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峥推门的动作愣在原处，看看目光幽幽看过来的岑鹤今，又见方定瑾一脸看好戏的表情，忽然觉得这门他就不该进。
“定……定然是这样。”宋明峥强硬地接上自己的话。
岑鹤今看着来人，上下扫对方一点，差点笑出声。
这不是那天闯岑府的另一位好兄弟吗，你和隔壁约好的？
惊人的巧合让岑鹤今发笑，竟也没注意到方定瑾落在他身上探究的目光。
“这位就是方少爷？”岑鹤今从善如流地接话，敛下长睫藏起眼底那点儿戏谑。
宋明峥没认出来对方，尽量维持着一副友好的做派回道：“是的，幸会。”
“嗯。”岑鹤今意味深长地应了一声。
没有想到将军府的少爷还有潜入别人书房的爱好。
如果不是时机不对，岑鹤今就想这么说了。
宋明峥抓住机会悄悄靠向真正的方少爷，表情一言难尽：“这是那天在街上的另外一个人吧？他是谁啊？”
岑鹤今见两人有话要说，自觉地晃去房间的另一侧看看怎样才能知道隔壁的情况。
方定瑾看着对方的动作，悠闲道：“不清楚。”
“整挺好。”宋明峥一脸麻木，“你们这个年纪都喜欢追求刺激？”
瞒这瞒那的是交友呢还是结仇呢。
“你刚才去看到五皇子的人了吗？”
“这不是马上就来说事了吗。”宋明峥表情忽然严肃起来。
“你也好那位小朋友也好，趁现在赶紧从侧门乘船离开，这次五皇子的行动是向皇帝请示过的，如果是陈寅亲自出手就算是你也得去牢狱里走一遭。”宋明峥忌惮地示意窗外。
他们进门时全场的焦点都在岑鹤今身上，再加上方定瑾刻意隐藏了气息，鲜有人注意到他们的动静，便以将军府的身份提前上了楼。
至于画舫上的那群少爷公子，方定瑾率先下船之后就没再管他们，任由他们选择来去。
侧门处的船只是宋明峥刚才出去一遭临时拦下，为的就是方便逃离，可此时聚缘楼的四周不知何时已经围上了些许船只，隐藏在阴影里的是装备齐全的官兵。
一旦错过时机，怕是事情会闹到老将军那边。
方定瑾收回视线，难得地犹豫了一会。
岑鹤今推开一侧的小窗，旁边似乎聚了不少人，热闹的动静隐隐传过来，只能听得清只言片语。
方定瑾这时走近他，终于有机会说出那天被打断的话。
“你想找的那个人叫田豫，是田家一个不受重视的次子，平时都充当其他几位少爷小姐的奴仆一类。”
岑鹤今侧身离方定瑾远了一点，看向他：“你又知道了？”
方定瑾没有解释的意思，笑嘻嘻道：“闲的没事，爱听八卦。”
岑鹤今不置可否，没打算主动问对方这人跟岑府有什么渊源。
先不说对方就凭他一句话可能怀疑他的身份，旁边还有另一个闯过丞相府的人呢，指不定就是一丘之貉。
见岑鹤今没有追问的意思，方定瑾手一撑坐上窗台，身后就是月色下的习习凉风。
他挡住岑鹤今面前的视线，眼底带上了一点儿认真：“你知道五皇子吗？”
岑鹤今挑眉：“五皇子怎么了？”
据他所知，清月国的五皇子自小只在乎琴棋书画，曾在十三岁时以一曲赢得万众喝彩，但也仅限于此，在这之后就再也没出现在大众眼前。
更多的消息需要深入探查清月国才知道，当时的他并没有那么多闲心。
方定瑾侧头望向宽阔的湖面，幽幽的声音传来：“清月国皇帝的统治看似安稳无虞，实则早就在渐渐分散到不同势力之下。”
“太后、太子、二皇子。”方定瑾顿了顿，一丝期待在眼底浮现，“如今又多了个五皇子。”
岑鹤今在对方的语气里察觉到一点不对劲，转头去看门边。
宋明峥不知何时退了出去，此时房间里只剩他俩。
岑鹤今若有所指道：“都是皇家的人在自己打自己，有什么好看的？”
方定瑾这才移回视线，赞同道：“你说的对，他们打来打去却总想拉外人下水，真没道理。”
“外人是指？”岑鹤今慢悠悠抛出问题。
“那可多了去了，因为知晓秘密被掩埋在地底的人，因为被忌惮而处处被施压的人。”方定瑾知晓对方在套话，依旧顺着说下去。
“就比如，位高权重的丞相府里不正是人人自危？”
岑鹤今骤然听见熟悉的称呼，心口不自觉多跳了一拍。
他藏下异色，像是刚提起兴趣一般：“丞相府？”
“你想知道吗？”方定瑾忽然间不说了，如同抛出鱼饵般静静等待。
岑鹤今默了默，无声地对上了方定瑾探究的视线。
半晌，岑鹤今转身朝门走去，笑道：“也不是很想。”
三步、两步、一步……靠近门边时，身后忽然传来对方的声音：
“我说，丞相府里可没几个好人。”
岑鹤今脚步一顿，手搭在门扉上。
“你说的对。”
静了一瞬，他露出一个莫名的笑容，肯定了对方的话语。
……
木门开启又合上，四下的议论声因为来人蓦地静了一瞬。
“梁兄！你竟然真的回来了，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有人出声打招呼，梁卿隐带上友好的笑意朝人回礼：“前几日刚刚回京城中，这被田兄请来才有机会见到诸位。”
沉默的气氛这才渐渐回温，田豫忙招呼大家继续刚才未尽的一局游戏。
此时进来一位聚缘楼的小二，田豫吩咐人去备好房内的吃食茶饮，对方听话地点点头。
田豫凑近梁卿隐，正打算说什么，就见对方忽然拦住那小二。
“慢着，你怎么戴着面具？”
小二似乎愣了愣，垂头用微哑的声音回答：“自幼烧坏了脸，管事怕我吓着客人，才出此下策。”
同样的话术，已经是岑鹤今第二次使用，用得可谓是得心应手。
梁卿隐犹带怀疑，倒是田豫随手将岑鹤今挥退，笑道：“何必在意一个小厮，大不了让他退去就是。”
岑鹤今识趣地离远了几步，拎着茶壶替其他几位客人满上，其他人根本就不曾注意一个无名的下人。
梁卿隐只得压下那莫名的怪异，低声回应着田豫的几句话。
岑鹤今正准备找个什么理由重新接近，就听身边的几个人不怀好意地嘀咕了几声。
“这么久没见了，他还是端着那副架子。”
“嘻嘻，毕竟都快成为真正的乘龙快婿了，自然看不起我们这般玩乐。”
“真是的，明明都自请去远地为官了，怎么还回来？”
“估计是嫌弃地方偏远，终究忍不住回来了吧。”
几个人交流得有来有回，不一会儿声音就大了起来，周围的人听到动静，自然知道是在指谁，对视间眼里尽是戏谑。
岑鹤今悄悄抬眼便看见梁卿隐抿着嘴，下颌线紧绷，明显也听到了这边的对话。
从刚才方定瑾的话里隐隐可以猜出这边有五皇子的人，只是不知究竟是潜入岑府的田豫又或是谁。
按理来说五皇子同丞相府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冲突，但架不住树大招风，谁都有可能来掺一脚。
终于有人受气氛鼓舞，直接朝梁卿隐喊道：“梁兄这次回来可是为了那婚约之事？”
此话一出，登时响起不少窃笑。
桌上的牌戏还在继续，有人悠悠附和起来：“等到梁兄飞黄腾达，那还会在意我们呀。”
梁卿隐脸色白了白，却还是语气温和地应答：“我这次回来是为了处理一些家事……”
“家事？”出口问话之人嬉笑两声，“也是，丞相府的事可不就是家事吗？”
此话一出，不仅梁卿隐，就连岑鹤今都动作一顿。
岑鹤今默默直起了身，审视般看向僵在原地的梁卿隐。
梁卿隐身量高长，宽袖长衣下的身形略显消瘦，眼下略有疲色，衣角处还有一小节绣上去的修竹。
倒是……符合岑鹤今对一些文人的刻板印象。
岑鹤今在人群之后，其他人注意不到他，而梁卿隐此时却低下了头没有说话。
田豫此时解围道：“梁兄今日也是来玩，在意这么多做什么？”
人群里一边倒地起哄，哪会让对方这么轻易躲过去。
“田豫你也别假惺惺做和事佬，我们可不是因你而来的。”
“嘿嘿，大家不都是冲着你说的那位大人才过来的吗？怎么，梁兄这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也想过来分一杯羹？”
眼见大家说的话越发直白，田豫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哟哟，还说不得了？”有人指着田豫笑道，“人家梁兄仗着跟那岑二小姐的娃娃亲快活了多少年，如今这么小气？”
“岑府这高枝寻常人想攀都攀不上，也就梁兄有这好福气了。”
“别这么说，依我看啊，岑府也不知道还能在这位置上待多久，梁兄怕是急着找下家才对。”
岑鹤今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这群人，忽而有一种莫名的怒意涌上心头，垂在衣侧的拳头紧了紧。
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的梁卿隐突然反常地笑了两声。
那笑声如解脱般轻快和自在，惊得剩余人都愣在原地。
梁卿隐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悠悠道：“是啊，寻常人哪有这般福气？”
“既然如此，就由你们来充作我的敲门砖吧。”
随着梁卿隐自言自语般的话音落下，楼下忽然传来尖叫惊呼声。
“陛下有令！所有人全部缉拿！”
桌椅翻倒间还有官兵的怒喝声，混乱的动静传上楼来，房内的所有人静若寒蝉，一时间落针可闻。
有反应快的人一脸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撕破脸后不再掩饰面上嘲弄之色的人。
梁卿隐享受般扫过一张张表情多样的脸，忽然一道人影闪过身侧。
他下意识躲开，回头才发现是刚才进门的小二夺门而出。
即将面对的成功让梁卿隐大发慈悲地放过这一段小插曲，任由对方做无用的挣扎。
……
岑鹤今寻着楼梯往上走，来到了全然漆黑的五楼外栏，此时往聚缘楼周围一看尽是围堵的船只，远处的岸边反常地灯火通明，聚集着大批的人。
望向泛着危险幽光的湖面，岑鹤今心底划过一丝挣扎。
身后忽然传来响动，岑鹤今猛地回头，就见方定瑾不知何时跟了上来。
“你来得……”岑鹤今面色一松正打算开口，却忽而察觉到不妙。
只见方定瑾慢慢叹口气，抬手间从袖口处抽出了惯常用的折扇。
对上岑鹤今逐渐怀疑不定的眼神，方定瑾幽幽一笑，毫无犹豫地抽身袭去——
长期风吹日晒的木板响起陈旧吱嘎声，岑鹤今轻巧躲过来袭，皱眉道：“发什么神经？！”
方定瑾全然不理，展扇击往对方闪躲的小臂，登时划出几道裂口来。
岑鹤今怒气上来干脆闭了嘴，掏出一直藏于身上的匕首，尽全力回击。
朦胧月色下，独立湖中的高楼外侧徒留两个黑影分分合合纠缠在一起，这场精彩的表演唯有高悬在天边的圆月一位观众。
凉风如利刃般刮过脸侧，岑鹤今被逼到栏边，身后的围栏只轻轻一碰便发出不堪重负的轻响。
方定瑾终于站在他面前三步之遥停下，轻叹一声。
“好像我们第一次见面也是这样的场景。”
岑鹤今抿着嘴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方定瑾收起折扇慢慢走近岑鹤今，后者举着的匕首反着光，将月色都衬得锐利起来。
方定瑾毫无畏惧，竟真的顺利走到了岑鹤今面前。
少年淡漠的神情里终于泄露出一丝无奈：“你真的……”
话语未尽，方定瑾伸出手——
推力传来，伴着围栏清脆的断裂声，岑鹤今从高楼之上坠下。
作者有话要说：宋明峥：瞒这瞒那不好！
方定瑾：我不信，试试。
岑鹤今：呵呵。
本来目测三千字写到坠楼这一部分，还能再接上一段情节，但有点错误估计了于是下一章再接吧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