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府迎来的第二位住客是赛绩，他不用备战菀州，所以收拾行囊「投宿」世子府。

缪泠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旁敲侧击一圈毫无所获，结果是赛绩自己暴露，他突兀地争取住进慕容映隔壁院子。

缪泠的气恼都写在脸上，不爽道：“林晟让你来看着慕容映吗？陛下都同意我把人带回来的，偏他不信任我！”

烦死了，林晟就是觉得她做不好。

赛绩没想到缪泠会这么生气，慌忙解释：“慕容映善于浑水摸鱼，曾经差点弄得凌国宫变。大王担心因为他是王荇之师父的缘故，世子便对他过于信任。”

缪泠气道：“他先学着信任我！”

她觉得难过，自己肯定是让林晟失望了，林晟从前没有这么不放心。但不得不承认她确实做得不好，既没有积蓄足够的力量，又不肯跟太子处好关系。

看见赛绩尴尬地站着，缪泠立刻心软：“你做你的事吧，改天我跟林晟说清楚。”

赛绩欢快地应一声，赶紧跑回院子关起大门，生怕缪泠反悔赶他走。

等到赛绩离开之后，清荷提醒道：“三娘最近怎么乱发脾气？”

“哪有？”缪泠反驳。

“先头还跟管侍郎甩脸色。”清荷举例。

缪泠一听就来气，不以为然道：“我不应该生气吗？他们想要去母留子，将苏姬处死。管用还好意思来探我的口风，希望我不要插手。他们简直……”

缪泠想不出新鲜的词汇，只能狠狠地骂一句：“不是人！”

俩人正说着，钱嵩便来了，正是为了苏姬的事儿。

钱嵩把这事儿拔得高，已经不限于皇室丑闻，而是说：“多年战乱，多得是女子独留家中惴惴不安，便是另寻他人也没什么可指责。”

她小小声补充：“便是寻到叔伯，在民间也是常有的事儿。”

清荷不太认同，说：“皇家应该作为表率。”

钱嵩只赞同一半：“不能为表率也不该死啊！”

俩人议论一会儿，没有争吵但是各执己见。清荷肯定是有点儿偏心林晟，觉得苏姬愧对林晟，如今种种都是活该。

缪泠轻轻抬手制止争论，有些任性地说：“有关太子的每件事都让人觉得讨厌！”

钱嵩仍然争取道：“你觉得烦扰，我也要说。不要把她视作大王的姬妾，也不要牵扯太子，单单就说普通人家里女子在丈夫战死沙场之后投向叔伯怀抱，如今丈夫意外归来，女子该何去何从？就此把她赶出家门，然后当作没有这回事继续兄友弟恭吗？”

林晟好像就是这么做的……

以前觉得没问题，被钱嵩这么一说，发现林晟真绝情，苏姬真无辜。

“何况她还生了孩子，这孩子长大懂事之后如何自处？所有亲人都是逼死他母亲的刽子手。”钱嵩忧愁道，“家里如此行事，能不能好好养育这孩子还不一定呢，孩子留下来也是遭大罪。”

缪泠定定地看着钱嵩，突然笑起来：“你说得是事实，可我不理解。”

钱嵩：“因为你不是苏姬，不曾像她那样努力求生。”

缪泠天真地问：“从前难道有人谋害她？”

钱嵩气恼得不知如何是好：“真是跟你说不着！”

清荷倒是能理解，代为解释道：“苏姬本来就是依附大王，大王不在难免心慌。好比禽鸟失去大树，即便没人欺负，也怕风雨骤至。”

钱嵩：“怎么没人欺负呢，想想也不可能，又不是你们侯府。唉，我跟你们一个都说不着！你们过得太好，哪懂人间疾苦？”

缪泠重重地把杯子一放：“你去找懂的人吧！”

钱嵩赶紧坐到身边搂着哄着：“羡慕你呢！”

俩人在一张椅子上挤着玩，缪泠这次是真生气，很用力掐弄钱嵩的腰肉。

“真疼，快放手，你也是习武的。”钱嵩告饶，“我说错话嘛！就当你也是苦过来的，好不好？”

缪泠推一把，让她回自己的座位：“我是不懂，但我也不认为苏姬是大罪过，毕竟林晟都没追究。可是我确实不理解苏姬，更不懂什么样的未来对她有益。简而言之，我不知道如何安排她。”

“你们每个人都有清晰的目标，而且知道如何实现，我只要稍微助力即可，缺钱给钱、缺人给人、缺机会给机会。清荷想要跟我一起游历人间，王荇之想要拜师学艺，钱时桦想要富强，方定桐想要承袭父亲志愿，你想自立自强……可是苏姬想要什么呢？她遇见我，初时说想要太子，我说太子如今非比寻常，她又说想要林晟。”

“钱姐姐，我是爱做媒，可我不能按头让太子或大王爱护她。”

钱嵩沉吟片刻，问道：“你能带我去见她吗？问问她是怎样想的。”

缪泠撇撇嘴：“她是怎样想得重要吗？她想就有用吗？而且，她能想清楚吗？她曾来找过我，说郑亮要谋害孩子，你说多荒唐！郑亮再娇蛮蠢笨但至少光明磊落，才不屑做这种事。她跟我作对，就努力学着当御史，她要报复太子便破釜沉舟、背水一战、鱼死网破……”

钱嵩遗憾道：“你打从心里不爱护苏姬。”

缪泠想辩驳，但仔细想想自己对苏姬确实没有什么好的评价，从前只是觉得苏姬还算安分守己，是个省心的人，如今她连这个优点都失去。

清荷维护道：“我们姑娘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要爱护她？”

缪泠自省道：“我知道这样不好，可能是受林晟影响，我没法儿以平常心看待苏姬。”

最终，世子府为这事儿开一个大会，长夏和凛冬也参与讨论，外头的钱时桦和白娘子被请来，连宫里的王荇之都接出来。缪泠说自己一个人不公正，听听旁人都是怎么看待。

起先大多数人觉得这事儿宫里头自做决断，旁人管不着。

缪泠听得火起：“分什么宫里宫外，就当是你的邻居娘子生下一个大伯的孩子，现在全家要把她杀死以掩盖丑闻。你听见动静了当如何？”

白娘子弱弱地回答：“就算不能出手相救，好歹帮忙报官。”

钱时桦笑了笑：“她家阿翁就是官。”

方定桐指一指自己：“还有一种人，监察百官。”

钱嵩无聊地转着茶杯：“说得都是废话，你们得去泰山报告上天作主才行。”

这件事一时没有结论，因为没有人知道苏姬心里怎么想。但有一个极「坏」的影响，既然世子府里能公开讨论，百姓便不再顾忌。

皇后把缪泠找去谈话，让她适可而止，缪泠反而吓唬皇后：“大娘娘莫要帮那些臭男人说话，反教天下女子寒心，如今百姓大多同情苏荷。”

皇后非但不制止，还被缪泠「带坏」，皇上只好亲自把缪泠召来骂一顿：“我是太惯得你，越发放肆！”

缪泠仍然倔强：“陛下不是自比寻常人家吗？寻常人家哪有动不动杀儿媳！”

皇上听懂了，冷笑一声：“你这是物伤同类？”

缪泠顶嘴：“我是不懂为何轻易取人性命？有因为争抢、复仇，甚至意气用事而杀人，从来没听说为图省事儿而杀人。”

皇上气得扔一只茶杯摔碎在地上，骂道：“放屁！”

缪泠头硬：“陛下从来不跟我生气，这是被说中了。”

她把林焕吊起来，他不生气；她撺掇着林晟带兵进宫，他也不生气。这会子为一点小事却气得摔茶杯，可不是恼羞成怒？

太监急得不知道能去哪里搬救兵，好像找谁都来不及，便把管用推进殿内。

管用没准备，但知道如何做一个合格的天子近臣，「扑通」一下往茶杯碎片上跪：“陛下恕罪，臣传达不当令世子误会。”

管用真能豁出去，跪得特别瓷实，鲜血一点点在他身下晕染开。

缪泠鼻子酸酸的，反思自己确实太任性。皇上日理万机的，他就是图省事儿杀一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

“臣知错，臣误会陛下。”缪泠顺着台阶下。

“滚！”皇上吼一句。

缪泠扶一下管用，说：“你先滚。”

管用小声说：“我还是陪着吧，有外人在，你们都能收敛点儿。”

“你的腿？”

“我有数。”

“那我长话短说。”缪泠说完悄悄话，转头对皇上大声说道，“陛下觉得苏姬麻烦，甚至算得上丑闻，处置她不过是为了维护天家颜面。可是如今说开了，我们发现百姓并不指责苏荷，甚至颇为同情她。确实有那么几个不着四六的爱说闲话，那又有什么要紧？他们本来就爱说屁话，没有苏荷的事，也要编排出一段皇宫秘闻。而且，臣发现苏荷的事并非个例，皇家为难，其他人家也是一样不知所措。天子为万民表率，不若此事也做个表率？此事若能有个章程妥善处理，天下能少几多悲剧。”

皇上不以为然：“什么章程？”

缪泠回答：“让苏荷说话，不能因为她糊里糊涂就不让她表达。若是一个苏荷说不清，那就让千千万万个苏荷一起说。陛下，解决此事的关键是让苏荷接受自己，同时让旁人接受苏荷。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不坏纲常、不乱家庭，维护社会稳定，也许让苏荷好好活着，更能达成这一目标。”

皇上不怀好意地笑起来：“让苏荷自己说？她如果说要回到晟儿身边呢？”

缪泠丝毫不慌：“那也要林晟愿意，也要让林晟说话。譬如将士大胜归家发现妻子另结新欢，他若想要重修旧好亦无不可，但不能他不愿意却硬逼他去做。”

“一个想修好，一个不想，怎么办？”皇上问。

“我让方定桐拟个章程。”缪泠说。

皇上无奈地看着她，指一指管用的伤口，对他俩说：“都滚。”

管用的伤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