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森黑雾弥漫，在半途的时候淡了许多，即便不用法力，也可看清眼前一应事物，想来是设了结界的缘故。

还未落地，谈殷便见那些戴着面具的人躬身垂首立在一旁，恭顺得不能再恭顺了。谈殷不由得再次瞥了眼走在前面老神哉哉的张道遨，看来这人在罗刹海的确有两把刷子。

“你这祖师，还挺厉害。”谈殷用手肘捅咕了旁边的江岸青，低声道，“既然你这祖师这么厉害，为何不出手？他要是出手，还怕消灭不了魔域的人？”

江岸青垂眸看了谈殷，“祖师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谈殷白了他一眼，“阿对对对对……”

哪怕有一天张道遨叫他去死，江岸青也会认为他的祖师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谈殷斜了眼江岸青，默默在心里回了句迂腐。

看着阴阳怪气的谈殷，江岸青唇角轻翘，压低声音道：“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耳边突然袭来的热气，激得谈殷抖了抖，闪身一跳，与江岸青拉开距离，一脸“才不相信你的鬼话”的表情。

江岸青落在唇角的笑淡了淡，扫了谈殷，便没再继续说话，径直往前赶去。

谈殷抚摸着胸口，待气息喘匀之后才跟了上去。

谈殷：“张道遨在罗刹海都做了什么？”

【我不是给你背调了吗？宿主没看吗？】

谈殷：“你自己看看。就那一张A4纸，也叫做背调？重点人物，背调难道就不知道做得详细些？这个还需要我教你吗？”

【……】

【在那么紧急的情况下，我还能找那么人物的背调，宿主你就知足吧。】

谈殷：“话里话外你怎么听不明白呢？现在的重点难道不是给我找一份张道遨的齐全的背调？”

系统再度语塞，幻化出一只手，指了指前方停下来打量她的张道遨。

谈殷转了转眼珠，僵硬笑了一笑，抬手挥了挥，“嗨……”

怎么忘了这茬，张道遨可以听到她与系统的对话。

“小娃娃似乎对老夫的事情很感兴趣？”张道遨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细细的缝，眼周的褶皱也挤在一起，“何必去问别人，老夫不就在你眼前吗？”

谈殷笑呵呵地看着张道遨，尴尬地挠头，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这跟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然后舞到正主前面有什么区别。

“您这么厉害，我自然是想多了解些。”谈殷打了个哈哈，忙岔开话题问道，“鬼市已经开了吗？”

领头的那人指了指隐在一片幽绿鬼火中的牌楼，对着张道遨拱手为礼，“前辈，晚辈就不陪您进去了。”

张道遨应了声，挥了挥手，示意那人下去。

“走吧。”张道遨回头看了眼两人，大摇大摆地进去。

鬼市内的街道与人间的并无二致，不过是气氛阴森了些，除此之外，倒是没有太大的差别。

一入街道，适才还很热闹的鬼市立即安静下来，溜眼打量着三个人。

“该干嘛干嘛去。”张道遨左右扫了两眼，不耐烦地摆手吼了声。

安静了一瞬的街道旋即恢复如初，但暗地里都在注视着三人的动作，尤其是张道遨。

“老头，在这里不会有什么仇家吧？”被数不清的视线盯着，任凭谈殷心理素质再好，也觉得不自在，何况这里的氛围阴森森的，着实让谈殷生出来不安感。

“哦，有哇。”张道遨低头觑了眼被扯住的袖子，浑不在意道，“怎么，小娃娃想打架了？”

谈殷没好气地斜了眼没个正行的张道遨，时至今日，她还是无法将眼前这个人与她之前见到的画像联系起来。

“我可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哪里像某些人，就知道打打杀杀。”谈殷撇嘴道。

江岸青微微侧目，心虚地看了眼谈殷，发现说的并不是自己后，又默默将视线撤回，装作无事发生。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谈殷顺着江岸青撤走的视线看过去，恼了他一眼。

躺着也中枪的江岸青张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默默承受着谈殷的火气，毕竟他的确理亏。

“哈哈哈……”张道遨笑着捋了捋胡须，大力拍了拍谈殷肩头，“也就是老夫初来乍到，砸了几个铺子而已。”

谈殷连忙闪身，皱着眉眼，揉捏着肩膀，“您老未免也忒记仇了！”

感受着落在身上的或明或暗的视线，事情恐怕没有张道遨说得那么简单。砸的应该不是几家铺子，大抵是将整条街都掀翻了吧。谈殷突然有些后悔，她该也戴张面具的。瞧那些人毕恭毕敬的样子，想来也不会难为张道遨。过了这事儿，会不会难为她，倒不好说了。

“要不，我们还是快些吧。”谈殷没骨气地谄媚道。

“祖师，城中百姓众多，灾后还有许多事情需要做。”

“且走着。”张道遨看了眼两人，笑呵呵地往前走。

周围人声嘈杂，但谈殷却感觉自己如同一叶扁舟，漂浮在茫无涯际的海面上，随便一个大浪，便可要了她的小命。寻着些乱七八糟的话头聊着，谈殷心里的紧张感略淡了些，但只要一刻不说话，这种恐慌的感觉便会席卷而来。

顶着那么多视线，谈殷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人一多，谈殷内心便不由自主地发紧。小时候她总是穿着不合宜的衣服，先是比她身量大很多的衣服，等她长大，衣服小了，手腕脚腕都漏在外面。那时候，谈殷顶怕去到人前。即便后来工作，也尽量避免到人多的台上去。

“怎么了？”察觉到不对劲儿的江岸青低声问了句，默默往谈殷身侧靠了靠，将她罩在身侧，“哪里不舒服？”

知谈殷现在刻意避着自己，江岸青自作主张地隔着衣袖扣住谈殷手腕内侧。三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腕侧，江岸青细听脉搏的同时，往里注入一股法力。

她的手指有些凉，还带着点点汗意。一件披风兜头罩下，还特意将帽子立了起来。

“我在。”江岸青绞着系带的手指灵活翻飞，迅速在谈殷脖颈处打了个活结。

自小伴生的不安感局促感淡了不少，心跳声也渐渐恢复如常，谈殷缓缓转动眼眸，悄悄看了眼江岸青。不曾想，偏巧撞上他的视线，笑吟吟的眼睛，亮晶晶的，很好看，让谈殷心虚地别过脸。

江岸青离谈殷很近，便又想伸手去握她的手。手指隔着衣料，剑茧遍生的手指拂过谈殷手背，一阵酥麻感顺着手背传来，她轻轻颤了颤，出乎意料地没有蜷回手。没有得到拒绝的江岸青心中一喜，手指越发大胆起来，从她手背爬了过去，一点点侵略进她的手心。

汗意濡湿，谈殷掌心潮潮的。江岸青手指搭进去的那一刻，掌心的湿意似乎也淡了几分。他的手掌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燥而温暖，像是春日里温和的阳光，将她一圈一圈包围起来。

反手一握，江岸青大手彻底覆在谈殷手上。五指插|进她的手指间，衣袖堆叠在两人联起来的手腕间。

江岸青唇角的笑意更浓了，偷偷摸摸地看了眼被帽子掩住大半面容的谈殷。虽看不真切她脸上的表情，但江岸青可以肯定她现在也是开心的，他可以感受得到。

“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张道遨折身吼了声，视线下滑，落在两人手腕间堆起来的衣服上，旋即笑道，“老夫什么都没看到。”

话虽如此，但张道遨的眼睛几乎都要黏在两人十指相扣的手上了，满脸满眼写着八卦的味道。

谈殷被他看得紧，立马就要摆脱江岸青的手指。一挣扎，反倒被他握得更紧了。

“走吧。”江岸青偏头对着谈殷道，“不要松手，好吗？”

他的眼睛很好看，他瞳孔中倒影着自己的模样更好看。眉目如画，是嶙峋的山，汹涌的海，如今却安静下来，只剩下山的雄伟和海的温柔。只一眼，便叫人沉溺进去。谈殷看得出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往前走。

恍惚间，她好像看到一直笼罩在头顶上的那片阴云有散去的迹象。淡金色的光芒似乎从那朵厚厚云彩背后透了过来，一切都在朝更好的方向发展。她偷眼看着江岸青的侧脸，忽然想试一试。

被动搭在江岸青手心里的手指紧了紧，回应了他先前的力道。

江岸青心尖儿一颤，喜悦从心中涌了出来，还夹着一丝酸涩。这一刻，他的花开了。

一直以来，江岸青都坚定地认为谈殷也是喜欢自己的，就连祖师也是这么说。但谈殷不这么认为。直到今天，直到刚刚，他的山谷回响了。

“瞧你那不值钱的样子。”谈殷看着笑得灿烂的江岸青，小声嘀咕了句。

江岸青没应声，只是将手握得更紧了些。他想再用力些，想握着这双手就这么一直走下去。

“啧啧啧……”张道遨露出一副没眼看的表情来，“看来我这个糟老头子是多余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