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不知道我们算什么关系？”季宣觉得于知微的话有点耐人寻味，但他对人对事的探究精神实在太有限，即便跟自己切身相关，感兴趣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就转移了注意的重点，“所以，你承认你以前就认识我了？”

于知微“嗯”了一声，敛眸将目光瞥向一旁，似乎只要季宣问，他就什么都肯回答，哪怕是一些不符合常理的事情：“如果我说是因为我高一的时候就注意到你了，一直在默默关注你，你是不是不会信？”

“如果你新编的理由是这个，那我肯定会很讨厌你。”季宣无甚情绪地笑了一声，没有否认于知微的说法。

校门口人来人往，但因为他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出校后跟大多数十三中学生回家相反的方向了，两人说着话，竟然一时也没什么人来。于知微似乎有些出神地扫视了一圈周围的环境，尔后缓慢将手插|进了校服外套的衣兜里：“你会相信一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吗？”

早就往不科学的方向猜想过于知微可能认得自己的原因，季宣挑了下眉，就事论事也没觉得多惊讶，只是意外于知微竟然这么容易就愿意向自己坦诚。如果于知微真的经历过转世重生，这种事情说出去恐怕只会被人当成疯子——哪怕是他，在那一段错乱的未来记忆得到证实以前，也一定不会相信的。

“我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然而于知微的说法并不像季宣设想的那么直白，兴许是考虑到季宣的接受程度，他将所有季宣可以猜到的事实都表述得很委婉，“在梦里，我已经把我这一生需要经历的所有事情都经历过一遍了。那个梦很真实，真实到我总是会觉得，它不是梦，而是切切实实曾在自己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季宣十分捧场地抬高尾音“哦”了一声：“那个梦里也有我？”

这次于知微落到他身上的眼神不再清明，而是蒙上了一层浅灰色的雾，像是某种挥之不去的阴云：“有你。”

“季宣，那个时候是你主动来接近我的，”于知微的语气淡下来时，少了许多平日里总染在字句里的笑意，竟然和季宣漠然的声调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相似，“那个时候，你从来不会像现在这样怀疑我对你别有用心，虽然你对别人也是一样的淡漠，但你对我是不一样的——那个时候，我甚至也怀疑你是对我一见钟情了。”

无稽之谈。季宣皱了皱眉，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能让他做出这种完全不符合自己行为逻辑的事，主动去接近于知微示好，这已经不能叫对于知微特殊了，他连对季爷爷季奶奶都没那么直白过。

不过于知微看起来也不像是在说假话的样子，他也没有必要说假话。既然是自己先主动问起的，季宣觉得自己还是应该认真点听于知微说完：“然后呢？”

“然后……”于知微垂下眸子，像是不太愿意回忆后面的事情，“我们因为一些事吵架了，你生了很大的气，很长时间都不肯再理我，当时又值学校里发生了一些事，我在家里的安排下出国了。”

难以想象“生了很大的气”这种形容落实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样的季宣顿了一下，微眯起眸子来：“我不觉得我是一个情绪极端的人，我们吵架的原因是什么？”

他平时对任何人和事都兴致缺缺，什么情绪都欠奉，怎么会跟于知微大吵一架，那样情绪激烈的举动，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但他并不怀疑于知微话里的真实性，所以引起矛盾的导火索，应该是个关键点。

“我也不知道，不过与其说是我们吵了一架，不如说是你单方面跟我决裂了，”于知微十分轻微地摇了摇头，眸中情绪难辨，“我在国外过了几年，回来的时候，落脚地是西城，我回东城打听你的消息，只知道你考上了A大，但读到一半就因病休学了，A大师生对你的去向毫不知情。”

这倒是能跟那个梦里齐铮的说法对上，季宣眸色暗了暗，但还是有点想不通其中的细节：“因病休学？什么病？”就梦里“自己”对齐铮说的话看来，好像是心理精神方面的，梦里的“他”提到了自己主治医生有同事是专攻妄想症的。

可是他想不出这世界上有什么事能打击他到让他为此产生心理疾病的程度，况且梦里的自己精神状态看起来并不差。

“我不知道，”但这次于知微的回答不出所料又是一问三不知，“我们重逢的时候，我问了你很多次，但你始终不肯正面回答我关于病情的事。彼时因为一些无关人员的搅和，我们的关系倒是渐渐修复了。”

季宣下意识敛眸：“我们都决裂了，关系还能修复？”

于知微顿了一下，像是想到了什么，错开目光：“齐铮那时候在追你，齐夫人去世之后，齐家那位把他接了回去，他成了齐氏的继承人。于氏和齐氏在生意场上交了几次手，我知道他的手段，这个人私底下有点扭曲，性格里不稳定的因素太多了，所以我是不支持你跟他在一起的。”

“我也不会跟他在一起。”提起齐铮这个名字季宣就皱起眉来。

“那时候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于知微情绪难辨地阖眸片刻，再睁眼时，目光便若有若无地落在季宣领口，“但齐铮不肯放弃，我怎么警告都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因为他的纠缠被卷入一场牵扯甚广的利益争斗。有人带走了你，作为要挟齐铮的筹码，但他最后选了齐氏，没有选你。”

明明是他的结局，于知微的语气却透出点比季宣本人更真切的难过，季宣愣了下神，竟也不由自主放轻了语气：“所以我死了？”

“据说是意外失火，我找上那些人的时候，他们说没想要你的命，可是结果到底是你不在了。醒来的第一时间，我多方打听你的消息，奇怪的是，梦里你放弃了进七班的名额，这次你却没有，我不想让那种事再发生一次了，所以无论如何，这次我不会再离开十三中，不会再给齐铮任何一点机会。”

收束部分讲完后，于知微的情绪渐渐淡了下来，季宣对上他的眼睛，总觉得这人还隐瞒了一些什么，但对于“重生”这种事，能坦白到这种程度已经很难得了，季宣也没有再追究多余的细枝末节。

确定了于知微对他确实没有额外的企图后，季宣也收回了打量的目光，想到于知微可能是十三中唯一一个真情实感把自己当朋友的人了，他终于后知后觉地生出了点微薄的不安——于知微主动来向他示好，他却一直在怀疑试探于知微，其实可能挺让人伤心的。

“抱歉。”季宣孤狼惯了，不知道该怎么向人传达求和的讯号，斟酌半天，只折腾出一句苍白的道歉。

“没关系，”于知微的眸子依然停留在他身上，半点其他的情绪都没有，只是淡淡看着他，眼底的色彩浅得像是落了千年的霜雪，又在深冰之下埋藏了无数浓墨重彩的过去，“我不需要你对我觉得抱歉。那现在，我可以送你回家了吗？”

季宣垂眸片刻，虽然依然觉得朋友之间每天送放学这种事情很没必要，但想到于知微刚刚因他而生的那些真切到几乎令人感同身受的难过情绪，他推辞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于知微没有说最后他死的时候自己在哪里，或许他的死，真的对于知微打击很大呢。毕竟像于知微这样的人，随便在十三中拉一个学生出去都可以说跟他是朋友，但那些豪门望族之间的利益牵扯就注定了他们的朋友关系大都只能停留在表面，如果于知微真的想要一个真心诚意只把他当于知微，而不把他当于家少爷的朋友，未必是件易事。

虽然这样听起来，也是真的挺幼稚的。

“走吧，”季宣松了口，难得上前两步后，又因为于知微发愣回头等他，但看着于知微明明应该有二十多岁的认知，却依然顶着一副三好少年的皮囊，露出令自己觉得一点都不成熟稳重的迟疑神色，季宣还是忍不住把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有没有人说过你挺幼稚的，于知微。”

明明应该是于氏最优秀的继承人，可是总在他面前装乖示弱，难道之前那个时候，他很吃这一套吗？

“好像不是没有，那个时候你也会这么说。”意识到季宣对自己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了，于知微忍不住笑了一声，加快两步跟上了季宣，却没有反驳他话里的评论，可能是对自己有些时候的表现还挺有自知之明的。

季宣毫不意外，因为于知微靠得有点太近了，他本能侧开眸子看向一边：“你吃煎饼吗，不放葱花的那种。”

于知微没反应过来，本能“嗯？”了一声。

“我的意思是，奶奶明天早饭做煎饼。我不吃葱花，所以不放葱花。”季宣觉得自己这两个星期认识于知微以来，真是前所未有的耐心。

领会到季宣想请他吃早餐的意思后，于知微毫不犹豫点了头：“你不忌口的我都不忌口。”

那他们倒是确实挺像的，齐铮没看走眼。季宣莫名觉得有点好笑，但这心思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就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