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伏下身子，将头抵在地面之上。

众人看不到他的表情，却听到了低泣声：“当时孤雁刀闯入大殿，声称是我害死师父，为保护我，小师弟他……让我先走，慌乱之中却一剑刺中了二师兄。”

慕容羽又疑道：“你此番说辞，未免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孤雁刀道：“你都能感觉出不对，我又何尝不是，事后我再次潜入冢门，才听说当夜二师兄身故，小师弟承认了弑师杀同门罪行。”

“他是为了你？”李软软问道。

“仍有疑点。”柳清霜微微蹙眉，质问道：“你未必知晓孤前辈非他所杀，也许他杀了人折回恰巧被你碰到，况且孤雁光也是死于他之手。”

“绝不会！”孤雁刀抬起头，双目猩红：“他绝不会如此。”

“你曾事后证明这一切都是孤雁刀所做？所以你才会要杀了他？”

“不错！我去看过二师兄的尸体，致命伤并不是那一剑，而是背后有人偷袭那一掌，当时在他身后的就是孤雁刀。我去找孤雁刀对峙，亲耳听到他与旁人私下密探，我才知此事全是他所为！只可惜我武功不济被他打成重伤。竟连小师弟最后一眼也没有看到。孤雁刀心狠手辣猪狗不如，他死不足惜！”

孤雁刀戾气横生，怨念极重：“只是可惜他没有死在我……”

“前辈。”

李软软突然喊了一声。

她害怕极了，感觉如果不阻止，下一秒孤雁剑就要说出孤雁刀非他所杀。

这一嗓子太过突兀，将众人吓了一跳。

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移到了她的身上。

她气息微乱，佯装镇定道：“若据你所说，那冢门其他人呢，你为何要杀了他们？”

孤雁刀抬起头来。

目光移向殿外，落在空无的虚空里，浮浮沉沉，不知在看什么，又好似回忆着什么。

他好似回到了孤雁影被行刑的那天，就在这个大殿前的院子里。

当他拖着伤重的身体前来看到的却是早已死去的小师弟，他满腔恨意难以言表，他恨那个坐在门主之位的罪魁祸首，更狠曾经那个傲然不驯的自己。

“倘若你所说为真，为何不找八大门伸冤？”慕容羽对此仍是存疑。

此事听起来荒唐，却不失真实。

李软软猜想，大弟子孤雁刀此人倨傲狠毒，他本是锻器堂的大弟子，奈何师父座下其他弟子皆比他优秀，作为如此性情之人岂能忍受。

最小弟子竟继师傅之后锻造出了第二把神器，孤雁刀岂能容忍，于是找到了受打击失落颓废的三弟子孤雁剑。挑拨成功后，孤雁剑离开，师父重病缠身，他慢慢掌握了冢门，不曾想孤雁剑竟又回来了，所以设计陷害了接下来的事。

从当时在牢里孤雁刀残忍对待牢中之人也能看出，他所讨要的‘天蚕丝’想必是他此生锻造出的唯一神器。只不过不曾面世便被沈之温拿走了，他又岂能放过，所以才会气急败坏的严刑拷打。

李软软轻轻叹了口气。

此事之复杂，无非在于一言。

执念。

孤雁刀颓累的闭上眼睛，他已经不想再解释，不知是否是在这些年中经历了什么，对于八大门已然不信任。

慕容羽没有再问下去。

一时间，所有人都保持着缄默。

烛光渐弱，已至尽头，众人方知，即将天明。

孤雁剑突然倒地，剧烈抽搐起来，两名弟子都按不住，他翻滚了几下，最后七窍流血，渐渐停止了抽动。

慕容羽制止了上前的弟子，亲自上前查看。最后看向柳清霜，皱着眉头摇了摇头：“牵机引。”

原来孤雁剑在袖中藏了一枚毒针。

如此场景，实在凄凉，在场之人心中无不沉重。

李软软沉默少许，看向慕容羽，小声问了一句：“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不知当年之事，无法评断。”慕容羽答，心情也是诸多复杂。

李软软点头，“真假又如何呢。”

不知过了多久。

众人各自忙碌起来。

李软软坐在门口的栏槛上，瞧着漫天乌青。

感觉身旁有人靠近，一抬头，那双俊朗的脸出现在眼前。

慕容羽对着她笑了笑，笑容不如昨日那般干脆爽朗，带了一丝颓累。

老大夫从他身后走出：“姑娘，老朽为你清理一下伤口。”说着亮出手中物件，生怕这姑娘再因此发怒。

慕容羽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莲门的药师。杜老精岐黄药到病除，是善门所出之医，姑娘可以放心让杜老为你医治。”

李软软扶着门扇起身行礼：“多谢杜老，方才情况危机，小女子多有失敬。”

杜老和蔼一笑：“老朽晓得，捉贼捕凶之事老朽自是帮不上，可医治伤患还能帮得上忙。都是为了冢门之事，老朽不至于为此事忧记。”

说着已经扶着李软软坐下，开始查看伤势。

腿部早已肿胀，血迹干涸。

杜老清理伤口周围血迹，而后打开瓶塞，将药物洒在伤口上。

“嘶……”刺痛使她冷吸了一口气。

慕容羽早已偏过头，听她痛呼又不忍开口：“怎么了？”

杜老道：“这个药是有些痛，但效果会好一些，姑娘须得忍忍。”

“嗯。”李软软颤颤应了一声。

包扎好后，杜老又叮嘱了几句，想要离开。

李软软忽然道：“我曾误食一颗毒丸，能否请杜老为我辨上一二？”

杜老看了看慕容羽，慕容羽道：“可是在刑房时孤雁刀逼迫你所服？”

“不是，是我不小心误食。”李软软摆手。

杜老见状便又坐了下来，双指按上纤细的手腕，细细号起来，过了片刻又查看了几处。

过了好大一会儿，才道：“姑娘非中毒之象，只是有些身弱体虚之症，日后多注意饮食避虚寒，耐心调养即可。”

这倒是奇了。

杜老是善门所出，医术按说毋庸置疑。可沈之温当时明明让她咽下去了一颗药丸。且自己目前也并未有任何毒发迹象，难道只是为了吓唬她？

可是按照她揣摩反派的性格来说，沈之温不可能做无聊之事。

于是，李软软又换了一种问法：“那有没有可能这个毒药暂时不会发作，从而使人察觉不出？”

杜老摇头：“并无这等毒药。”

略一停顿，又道：“倒是有一些隐秘之术所养的蛊虫会如姑娘所言，但此等毒物稀少难寻，贵如千金，且八大门有规定，纵使有门派存蛊一般不会轻易放出。姑娘大可放心，即使是暂时不会发作之毒之蛊，是毒损体，必浮体之表象。因此，老朽可以肯定姑娘并非中毒。”

他对自己的医术十分自信，说罢就站了起来。

李软软还在疑惑，就听杜老又补了一句：“若是姑娘执意说自己吃了毒药，如今姑娘身上却无毒。也只能说姑娘体质特殊，百毒不侵；亦或者体内有比此毒更厉害之物，能够溶解百毒。只是这两种现象，渺茫也，老朽亦不曾见过。”

杜老摇晃着脑袋离开，慕容羽抱拳感谢目送。

李软软也行礼感谢。

并不是质疑杜老的医术，而是太了解反派，加上她又这么怕死。

既然杜老都如此说，也只好勉为其难的信服了。

李软软失力坐下，慕容羽也坐在旁边。

二人背对而坐，彼此无言。

李软软想起自己今夜行为不免有些后怕。许是被那个姑娘的死刺激到了，当时竟然直接强出头，差点小命不保，真是过于莽撞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慕容少侠，方才我……是否有些僭越了，毕竟是八大门之间的事，我……”

她犹豫不决。

慕容羽摇摇头：“不会。正义之举不分门派，我看的出来姑娘有善心。此事，算是姑娘帮助我等解决了一件麻烦事，若日后姑娘有何需要，我慕容羽必当尽心竭力 。”

“慕容少侠客气了。”李软软知道，即使没有她的帮忙这件事最终也会水落石出，毕竟主角都是有光环的，更可况男主这等正义之士。

“对了，”想起还不知道少女的名字，慕容羽习惯性地张口问道：“敢问姑娘尊姓大名？”

话一出口，方知愚蠢。

因不常与女子打交道，竟将寻常男子之间那一套随口搬出来了，他忙改口道：“芳名，姑娘芳名。”

忽闻一声轻笑。

李软软和慕容羽同时看去，柳清霜已至门前，在她唇边看到了那抹还未消散的笑容。

柳清霜一直都是给人一种冷淡静默的感觉，面容上也没有太大的波动，不曾想她笑起来竟如此美。可惜的是如昙花一现，也只是一瞬，便绚丽绽放结束了。

但能看到这一瞬间的美，也是足够了。

慕容羽略显窘态的站起身，话都说不利索：“师姐……我……是来送药的。”

心急的解释，生怕柳清霜误会什么。

柳清霜微微点头，双手作礼：“莲门莲门主亲传二弟子柳清霜，敢问姑娘是……”

“李，我姓李。”李软软只道了姓氏，对柳清霜却是十分尊敬，本欲站起被柳清霜阻拦了：“李姑娘腿伤严重，莫要多动以免加重伤势。”

李软软恭敬不如从命，安心坐了下来。

幻雪门分裂成八大门后，十年间一半门派渐渐隐于江湖 。

如今甲门威震江湖有趋势成为江湖之第一门，而莲门算得上八门中可以与之相提并论的一门。

其门主莲珩乃是昔日幻雪门老门主最宠爱弟子，柳清霜是其徒弟，这等分量着实不轻，八大门中外门弟子任谁来了都尊得一声师姐。

见柳清霜仍未离开，反而打量着自己，李软软问道：“柳女侠是有事想要问我吗？”

“李姑娘唤我清霜即可。”

柳清霜颔首：“有些疑问，望李姑娘能够解惑。”

慕容羽看了看她们二人，凑到柳清霜旁，轻声道：“霜师姐，李姑娘是个好人。”

柳清霜亦低声回之：“羽师弟放心，我并非为难于她。”

既然这么说，慕容羽也不好再多言。

莲门以莲为门徽，门规森严，门中之人遵道秉义严以律己被江湖人誉为高雅之士。

而门主莲珩仅有三名亲传弟子，柳清霜占据第二。她自小在莲门长大，被寄予厚望，不同于慕容羽，她对于任何人任何事都十分敏缜谨慎。

李软软心知柳清霜并未信任于她，对她抱有怀疑态度，所以心下留意几分，点头应允：“柳女侠请说，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柳清霜盯着她的眼睛，周身清冷感更甚，一字一句道：“李姑娘，方才你怎知那男子是易了容？”

李软软迎上她质疑的目光，但并未开口。

不是不答，而是不知作何解释，她只是在看过有些人整容后有脸部不协调的后遗症，本来想着电视剧中常有落山坠崖坠海后主角脸受伤遇到神医改头换面的剧情，寻思这男人是否也如此。这倒不是她瞎猜，毕竟是有依据的，八大门之一的善门就有位‘妙手回春’‘起死人、肉白骨’的医仙前辈。

她只是诈诈他而已，谁料，不是整容，竟是易了容。

李软软道：“我见他言语之间脸部太过僵硬有些古怪，所以有些怀疑，也是误打误撞，巧了。”

“只是如此？”

“正是如此。”

柳清霜沉吟片刻，不知在想什么。

李软软也不知这番话能否让她相信。

半晌，柳清霜微微颔首，目光落在她的腿上，默了默，又说几句客套话便离开了。

慕容羽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李软软问道：“慕容少侠和柳女侠接下来要回莲门了吗？”

“是。我们要带孤门、孤雁刀和孤雁剑的尸首回莲门复命。”

他顿了一下，眼神坚定道：“当年之事虽久远，莲门也不会坐视不理，定会全力查出当年真相，还逝者清白。”

李软软点点头，莲门是八大门正义之门，既然男主如此说，必也会做到，后续之事不须她再操心了。

冢门事了。

这事也不会怪到沈之温头上了。

如今，只是惦记着如何去找沈之温。

一些弟子已经收拾好大殿，正在搬运套进麻袋子的尸体。

慕容羽问道：“李姑娘接下来要去哪儿？”

李软软忽的想起书中男女主与沈之温下一次相见的地点便问了出来：“慕容少侠可知陌山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