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考虑不了那么多了，之前不敢打草惊蛇有多无奈，此时愤怒上头也不再顾虑那么多，他只想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天在教室找到下课的王雷，许蔚然上前拽住他，教室里的同学还在陆陆续续往外走，许蔚然没有贸然开口，只是怒目而视，王雷却像早有所预料，反而坦然地坐回原位。

等人走的差不多了，许蔚然还没说话，王雷先出声：“我知道你来为了什么，只是没想到你来的这么晚，马上要提交作品了，你现在来还想说什么？”王雷一股高高在上的语气，许蔚然也不知道他怎么做到把不要脸转换成底气和自信的。

许蔚然努力压抑着怒气闷声开口：“王雷，既然你也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我今天来干吗，你不觉得你应该解释清楚道歉撤稿吗？”

“解释不必吧，我做的什么显而易见，撤稿更不可能，其实我一直在等你来找我，因为你应该感谢我。”

许蔚然被他的无耻震撼到了，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怒火冲上头，素质却让他还维持着理智，他忍得牙齿都有些打颤：“你是不是疯了？你到底在说什么？你堂而皇之抄袭我的作品，现在还要我感谢你，你有没有最基本的道德底线？”

“我当然有，最起码我不会跟同性搞在一起。”

“你说什么？”许蔚然像是被人当面打了一拳。

“你喜欢男的大家都知道了，还想让大家装不知道，怎么可能，你该不会不明白吧？”王雷装作讶异的样子，“我说实话，你的作品确实不错，不过你也知道，如果真有机会得奖，作者一定成为圈内讨论的话题，到时候一定会被更多人知道你喜欢男的，你敢吗？这么好的作品，得让人看见它才行，所以我帮了你一把啊。”王雷抱臂坐在桌子上怜悯般看着许蔚然。

许蔚然终于忍无可忍：“无耻！”趁其不备挥出一拳打在王雷脸上。

王雷被打的偏过一侧，竟然还笑的出来，转过脸的时候嘴角眉梢都是嘲弄：“许蔚然，你可别不识好歹，像你这种同性恋，做的再好也只会成为别人的话柄，还是一辈子寂寂无名的好，我也是为你考虑，你说呢？”

许蔚然已然出离愤怒，眼眶红了一圈，但对于这种没有廉耻的人再耍嘴皮子功夫也只是浪费时间，两人对峙半晌突然许蔚然也笑了，扔下一句话：“希望你能成功吧，你这种所谓的‘正常人’。”

王雷只当许蔚然是拿自己毫无办法终于放弃了，殊不知许蔚然已经将两人的对话全部录了下来，许蔚然早就知道，王雷的自大和自满一定是个可以被他利用的弱点，只不过没有把握只好将他它作为一张底牌，时至今日，用此法也是无奈之举。

如今顺利拿到了证据，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天色有些阴沉，乌云整个的弥漫过来，笼罩的不见一点日光，空气中也散发着潮湿的气息，路上的学生都暗叫不好，步履匆匆地往前赶，许蔚然反倒缓慢走着。

经历程海上次的事情后，其实他做好了被周围人知道性向的心理准备，可这次面对王雷他内心只有被人夺走作品的愤怒和不甘，却从未想过喜欢同性也能成为他被别人正大光明剽窃作品的理由。

他怎么也想不通，偏见和恶意他早已见识过了，但是失去本该属于他的东西也是他应该付出的代价之一吗，他已经失去了韩懿，失去了敢于喜欢的权利，以后会不会失去的越来越多，甚至失去平等竞争的权利，失去崭露头角的机会。

开始落雨了，雨水越来越大，耳边能听到的只有雨滴砸向地面的声音，许蔚然淋着雨回了寝室，室友还没回来，他稍微擦了擦就躺下了，这是他一向喜欢逃避思考的方式。

等室友都回来怎么叫许蔚然都不应，这时几人才发现许蔚然用被子把自己围住只漏出半张脸，整张脸都红扑扑的，潮热的不正常，大家知道他体质弱，恍然发觉他发烧就赶紧把他送去了校医院。

等许蔚然晕晕乎乎的醒来时，意识模糊间看见程海在一旁守着他。

“蔚然？好些了吗？感觉怎么样？”程海手搭上许蔚然额头，依然烫手。

许蔚然慢悠悠在身上的衣服摸索，半天掏出一只小型录音笔。

程海播放了一段就明白了是什么内容：“你去找王雷了？他没怎么样你吧？”

许蔚然张开开裂的嘴唇，费力地出声：“我打了他一拳，但是不够解气。”

“这个做证据足够了，我先试试能不能直接阻止他作品递交。”

“不需要，让他参赛，然后再把证据放出来。”许蔚然轻眨一下眼。

程海看着许蔚然宠溺笑笑：“好，你睡吧，剩下的都交给我。”

这些天都没睡过好觉，现在终于能放下心来，许蔚然陷入了似真似假的梦境中，突然想起了已经快要忘却的一件小事。

他跟韩懿从小黏在一起，自记事起两人拥有无数平淡的日常，但是随着年龄增长，有些不必挂怀的小事只是在心上留下浅淡的痕迹，如果不是这次被人夺走作品，或许许蔚然就要淡忘了。

那时班级里的“我是小画家”评比，许蔚然正在位子上安静的画画，韩懿拿着他丑丑的画作跑来给他看，许蔚然用小奶音一直夸好看，韩懿高兴地要带许蔚然去吃好吃的，等回来的时候却发现桌子上画作消失不见，而在教室另一端聚着几个小朋友，一个小孩儿拿着一幅画骄傲的展示，其他人都星星眼般看着他。

许蔚然一眨不眨的看向那边，韩懿发觉不对，他径直走过去看那幅画作，竟然是许蔚然那幅画，韩懿劈手夺下，一句话没说往回走，把画递到许蔚然手里，还轻轻摸了摸许蔚然有点委屈的小脸蛋当做安抚。

“你干什么呀？干嘛抢别人的画。”一个小孩儿想要打抱不平。

韩懿淡定回头，小表情还有一丝不屑：“我抢他什么了？这幅画是许蔚然画的，明明是他抢别人的东西，真没有礼貌。”

几个小孩儿面面相觑，刚刚骄傲展示的小孩儿一下子脸红脖子粗：“这画上没写他的名字，我说是我画的又怎么样？”

韩懿嗤笑一声：“抢的就是抢的，你根本就不是男子汉，不仅抢了别人的画，还不敢承认，哼。”

那小孩儿本来看到许蔚然的画根本没想那么多，虚荣心让他想要不付出任何努力就可以侥幸博得别人的青睐和仰慕，现在被当众揭穿，只好当面撒泼耍赖。

他嗷的一嗓子坐在地上哭了起来，因为他记得在家里就是这样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周边的小孩儿想要拉他起来，许蔚然也慌了，他还没有见到过有人蛮横不讲理到这地步，他怕别人因为会哭喊耍赖而夺得偏爱。

小孩儿哭了一阵，谁拉也不起来，谁承想韩懿根本不惯着他，直接上去按着脖领子按到在地上，中气十足的喊了一声：“别哭了！在哭我就在你脸上画画！”

那小孩儿从没见过这种架势，一下就止住了哭嚎，流着满脸的泪水抽抽搭搭，鼻子还挂着点鼻涕水。

韩懿爬起来，双手叉腰：“你可以让然然教你画画，但是你不能抢他的画，你这样就是犯罪，以后会有警察叔叔来抓你。”

童言无忌，韩懿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把地上小孩儿又吓得不轻，又要哭，韩懿直接上手把他拽起来，“都说了别哭了，跟然然道歉，警察叔叔就不来抓你了。”

小孩儿抹了把眼泪儿：“对…对不起，你能不能教我画画？呜呜呜”

许蔚然也很快过去了委屈的劲儿，真诚道：“好，我教你，你别哭了，脸要哭花了。”

伸小手想把他拭泪，被韩懿一只手飞速牵住，韩懿另一只手从一边的裤兜里摸索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巾塞到了小孩儿手里。

韩懿回头看见许蔚然在看他，咧开嘴冲他笑，许蔚然也笑，笑着笑着，场面开始虚化，许蔚然一直叫韩懿，他都只冲他笑着没有说话，直到脸和周围的一切都模糊成一片，许蔚然还没睁开眼睛，但意识已然清醒，他反应过来，这只是曾经他无意间遗失的一个记忆碎片，如今记忆回笼，却都已枉然。

程海把所有的有关证据全部举报出去后就来许蔚然旁边守着，精神放松下来才发觉有些疲乏，在一旁埋头睡着了，突然听见许蔚然在嘟哝着什么，睁开眼就看见许蔚然脸上挂着两行泪，直流到了耳旁，眼泪止不住还在忍着哽咽。

“怎…怎么了？你哪儿不舒服？”

许蔚然下意识地想喊韩懿，刚想张口却意识到身边人是谁时，终于没忍住掉了眼泪，只是在别人面前，终究克制着没哭出声。

程海手足无措，赶紧解释自己已经举报了，一定能等来好结果，又问是不是哪儿不舒服，许蔚然的力气全用来忍着泪，那还说得出话，只摇了摇头哭，程海只好拿着纸巾不住地给他擦泪。

他知道他能想起来那件事是因为这次程海不顾一切的帮他，让他在某些瞬间仿佛看到了韩懿的影子，从前的那座靠山。

曾经因为有座靠山，所以受到的委屈都变成微不足道的小事，都可以不必介怀甚至遗忘，可他离开了那座山，他开始想要那些能让他无限接近记忆中人和事的事物，哪怕得到的只是瞬间。

举报结果反馈回来了，主办方在官网上通报了审查结果，那幅作品被取消了参赛资格，许蔚然虽然没有办法继续以作品参赛，但受邀参加作品展。那名老师受到了处罚，王雷一时间也成为众人暗地里鄙夷的对象，恶人终于也有被磨得坐不住的一天，自己悄声退出了社团。

社团又恢复成往日的样子，只不过大家都能看出来，经过这次之后，许蔚然终于开始接受程海释放的好感，程海经常默默地跟在许蔚然身旁，有时故意在他耳旁说些悄悄话，许蔚然不会再警惕躲开，话语引得许蔚然勾起嘴角，成员们都能感受到两个人之间环绕的氛围，也默契地不插入不打趣。

两个人渐渐地经常出入学校的各个角落，周璐璐虽然依旧不太满意程海，但是不情不愿地也算默认程海能够频频出现许蔚然身边。

就这样，在许蔚然看来，两个人似乎还算是自然的走到了一起，在他的认知里，他似乎也没有继续拒绝的理由，他对程海没有年少时才有的热烈的爱慕，他也不再奢求多么刻骨铭心的感情，对于他来说，一点恩情就该足够了。

他们在一起后程海对他确实好的没话说，许蔚然也尽量做到男友责任，在一起时间还不算长，两人的亲密止步于牵手拥抱，直到摄影大赛获奖结果出炉，程海获得了一等奖，两人一起参展时，许蔚然见到了程海的父母。

程海完全没有预料到父母会出现在展览，虽然分享过喜悦，但想到许蔚然会跟他一起，两人目前感情也还没稳定，程海并没有邀请他们。

然而程父程母却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提前买了一束花想要当面祝贺程海，只是不巧，两方都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碰面了。

程海本来还手揽在许蔚然肩头一起观看展览作品，不经意间就扫到了进入会场的父母，赶紧将手收了回来，但此时本四处张望的程父程母刚好看到了他们，也看到了收手这一幕。

程海要是坦然一些，或许他们也只当是朋友了，只是程海收手时怕被发现的不自然还是被敏锐的程母捕捉到了。

“爸？妈？你们怎么来了？”程海僵硬笑了下。

“你获了奖我们来祝贺你啊，正好来看看很有意思。”程母笑眯眯地转向许蔚然，“这位是你同学？”

“啊对，我朋友。”程海顾不上思考赶忙应承下来。

许蔚然倒是没有多想，礼貌地笑笑：“阿姨好，叔叔好，我是程海朋友。那你们先聊，我去那边看看。”自觉地留给他们相处空间。

程母笑着对他点了点头，转脸过来就有些变了脸色：“他是你朋友？”

程海微微咽口唾沫：“嗯。”

程海自小的家教非常严格，他的一切事情都由他妈妈规划的井井有条，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是严格要求，“出格”是不被允许的。所以在外人眼里，程海是很有教养，礼貌又懂待人接物的，但只有程海自己知道，在严苛的条框下，他逐渐成长起来的自我被不断打压有多么的煎熬。

从他意识到自己也会喜欢上男生的时候就下定决心隐瞒到底，只想着如果有喜欢的人，如果有可能在一起的话就走一步看一步，享受当下的快乐就好了，却没有想着在所有事宜上时时刻刻防范，终于还是在父母面前暴露了。

程父也感受到了异样，打量了一下程海，却没有开口，他一向默认程母的所有教育方式，从未插过手。

程母彻底冷了脸：“你什么时候竟然学会说谎了？”

程海无言，程父却下了最后的通缉令：“今晚回家一趟。”两人转身离开。

程海垂着的手里还拿着那束花，呆在原地，周围参展的人不断来往，他却像是被放置在展览台上的展品，束缚在原地被人观赏，成为父母拿得出手的一件作品。

许蔚然还在参观就收到程海的短信，告诉他有点事情先走了，其实是程海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许蔚然，他此刻装不来镇定，就发了条信息离开了。

许蔚然倒也不在意，继续在展厅转悠。可是接连几天程海都没有联系过他，一开始他没在意，等他真正注意到给程海发消息时对方也没有及时回复，过了半天发回消息时，许蔚然看到就是程海提的分手。

程海并没有解释很多，只有一句简单的“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不适合在一起，都是我的错。”许蔚然自然不知道程海承受着内心多大的挣扎才发出这条信息，只是愣了下后一瞬间也就猜到了，自从那天见到他父母后程海就出现了异常，许蔚然明了，也没有怨言，只回了句“好的”，两人也就自然而然地分手了。

知晓两人在一起的人们还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的时候，程海身边就出现了现在的女友，与程家有密切交际的一家千金。

两家从他们小时候就一直有来往，上大学前也在同一所私立学校，年级稍低的女孩儿就经常来找他、缠着他，这都是后话，当然这些在后来许蔚然也从别人那里知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