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环第五日，颜东岸去查了那张面孔。

那人并不难找，她的身份资料就挂在安蓝人民医院的官网上。她叫王月敏，竟然是一名资深护士，还获得了医院前两年的优秀员工。

颜东岸不理解，这女人和颜语到底有什么关联。

她是抢劫杀人犯？她是图财吗？显然不是。否则她抢劫的就不应该是颜语，而应该是更有钱，更高调的学生。

他去了趟医院，花了一笔钱找了医院的其他护士打听消息，也在白天亲眼见到了这位王月敏护士，她似乎并不认得他。

于是，他知道了她怀孕又流产，疑似被出轨的不幸遭遇。

可是，颜东岸心里没有任何波澜，不幸又怎么样？哪一个杀人犯没有他犯罪的理由，他不关心她的故事，他只是来确认她到底有没有同伙。

她的丈夫竟然就是那天警察局里的孟警官。可他们分居了，王月敏甚至抛下了孩子独自出来居住，所以她丈夫大概率不是同伙。

否则，他们住在一起，行事会方便很多。

至于孟江是否猜到王月敏所做的事情，颜东岸并不关心。

他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王月敏是凶手这件事，绝对不是一天能够让他证明出来并定罪的。他没有时间了，所以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只有这样，他才能安心的离开。

第六、七、八日，颜东岸都陪在颜语身边。

他们日复一日的去吃烤串，喝可乐。明明是很油腻的东西，可颜东岸每一次吃，都忍不住在心里倒计时，他还有几次机会？

时间也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天。

颜东岸起床以后先提前做好了一些安排，然后依然按惯例来到了安蓝一中，只不过不是直接找颜语，而是找那位保安林哲松。他们虽然只相处了几天，哦不，在林哲松眼里，他们还是陌生人，但颜东岸却将他当做朋友了。

熟悉的食堂里，两个人面对面坐着。

“真羡慕你是个科学家，”林哲松眼中依旧是一闪而逝的落寞，“我就是个保安，哦对，我还开了家小店铺，是那种慢递店。”

“慢递店？”颜东岸和他聊了许久，终于来到了那天一样的话题。

“嗯，就是旅游景点经常会有的，店主会帮你在很久以后寄出信件或者明信片。”林哲松笑笑，“挣不了什么钱。”

颜东岸抬起头，目光沉静而坚毅，“林先生，我想请你帮一个忙，可以吗？我有一样东西，我希望你能够帮我保管，然后在我女儿25岁那年寄给她。”

林哲松愣了下，“你不能亲自交给她吗？”

颜东岸：“我得了绝症，命不久矣了，她还不知道。”

林哲松顿时语塞，这曾经是他选择慢递店的理由，却没想到有一天会真的发挥这样的作用。他吞了吞口水，尝试消化这一点信息，“没有治愈的希望呢？哪怕多留一段时间也好。”

“我没有时间了，”颜东岸的视线落在食堂外的操场上，似乎是看到了谁，但那里又分明什么人都没有。

林哲松看着碗里黄澄澄的南瓜粥，突然失去了所有的食欲，“好，你还有别的事情需要我做吗？”只是寄一份礼物罢了，只要他活着，他一定会做到。

颜东岸沉默了许久，“没有了，你把你店铺的地址写给我吧，我会把那礼物寄到店里，你明天就能收到了。”

他顿了顿，又道，“不管发生什么，都请你按照我纸条上写的日期寄出去，不要提前。”

林哲松似懂非懂，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所以，到底会发生什么呢？这样的东西明明可以托付给朋友或者亲人，为什么托付给他？

颜东岸没有多说，起身离开了。

他来到学校门口的文具店，认认真真挑了一个墨绿色绒皮笔记本。他记得在颜语的课桌上曾经看到过这种颜色，她一定是喜欢的。

接下来才是最难的部分。

这一天是第九天，也就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一定会成为未来的一部分。

他想要的东西太多。想要颜语不要因为他的死而太难过，又想要她在未来的某一天知晓真相。他有太多的叮咛想说，却只能在很久以后才让她看到。

他该写些什么？他从来就不擅长这些。

所以，他干脆从头写起，从循环的一开始写起。写了他们如何去吃烧烤，如何谈论未来的计划，写了他陪着她做广播操......

他本来还想买很多的礼物，她一直想要却没买给她的兔子玩偶，她一直想去却还没能去的主题公园门票。就放在她床头，这样她放学回来就能看到......

可是，他不能。

颜东岸双手颤抖，磕磕巴巴将信写完，放进了一个钢铁小盒子里。盒子上带了锁，密码是家里Wifi的密码，也是家里三个人生日的拼接。

他将这盒子和一张给林哲松的卡片一起拿到快递站，寄了出去。

最后，反而是容易的部分。

临近太阳下山，王月敏快速换好衣服从后门离开了安蓝人民医院。只是她刚走出医院后巷，面前一辆小轿车就停了下来。

她下意识扫了一眼，还以为对方是来接别人的，就想绕路离开。

“王月敏——”颜东岸眼神平静，喊住了她。

“你认识我？”王月敏面带疑惑，不自觉的抓紧了手中的包。

颜东岸露出了和煦的笑容，缓缓靠近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杀了周心妍。”

王月敏背脊一僵，那和缓沉稳的声音对她来说就是恶魔的低语，她脚下一动，立即就有了逃跑的冲动，但肌肉突然紧绷，身体竟然不受控制。

颜东岸依然笑着，“别动，我需要你配合我。否则，我会立即拿着证据到警察局，哦对了，孟江也帮不了你。”

王月敏呼吸急促起来，耳朵里响起一阵嗡鸣。这人本来可以直接报警的，但他没有，他主动找上自己，肯定说明他有什么想要的。

比如说，他也想杀某个人。

又比如说，他想要钱，要很多钱。

这样反倒好办。对，别慌，他肯定还有所求。

颜东岸上前，竟然轻轻的拥抱了她一下，至少摄像头拍到的情形确实是这样。

“上车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王月敏余光往后一扫，思考着从医院后巷逃跑的可能性，或者她可以直接钻回医院里，这人拿她就没有办法了。

“别挣扎了，”颜东岸，“你真的愿意以连环杀人犯的身份坐牢吗？在那里，你会遭遇什么，你难道猜想不到吗？”

王月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确实，对于她来说，死并不痛苦，有些事情比死更让她难受。比如，让她失去对生活的所有掌控。

颜东岸半点也不慌张，为她拉开副驾驶的门，甚至俯身帮她扣好安全带。他之所以不紧张，是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尝试了，只不过前两日，他没有做到最后。

轿车缓缓驶出街道，车厢里一片安静。

王月敏经过数分钟的自我调节以后，反而平静了下来。她很早以前就放弃了正常的生活，甚至隐约能猜到自己未来的结局。

只不过，她以为终结她的是警察，甚至是孟江，而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你和周心妍是什么关系？”她小心打量着颜东岸的侧脸，她本来想说情人，但她知道不是。这只是一种莫名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不会喜欢周心妍。

那就是父女？不，如果有这样一个爸爸，周心妍也不会落得□□的地步。

“我不认识她，”颜东岸淡声答道。

王月敏蹙着眉，“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你当时就在现场？”

小轿车平稳的上了桥。

“我叫颜东岸，你今晚打算杀的那个高中生，是我的女儿。”

王月敏脑海中有什么炸开，他是那个女孩的爸爸？是了，她观察到那女孩父母经常不在家，她一直是一个人放学，但没注意过她父母的样貌。

“那，你怎么知道......”我要对颜语动手？

“事到如今，还重要吗？”颜东岸平静目视前方，心中暗暗倒计时。

王月敏苦笑了下，点点头，“是啊，不重要了。”

既然这人并不是要报警，那就是要复仇了？他要赔上自己，也要弄死她吗？为什么？

但她来不及多想了。

下一秒，轿车猛地往左一甩，轮胎与地面剧烈摩擦，发出尖刺的声音。

轰隆——砰——

轿车直接冲破护栏，直直的冲入情人湖中。车身晃荡两下，接着开始缓缓下沉。而毫无防备的王月敏在喷出来的安全气囊冲击下晕了过去。

颜东岸头晕眼花，只听得到水流汩汩流入的声音。

他此前刻意将窗户半开，所以水灌入的速度特别快，大概只需要两三分钟就能将他们所在的空间填满。

看着失去意识后开始呛水的女人，颜东岸心底平静而寒凉。最后，那女人的发丝在水中散开，像是幽魅的水鬼一般。

他平静的移开视线，闭上眼睛是颜语的笑脸。

她拿着肉串坐在他对面，笑着说，“爸，你怎么不吃？这个味道很好的，就是有点辣。”

颜东岸想，如果能再陪她去吃一次烤串就好了，如果能拍个照留念就好了。他还有那么多想做的事情，还有那么多想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