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人群又发出了一片惊呼声。
无间居士并不理会，仍看着他道：“我虽然说不上独步天下，但近年来也罕有敌手。能让我用到第五招的人寥寥无几，而第六招‘动岳’，更是近二十年从未再江湖上出现过。但小友刚才那一招，正是‘动岳’。”
季一诺还没想好怎么说，已经有人先按捺不住了，问道：“无间居士，照你这么说，刚才陈公子这一推一按的招式，就是山海掌的第六招？那岂不是他用第六招‘动岳’破了你第五招‘入谷’？”
无间居士淡淡道：“正是。”
“山海掌的招式环环相扣，招招对拆，后一招中往往有前一招的破局之道。可这妙处除了我之外无人知晓。”
他如此淡然的说出了山海掌破招的诀窍，众人先是大惊，后来一想，就算他说出了破局之道，难道人人都能学会山海掌的吗？若真是如此，山海掌也不会靠七招就名扬天下了。这七招之中有多少变式，也只有无间居士自己知道了。
季一诺嘴巴张张合合，像一条缺水的鱼，在无间居士的注视下半天说不出话来。他毕生所学，全靠在长留山在顾涿光的压迫下摸爬滚打，是以对方用了何种招数，自己又是如何破解的，悉数不知。
顾涿光闲暇之时，曾与他对过一套掌法，这掌法只有七招，但招式变化多端，非常精妙，耐人寻味。不管他如何躲避，那掌法总有应对之策，好像早就将他的一切动作看穿了。这也不假，无间居士创造山海掌时，观山河大川，穷自然变化，早就将应对之策蕴含在了七招的无数变种之中。
虽说整套掌法只有七招，季一诺却挨了成百上千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不行了...”他有出气没进气的求饶，“师父...”
顾涿光蹲下来，以一种非常怜悯的神情看着他。
“难道今日就是你的死期吗？”
“放过我吧...我想不出来，我真的想不出来...这么厉害的掌法，我怎么可能破的了！”
“那就下辈子再想。”顾涿光和颜悦色的说。
季一诺崩溃道：“你要弄死我就直说！何必这样...”
他忽然噎住了。因为顾涿光忽然抓住了他后脑的头发，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同他脸对着脸，鼻尖对着鼻尖，唇边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也消失了。他的眼睛是典型的凤眼，漆黑上挑，眼尾狭长，和眉毛一样斜飞入鬓，带着笑意时如同矜贵公子一样，水光荡漾，那时只能从这潋滟中看出三分凉意，若是他不笑了，这深渊般的凤眼单是这样盯着你，就不怒自威，邪气丛生。
季一诺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
“季一诺。”顾涿光用惯常的那一把慵懒沙哑的声音叫他，“你是不是觉得我真的不会杀你？”
“我已经同他生活了十八年了，叫了他十八年师父。他就算是石头做的，也该对我有些感情。他虽然喜怒无常，暴虐无道，但我到底平平安安过了这么久。刚刚他打了我数百掌，但没有一掌下了杀手，他一定舍不得杀我。是不是，嗯？”
季一诺感觉头皮紧了一下，他快要被那眼眸中的寒意冻住，他咽了口口水，尝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如果说他刚才还抱有那么点侥幸的心思，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
他哆哆嗦嗦的摇头。
顾涿光笑了下，刚才还抓紧他头发的手放松了，插进发中的手掌甚至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季一诺激灵一下子，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又不敢后退，只能缩着肩膀和他对视。
顾涿光叹道：“不过，我还真有点舍不得你这个小蠢货。所以别让我杀了你好吗？那太无趣了。”
他有病...他真的有病...
季一诺真想大吼大叫一通，但在对方的淫威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涿光站起身：“还有七招。最后七招。”他瞥了季一诺一眼，顿了顿道，“不过凭你大概是想不出来的。”
季一诺勉强站起来，腿还在哆嗦。他精疲力尽，反复想着顾涿光的每一句话。他看着背光站着的男人的身影，也许就是下一刻，那要命的掌法就要招呼过来了。这难道是他生命中的最后一秒了吗？
不，顾涿光不做无用的事。若是这掌法真无破解之道，他何不直接杀了他，何必逼他破解？可是他又说凭他是想不出来的。那谁能想出来？
他忽然一愣，眼中精光大盛。
他闭上眼，刚才挨的打和吃的招一幕幕涌上心头，他走马灯似的想着那一招一式，第一招，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第五招，第六招...每一招都如同九连环一般，环环相扣，反复迭进，多么巧妙！
顾涿光道：“为何一直闭着眼睛？”他猝然出手，“是准备坦然赴死了吗？”
手背手心交叠，如同作揖，平推而至。
季一诺猛的睁开眼睛，双掌一翻，不退反进，双臂打开平平伸出，像欢迎客人一般，指尖如弯刀般刺向顾涿光的胸膛！这一招需要低头俯身，恰好避开那作揖般的动作，向对方的胸前空门处打去！
顾涿光笑了起来，那笑声越来越大：“对了！对了！你果然有趣！”他眼中闪着狂热的光，在推招换式间看着季一诺，季一诺似被他的眼神感染，良久无法回神...
“小友！小友！”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并不在长留山，而是在昼夜日月会的武场上。正是顾涿光的一句话提醒了他，凭他是不可能想出来解法的，那想的出来的，只有掌法的创始人。这掌法环环相扣，后一招能破前一招，前一招反为后招所制，他有样学样的打了出来，才得以逃出生天。但那时他并不知道这就是山海掌，直到刚才看无间居士出招颇为熟悉，才想起来这一茬。
可他如何能说出顾涿光的名字？就算说出顾涿光，这魔头是何时偷师的又是个大麻烦。
他垂头丧气道：“对不起，我不能说。”
无间居士眼中的温度逐渐消失了。他又皱眉审视了季一诺半晌，一挥袍袖：“那就请小友赐教了。”
“不敢，不敢。”季一诺羞愧的抬不起头。他偷学了人家的掌法，虽然是不知不觉中学的，也不够光明磊落。人家不要他的命，只要个理由，可他连个缘由都说不出来，凭谁想都欺人太甚。
顾涿光啊顾涿光... 你到底招惹了多少人啊！
有人道：“这少年为何不说出缘故？我看他是沽名钓誉，想凭和无间居士一战名扬天下，所以设了个局。”
另一人道：“你疯啦？和无间居士打上一场，命都没了，谁还顾得上那些虚名？”
“你懂什么，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就算死了，能名扬天下，有什么不好？”
“那你怎么不去？”
又一人道：“你们别争了。我看这事没这么简单。无间居士已经说了，这第六招他近二十年都没有用过，这陈公子看着顶多不过二十岁，又是从何处学来的山海掌呢？要我说，他怕是个不世出的高人，用了点功法青春永驻，也许已经一百来岁了。”
那边还在争论不休，无间居士已经摆好了架势。
就见他一手平按向下，一手立掌成刀，成刀一手向季一诺胸前劈来，到近处忽然五指曲张成爪，抓向前胸衣襟，另一掌平按下去，正扣在肩胛骨上。这招式隐隐有刚才季一诺破第五招时的影子，但变推为拉，若是让他抓实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肩膀非要被拍废了不可。
山海掌第六招——动岳。
季一诺原本来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就见他抬臂顶肘，以一种极为巧妙的角度，避开了无间居士伸向他肩膀的这掌，用肘关节和小臂将那一掌挡了出去，而另一手居然依样画葫芦，同样抬臂顶肘，将抓向胸前的这只手也挡了出去！
山海掌第七招——煮海！
这动作说来简单，但做起来着实不容易，两人动作都快如疾电，出掌动作失之毫厘，差之千里，稍有不慎就要弄巧成拙，不仅破不了招，反而累死自己。
无间居士被他挡住，不但不恼，反而一笑：“不错。‘逢水’破‘开山’，‘裂石’破‘辟岭’‘动岳’破‘入谷’，前后相峙，神韵相通，这就是山海掌最大的妙处。但是小友，你可曾想过，第七招‘煮海’已经终了，再无后手，那么何招可破‘煮海’呢？”
说完，他一掌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