局之法呢？

“李先生。”马儿载着丹巴汗慢悠悠地走来，在李青允身侧停下，鼻子不断呼着气，看上去很烦躁。

但丹巴汗仍是面上带笑，“先生舟车劳顿，还请回帐中休息。毕竟先生与我元戎还有合作，我可不能薄待了先生。”

李青允收回视线，翻身下马往帐中去了。

“也是，你们还有一批陨铁压在我的货线上。”

他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丹巴汗，笑意温和。

丹巴汗仍骑在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青允：“还望先生早日将东西送来。”

“那是自然。”

李青允转身离开，背对着他挥了挥手。

“这人太嚣张，要不要？”丹巴汗的一个心腹在李青允走远后用元戎语低声对丹巴汗说，用手在自己的脖子上抹了一刀。

丹巴汗盯着李青允远去的背影，良久才道：“要杀也得等到他将陨铁送来之后。”

天微微亮时，赵杭终于回了城。

她面上沾血，战甲上也有不少伤痕。

“将军——”颜墨申急忙跑来。

他们在冲破大军左翼后便回城了，在城中焦心地等了好几个时辰。

“您受伤了。”他急吼吼地吩咐人，“快去请萧大人。”

“不必——”赵杭话还么说完，人已经飞快地冲出去了。

她揉揉太阳穴，“一点小伤罢了。还有，我受伤，请萧鸣珏作甚？”

颜墨申挠挠头，“顾医师走了，不都是萧大人替您包扎？”

“你——”赵杭被颜墨申的直白怼得无话可说，烦躁地挥挥手，“行了行了，别叫萧鸣珏了。去叫吴跃来。”

颜墨申挺直腰背应了一声。

赵杭脱了满是脏污血痕的战甲，又拧了湿帕子擦脸。

元戎这回果然是有底气的，元戎兵配了陨铁制成的战甲，防御力大大提高。

难怪敢在这种时候出兵。

只是他们并未全员配齐陨铁甲，依她先前看，能确定的只有中军配有陨铁甲。

左翼并没有。

她边想着边擦脸，低头拧帕子时看见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恍然间就想起当年。

当年爹爹也是坐在这铜盆边，一边拧帕子替她擦脸，一边给她看陨铁，兴高采烈地说长安如今已找到了大批陨铁，可以制成弓弩，能大大提高我军战力了。

爹爹还给她看了样品，陨铁在火光下闪着幽幽光泽，与先前元戎军身上的光，一模一样。

陨铁极难得。

原材料不易得，制作过程更为艰辛。

就算大魏，也只在十几年前制成那一批陨铁弓。

只是在那年战败后，长安无人再敢提起陨铁一事。

元戎又是从何而来这么多的陨铁？

帕子上的水一点点浸湿了赵杭的衣袖，她也没察觉，仍是皱眉盯着铜盆中的水，努力想在这一团乱麻中找到个线头。

“滴答——”几声。

她手上的湿帕子忽然被人抽走，湿漉漉的衣袖被拧出好些水来。

“你怎么来了？”

她抬头，便看到萧鸣珏。

“颜统领差人告诉我你受伤了，让我来给你看看。”萧鸣珏低头将帕子拧干，挂在一边。

他的衣袖微微挽起一截，露出骨节突出的手腕。

腕上带着一串珠子。

赵杭扫了一眼，没太在意。

“颜墨申如今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她嘟囔了一句，又像是有些不耐，摆摆手道：“行了我没事，你回去吧。”

萧鸣珏装聋作哑地拿出药品和纱布，“我替你处理一下伤口就走。”

赵杭面上露出明显的烦躁，一把拍掉了萧鸣珏伸出来的手。

药品咕噜咕噜滚落一地，药液缓缓沾湿地面。

赵杭眼见萧鸣珏的手背立刻泛起红，她下意识地觉得不对，掩饰般地摸摸鼻尖，然后弯腰捡起药品：“对不住。”

萧鸣珏也在同一时间蹲下，两人的手在药瓶上有片刻的触碰。

接着赵杭就闪电般缩回了手。

“没事，”萧鸣珏轻轻地说，“我先替你上药吧。”

赵杭微不可察地吐出一口气，默许了。

“我先前没与你商量，自作主张，是我不对。”萧鸣珏在赵杭的伤口上撒上药粉，又用纱布细细包扎好，才抬眼看向赵杭。

赵杭看了一眼萧鸣珏，淡淡道：“事已至此，说这些话也没用了。”

“那——张元先一事——”萧鸣珏问道。

赵杭见萧鸣珏包扎好，说道，“如今先解决元戎的事，张元先的事再看着办。有机会我自己动手。你不必操心了。”

萧鸣珏垂下眼，“好，你注意安全。”

赵杭见他这副模样，忽觉心里堵得慌。

萧鸣珏不该是这样的。

他该是谈笑官场，指点江山。

“将军！”吴跃推门而入，见萧鸣珏与赵杭坐得极近，微微愣了下。

赵杭一下收回手，站起来道：“来了，坐下吧。”

萧鸣珏冲着赵杭笑笑，“我先走了。”

“将军，鄯州来信了！他们也被元戎围了。”

吴跃等萧鸣珏走后，才急匆匆道。

赵杭深深叹了口气，“猜到了。”

她又将陨铁甲一事与吴跃一一讲清。

“记住，陨铁再现，此事不可传出去。若传到到长安，怕是又要徒增麻烦。”

吴跃点点头，摸着下巴思索道：“元戎以骑兵见长，陨铁轻而坚硬，所以元戎才敢将其制成战甲穿在身上。”

“可将军，我们之前打元戎就是抓住他们防御力弱的弱点来打，如今这可——”

他急躁地将杯子放下，杯中的水溅出了大半。

赵杭心平气和地喝完了自己手上这杯茶，“我先前突袭时便察觉，他们还有不少士兵没有陨铁甲。如今关键是摸清他们究竟有多少配了陨铁甲。”

“陨铁甲轻便，不易辨认……”

“但在火光下便能看得清清楚楚，”赵杭弯起嘴角，“所以我们攻击的时刻只能是夜间。”

“凉州的城墙我年前已修缮加固。”

“城防也已布好，”吴跃拍着胸膛道，“保证那帮子蛮夷打不进来。”

“好，”赵杭点点头，“如今只要能破陨铁甲，就可打退元戎。”

她又张了张口，犹豫片刻，终究没将丹巴汗先前的话告诉吴跃。

有人与他做了交易，他不得不发兵？

想来这人便也是丹巴卓口中的——“用整座城与我做交易，拉你下马。”

朝中内斗，针对她的，就不必牵扯进无辜之人了。

她看了看吴跃。

吴跃是个好将领，这些算计不该落在他身上。

另一边，萧鸣珏走得极慢。

看方向，他并非往凉州府，而是往监军府去了。

监军府外，他半靠在外头的柱子上，神色挣扎，指尖金光明明灭灭。

良久，他转过头，直起身子，像是想离开。

但下一刻，张元先从对面走来。

“萧大尚书。”他毫不掩饰面上的嘲讽，悠悠地开口。

萧鸣珏扫了他一眼，眼神冷漠，下一刻就准备离开。

张元先恨极了他这副故作清高的模样。

都落到这副田地了，还装什么装？

爹总爱跟他说，萧鸣珏有多好多好，让他学着点。

现在还不是一样要被他踩在脚下。

“怎么，萧尚书被赵将军扫地出门了？”他抬手拦住了萧鸣珏的路。

萧鸣珏眼神都没分给他一个，抬脚绕开了张元先，像是绕开一个垃圾。

张元先喉结滚动了两下，忽然低声道：“你来凉州是想查十年前的屠城案，对吧？”

萧鸣珏一下停了脚步，侧头看他：“你知道什么？”

张元先嘴角露出些笑意：“十年前赵家战败，全因萧林被元戎收买，给了大魏残缺的弓弩设计图，才导致凉、鄯两州被屠。”

“不过，我有些好奇，你究竟是来替谁查案的？”

“萧鸣珏，萧林，都姓萧，你不会是……”

他靠近了萧鸣珏，意味不明地在他耳边轻笑道：“罪臣之子吧。”

萧鸣珏眼底闪过金光，秾丽的五官中显出浓浓戾气。

“找死——”

他指尖金光一闪，高高抬手。

张元先反应也不慢，瞬间抬手迎上去。

转瞬之间，两人已过了好几掌。

萧鸣珏被张元先一掌打得后退几步。

张元先露出些笑意，萧鸣珏在这一刻周遭气势忽然一变。

他像是吃了什么药一般，忽然间速度快了极多，掌风凌厉迅捷，张元先防不胜防，被他逼得连连后退两步。

在张元先被他一掌打得弯腰咳嗽时，萧鸣珏狠狠咽下喉中腥甜，一手用力掐着他的脸，另一只手指尖一动，掰着张元先的嘴直接将蛊虫投进去。

指尖滑过张元先脸下，划破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咳咳——”张元先勉力从他手下挣脱开，“你给我喂了什么——”

他掐着自己的喉咙，弯腰不断咳嗽，疯了般地想吐出来。

萧鸣珏垂眸看着他狼狈的样子，忽然就笑了一声：“不过是些草药罢了。瞧你那胆小狼狈的样。”

“咳咳——”张元先见自己吐出些绿色的东西，才擦擦嘴狼狈起身，阴毒地看着萧鸣珏。

“待我回长安，你且等着。”

萧鸣珏转身离去，轻嗤道“那我等着看。”

张元先抹着下巴的血痕进去了。

没有镜子，所以他没瞧见自己伤口下闪过的金光，和微微鼓动的长条状东西。

直到瞧不见监军府大门，萧鸣珏才松了一口气，停下脚步，用力攥着衣领，呼吸声沉重可怕，像是喘不上气来。

他踉踉跄跄地往前走几了步，单手扶住沿街的一柱子，嘴角溢出血迹，又低着头不断喘气，像是想用力咽下什么，但终究没成功。

他猛地吐出一大口血。

血迹滴滴答答的落在地上、柱上和他衣领边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