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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蜃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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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张良终于等到了他想要绮凌见的画面。

一艘船从黑暗中缓缓驶来:它被满船烛火照得仿佛行走在海面上的光,一颗颗夜明珠跟不要钱一样挂在船外,无数船桨拍打海面的巨响更是扰乱了海浪自成一派的声音。

它载着贪欲而去,又载着恶欲而归。

张良垂眸望向仍在熟睡的绮凌,心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毫无防备的绮凌倚着张良的肩睡了一宿,双手却抓住了他的衣襟,跟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似的。那双紫眸在睁开时纯净无暇,最上等的紫玉也比不上她的通透,暗示着她还没有染上这个世界半点污浊。

半晌,他轻轻叹口气,自言自语着“别恨我。”摇醒了绮凌。

他要将她拉入这场棋局。

绮凌正再跟闺蜜做甜点就被叫醒,自是有点不开心。拨开放在肩上的手,她感到海上出现强光,刺眼得很,便又转身把自己埋住,挑了个合适的角度,准备继续睡觉。

就是靠着的东西忽然僵硬起来,不由贴着埋首的地方嘟囔:“别吵我,困。”

然后她被猛然拽起来,略显低沉的声音响起:“阿凌姑娘,人来了。”

“什么,在哪里?”绮凌瞬间睁眼,晃晃头驱走猝然醒来的不适感,向下望去,看到了靠岸的蜃楼。

“这是……蜃楼吗!”绮凌问道。后面轻声“嗯”了一下,接道:“阿凌姑娘不是想看人吗,正好到了。”

“这么远又没有望远镜,你是在考验我的视力吗?”绮凌啧了一声,努力眯眼分辨着。

哎,这和她想象中的场景不太相同啊!不应该是面对面聊天吗?这隔着八丈远,一会儿再有个晨雾,她看个鬼啊!

刚想转头质问张良,她就看见数名白衣少年手持烛灯,以整齐的队列踏着整齐的步伐走下蜃楼。虽然距离较远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沉重的步伐和时而踉跄的身影令绮凌的心都抽痛起来。

她仿佛还听见了少年人压抑的抽泣声与鞭子抽打身体的声音。

有少年抬头望向这边,她看不清那人的神情,却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

都不是“救救我了”,而是“什么时候才能死掉。”

她不由攥紧了身后人的衣袖,似乎想从中吸取点看下去的勇气。

本应白衣加身,飘飘欲仙的少年们此刻死气沉沉,脚上若隐若现的镣铐昭示着他们并未逃脱的厄运。

是了,仙山一行云中君并未寻得长生不老药。然而船体惨遭蛟鱼袭击。猛烈的冲击致使近一半的童男童女不幸坠海。可死里逃生的献祭者竟被告知他们依旧不能回到父母身边,而是等待蜃楼重新加固后再次前往仙山。

蛟鱼张开血盆大口吞人入腹的场景历历在目,被吓到的孩子哭着闹着要回家得来的是被一把推入海中。

他们中最年轻的方过总角,最年长的不过二八。活泼爱笑的年纪回到岸上却变成了冰冷无话的木偶。

倒是省了看管者的心。

反正缺了少了的人总会被补上,他们只需保证没有大规模的暴动或逃亡就好。

张良看完最后一名白衣少年下船方开口:“阿凌姑娘想必了解,他们是嬴政拨给云中君的童男童女,用于服侍海上的仙人。登船时四人一行的队伍走了快大半个时辰,下船时连一盏茶的功夫都没到。他们之中最年长的都未及笄或及冠就要被迫去所谓的仙山,满足嬴政的贪心私利。”

“这些人在阿凌姑娘看来也许是小数不足挂齿,可我们所处的是战乱年代,嬴政统一天下才三年,六国尸骨未寒,无辜者坟头草都不高,各郡的城墙甚至尚未修缮完毕,便又要进攻百越。阿凌姑娘觉得此时有多少人愿意生孩子?又有多少人愿意养孩子?又有多少人能养活孩子?”

“据说这些回来的孩子仍不能见他们的家人,因为仙丹并没拿到,他们还要被拘禁等待第二次远航。阿凌姑娘曾说你在后世尚未及笄,那想必能跟他们一样体会到年少便与亲人分离,与故乡分离的痛吧……再也没有家中热腾腾的饭菜,再也没有一针一线挑烛缝补的衣裳,再也偷摘不到院前的果树,再也摸不到院中的一砖一瓦,再也望不到头顶的蓝天白云。”

“别说了。”

“再也没有青石小巷的嬉笑怒骂,再也没有墙头市尾的互诉衷肠,再也没有爬树跳墙的担心责备,再也没有功成名就的欢呼赞扬。

“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再也没有游子回家时温暖的怀抱,再也没有风寒体虚时的关切陪伴,再也没有无聊烦闷时的刻意扮傻。再也没有”

“我叫你别说了!”

绮凌甩开张良护着的手,猛然站起,一双带有红丝的紫眸怒视着张良。

她愕然地发现张良望向她双眼也带着血丝,悲戚中带着释然。

“阿凌姑娘也懂得对不对。”他轻声说道:“类似的事情他嬴政干过千千万,赋税徭役,连年征战,苛政酷刑,阿房陵墓,长生不老。嬴政为了他虚荣的帝位,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什么都干得出来,我们又为什么要遵一个不为民的帝王?”

血红色的朝阳笼罩在他们身侧,绮凌的身影在光线下模糊不清。他们二者倔强地对视着,一站一座的身姿,一明一暗的脸庞。

童男童女渐渐远去,绮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秀发,郑重开口:“你知道你所谓的道路要流多少血,死多少人吗?从古至今,自上而下的改革牺牲远远少于自下而上的变革,凌与你说过你们还处于所谓的冷兵器时代,凌的时代早已连□□都过了。”

看着张良疑惑的眼神,绮凌笑了笑:“你曾说凌不懂得始皇的罪行,不懂得战争的残酷,那你知道凌的家庭给战乱国家卖过几亿的军火吗?你知道凌曾亲眼看过我们设计的兵器飞向城市,一瞬间灰飞烟灭的场景吗?什么都没了,一砖一瓦都是奢侈,一骨一肉都是怜悯,连喷溅残留的血液都是黑色的。墓碑?棺椁?这些东西成了真正意义的装饰品,全是那些个丧心病狂的反叛疯子不计后果不听劝阻的自我毁灭。”

“你们思考的可能还是如何攻下一个人,一座城池,一个郡,一步步到一个国家;我们思考的直接是如何攻下一个国家的东南西北方,再到中央。我们的武器杀伤力早就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一群人了,而是几万亩,几十万亩,几百万亩的地域。你们一场战争死亡可能还是以千计数,以万计数,我们百万才是最小的计量方法。”顿了顿,绮凌深吸一口气:“所以说从上到下的改革往往伤亡是最低的,而从下往上的变革简直就像屠杀一般,劳民还伤财,费时还费力。”

张良摇摇头:“可是当一颗树连根都腐烂了,你又如何期待他能活下去,不若新种一棵树。照阿凌姑娘所说,为何还会有那么多朝代更迭,如嬴政所说秦一世,二世,万世不是更好?为何会有你说的唐宋元明清?”

绮凌一哽,半天才耍赖似的冒出一句:“你从哪里看到秦朝腐烂了?凌不管,凌就是觉得自上而下的改革比自下而上的变革好。更遑论我来了,是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

仿佛刚才看到的都是过眼云烟。

张良被绮凌四处乱飘的眼神和死鸭子嘴硬的话语逗笑了:“好。其实之前一直未与阿凌姑娘讨论。倘若如阿凌姑娘所说,要走自上而下的……改革,改什么?改多少?阿凌姑娘心中可有谋划?仅仅杀了赵高,李斯和贪官污吏就行了吗?”

“啊,我……休养生息?杀了招忠心可靠的人就行……了吧?”

“还有呢?休养生息就什么都不管了吗?”

“呃,呃,减轻赋税徭役。”

“减多少?国家库存当如何?”

“……”

“阿凌姑娘不是来自后世,唐宋元明清国策如何?成功的变法有多少?刑法刑期怎样?民众的反响又是什么?”

一连串的话语逼得绮凌无从下口,她从没想过治国方略,没想过细到几分税负,几年刑法,几多民意这类问题。只是从游戏中听过青苗法,戊戌变法这些词。至于他们如何推出的,具体内容,推出后效果怎样,又根据情况有和改善,她一概不知或是只知皮毛。

她一度认为杀了赵高立公子扶苏为皇帝便可招贤纳士,可在张良的话语中意识到凭自己贫瘠的历史知识,又真能确保不会雪上加霜吗?

张良了然,安慰神色灰下去的绮凌:“良的意思是你若是要帮助……扶苏公子,方才所提种种是你必要准备的。你有千百年的史书可总结,可利用,这一点比我们摸着石头过河的人好上太多。你若……留在良身边,良可以帮你规划,毕竟你对这个世界还只是停留在竹简…历史上的了解对吗?”

张良的话却并没起到安慰的效果,绮凌的脸色反而更加苍白。张良的手虚虚搭在绮凌腕上,和缓的的内力徐徐流进绮凌体内。那一丝温暖令她回过神来。

她就着光线细细观察他:温润的眼眸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黑色的夜行衣裹不住他一身的君子气。就连输送内力都恪守儒家的礼节。她一直以为古代的谦谦君子只是妄言,坐怀不乱只是性向,哪曾想……

许是震撼于今夜从未见过的星夜银河,许是沉溺于护她念她的彬彬君子。许是惊诧于谦谦君子还懂得甜言蜜语,察言观色,许是对他们的辩和记忆犹新。

她忽然觉得或许说出来也没问题吧,说出自己费心隐瞒……不敢向他人透露半分秘密也可以被理解吧。

不,不是的。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无情反驳了她。

说出来只会被抛弃,你以为张良看上了你什么?又为何无端养了你这么久?

你还需要他,需要他的铜盒,需要他的知识。

毫无常识的你离了他又怎会保证不被他人认成得了失心疯或是癔症的人?

你现在不会女工,不会洗衣,不懂礼仪,不懂武功。

女人该会的你一无所知,男人该会的你一知半解。

你像个废柴一样,离了他真会活得比现在舒服吗?有吃有喝,有床有被?堪比家猫级待遇。

不会的,长了双角的小人儿在耳边低语,你不会再遇到比他更好的人了。

他不图财,不图色,只贪图你在历史长河中学到的点点滴滴。

你不想体验比现在更差的生活了,对吗?

你也不想再体验一次告知别人身世带来的钻心之痛了,对吗?

你更不想被当做妖女,出师未捷身先死,对吗?

所以你就是要装作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绮凌木然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是我思虑不足了,咱们下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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