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汉走在前面招呼着人往里走去。

太阳渐渐升高，远处林间的雾霭彻底散了。即便雾霭散去，谈殷极目看去，仍旧看不清树林间的一应事物。远处山林就好像只是一个背景板，根本经不起细看。

谈殷内心啧了一声，感叹道：比起噬魂幻境的效果差远了，看来这缚地灵的道行还不够高呀。

人慢慢多了起来，热情地冲着那老汉打招呼。其中一个稚子怯生生地躲在大人身后，只露出两只大眼睛偷偷打量着江岸青一众人等，用稚嫩的嗓音问道：“村长伯伯，这些就是传说中的仙人么？”

“是呀。”村长往前走了一步，伸手摸着小孩儿脑袋上柔软的头发，“小柱子不是最想见到仙人们么，今天总算见到了，怎么躲起来了呢？”

村长蹲身下去，一把捞过小柱子羸弱的腰，抱在怀里颠了颠，“比上次稍微轻了些，最近又没好好吃饭。”

小柱子骨碌碌的大眼睛在一张营养不良的脸上格外凸出，配合上他瘦小的身躯，活脱脱像个外星人。

小柱子将头埋在村长肩头上，依旧露着两只眼睛看着为首的江岸青，脆生生回复道：“有好好吃饭。”

村长腾出手抚摸着小柱子因瘦弱而凸起的脊骨，浑浊的眼睛中蕴满湿意，转头向众人解释道：“小柱子的爹娘在他很小的时候上山采药途中被妖魔吃掉了，现在只有一个患了眼疾的老妪相依为命。”

许是想到什么，村长抬手抹了抹眼睛。

“让仙长见笑了。”

“哪里。”江岸青往前上了一步，手掌落在小柱子脑袋上，“生逢乱世，黎民艰难如此，是我们这些修行之人没能保护好你们。”

村长一怔，热泪盈眶，对着小柱子说道：“小柱子，你将来也要做这样的仙长，知道么！”

小柱子重重点点头，坚定地看着江岸青问道：“大哥哥，等我长大可以去找你么？”

江岸青眸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痛色，好一会儿，顿住的手指才继续抚摸小柱子头顶的动作，“好。”

村长弓身下去，将小柱子放在地上，拍着他的肩膀说道：“小柱子，回去告诉你奶奶，不必做饭了，来伯伯家里吃饭。”

小柱子看了看村长，又看了看江岸青等人，一溜烟儿跑开。

“之前我们也遇到过仙人，你们跟他们不一样。”村长解释道，“你们一看就是好人，他们不是。”

江岸青忙问：“村长可否细说？”

村长叹了口气，仰天望了几瞬，“鹤怀乡地处偏远，一年到头也不见有什么人来往。前段时间，一群衣着不凡的人从天而降，就跟你们一样。”

说到这，村长顿住话头，往右转去，径直推开一扇破旧木门，“几位远道而来，老汉去倒几杯水。”

看着院落外面还站着天道宗的弟子，村长连声说着抱歉，急匆匆往后面的厨房去了。

江岸青本欲制止村长的动作，却被谈殷扯了袖子，“师兄，不着急。”

等了片刻，村长携着一名妇人进来了，只是那妇人满眼不乐意，看着院落中乌泱泱的一群人嘴里嘟嘟囔囔的。

砰的一声响，妇人将盛着茶水的缺了口的瓷碗砸在桌上，冷眼斜了江岸青，埋怨道：“你倒是好心，自己家里都要揭不开锅了，净招揽些白眼狼做什么。”

村长瞪了眼还在嘟囔的妇人，转脸的时候已经堆满褶子，“对不住啊，各位仙长！”

说完，村长推搡了那妇人，“快些去做饭。”

那妇人死死扒拉住门框，厉声嚷道：“做饭？！家里还有多少米，够吃多少天，你有管过吗？”

村长面色一沉，扬起巴掌就要朝妇人身上落去。

“来呀，你打吧！你今天就是打死我，我也拿不出那么多粮食！”妇人将头一伸，将那一张饱受风霜磋磨的老脸送到村长面前，露出的脖子也因气愤涨的通红。

“别以为我不敢打你……”

江岸青眼疾手快，钳住村长手腕，硬生生地将其掰了下去，“老伯，我们不在此地用膳，只是想了解些情况。”

看着陷入争吵的村长夫妇，恍惚间，谈殷仿佛在他们身上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她的童年也是在这般无休止的争吵中度过的，那时候家里的条件并不是很好，父母吵架都是常有的事情。吵得凶的时候，就动手打起来。再后来，家里条件稍微好了一点儿，她也有了弟弟。

好不容易劝下村长，江岸青抬手让聚在院前的人都先散了。一回头却看见谈殷一脸茫然，无神的双目定定落在虚空，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

心头一窒，江岸青脚下的步子也快了起来，问出口的话也不自觉地放轻缓许多，“怎么了？”

听到江岸青的声音，谈殷才回过神来。空洞洞的眼神落在他脸上，嘴角漫起一丝苦涩的笑来，“没什么，只是想起一些无关的事情来。”

江岸青瞧着谈殷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自然不相信她口中的“没什么”，奈何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处理，自然不能分心。

忖了一瞬，江岸青抬手拍了拍谈殷肩头。

“老伯，您方才说的那群仙人是怎么回事儿？可否展开讲讲？”

村长坐了下来，长叹了口气，拿起面前的瓷碗，咕咚咕咚饮了几口水，“他们是两个月前到鹤怀乡的。御着剑，从天而降。”

“即使村里的人鲜少外出，但也知道那群人大概是仙长。”村长眯起一双浑浊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回想当日的场景，“他们跟你们一样，也穿着统一服装，只不过是白色的。”

“白色的。”谈殷小声重复着，脑海迅速翻出之前系统给的各大仙门背调。

“对，就是白色的。”村长斩钉截铁地回应道，“上面绣着的纹样好像是九瓣莲。”

江岸青剑眉微颤，反问道：“您确定上面的纹样是九瓣莲么？”

村长点头道：“确定。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受了很重的伤，留在我家好几天才走。那么长时间的相处，我不可能记错的，绝对是九瓣莲。”

谈殷若有所思地低头想着，如果村长没有撒谎的话，这些人应该是逍遥谷的人。

抬头的瞬间，撞上同样陷入深思的一双眸子，谈殷怔楞一秒，偏头移开目光，问那村长：“老伯，您说我们跟他们不一样，肯定不止是衣服不一样吧。”

村长点头道：“照我看，那群人根本不配称为仙长。”

江岸青看着一脸愤慨的村长继续问道：“老伯何出此言，那群人可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听到“伤天害理”四个字，村长粗粝手掌直接拍在桌面上，气愤道：“何止是伤天害理，简直是人神共愤。”

他唇上的花白胡子被呼出的热气吹得一抖一抖的。

谈殷与江岸青面面相觑，很是默契的没有开口问话，只等村长自己往下说。

抬手将碗中剩下的几口水一饮而尽，村长急速鼓动的胸腔平缓不少，这才开口继续道：“鹤怀乡虽然是条穷山沟，但是临近的几座山可都是富山，有着不少的药材，平日里大家就是靠着这些药材过活。”

这点跟之前他们一行人在安宁镇住宿时看到的场景倒是吻合，镇上药材铺子很多。

两人快速交换了眼神后，又默默移开。显然，从村长将事情矛头指向逍遥谷的时候，两人就开始暗暗怀疑他的话有几分可信度了。

逍遥谷中人擅长药理，门下之人脾性温和，从不与任何人、任何门派结仇，更不用说是为了一些灵药与这帮素不相识的村民结仇。

村长觑着两人脸上的光彩，似乎察觉到他们产生的怀疑，急忙补充道：“除了药材外，鹤怀乡还有一个秘密。他们就是冲着这个秘密来的，两位仙长一定要相信老汉我啊！”

“老伯，我们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谈殷连忙摆手道，“您说的秘密是什么？方便告知么？”

村长幽幽叹了一声，浑浊的眼中泛着泪花，“鹤怀乡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我们世代供奉鹤灵。”

“鹤灵？”谈殷疑惑问道。

“就是鹤灵。”许是觉得一个大老爷们还流眼泪，村长颇为不好意思地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在东山那片，有群鹤灵，每年祭祀鹤灵便可以护佑鹤怀乡风调雨顺，山上的药植生长茂盛。”

江岸青目光咄咄，直勾勾地盯着村长的眼睛，问道：“他们是冲着鹤灵来的？”

“他们就是冲着鹤灵来的。”像是想起什么不好的事情一般，村长干涸的眼睛又开始湿润起来，“我们世代供奉的鹤灵呀，就这么被他们猎杀了。”

“我就是全村的罪人，早知道那群人会给村里带来这么大的灾难，就不应该留下他们来。”村长一遍说着，一边掌挄自己。

江岸青按住村长的手，“这不能怪您。”

“老伯，您不必自责，我们就是为了这事儿来的。”谈殷信口扯了谎，“您放心，鹤灵还有救。”

“真的么？”村长喜形于色，直接伸手拉住谈殷一双素手。

谈殷眉头皱了皱，不动声色地将手往外抽了抽，却被攥得更紧了。

江岸青伸手覆在村长手背上，拉起他的手道：“的确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