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路上，宋澄之心中便莫名有些惶然。

宋生姜看得不解，五十个铜板换来了一罐盐和一斗粮食，他们短时间内都不用发愁吃的问题了。

他还不知宋澄之究竟听到了什么。

一直到林渺渺家附近时，宋生姜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

林家宅院外围满了巡院的差役，当然，看热闹的村民也是不少。

前几日还嚣张跋扈到处撒泼的林家祖母，此刻被三两差役用铁链缚在角落，像只丧家犬似得低伏着哭嚎喊冤。

她旁边，林渺渺面色冷如冰霜，一言不发，连同林家的三户佃农和家奴们一同垂首跪在原地。

宋澄之越过人群，一眼看见了她，目光相触一瞬，林渺渺躲闪着瞥向远方。

差役们还在林家宅院内来回搜索，数斗雪盐被翻找出来，挨个摆在了宅院门口。

围观的村民们惊得咋舌。

他们之中很多人，已经许久吃不上盐了。精神萎靡，连青壮男子都佝偻身躯，看着这一幕，几乎气得有力将牙齿咬碎。

还有听闻消息赶来的黄阿婆。

她孙子买来的私盐，便是出自林家祖母手中。

现如今，她的孙子还在床上半死不活地瘫着。全家人为了照顾这个被林家婆子哄入歧途的小孙子，给衙门赔钱赎命，重金聘医。欠了一身外债，还误了春耕大事。

黄家现如今就如陷进了泥沼，一筹莫展，满腹心酸。

她简直恨不得冲破差役们围起来的屏障，用手里的短刀亲手了结了林家这黑心婆子。

只可惜，她被差役们架着肩膀，并不能跨越屏障近身过去。

气急了的黄阿婆只好抓了一把泥就朝林家祖母身上扔去，以此泄愤。但有不少尘土都撒到了林渺渺和那三户佃农身上。

宋澄之赶忙上前，抓住了黄阿婆的手。

“黄阿婆，你这样会伤到渺渺和无辜的人……”

黄阿婆还想挣扎，可竟是拗不过宋澄之的手，只好作罢。

她泪中带着苍凉的笑，仔仔细细地看着林家祖母是如何被差役们收押，就好似自己大仇得报。

林家祖母贩卖私盐一事，以抄没家产、收押要犯，暂作了结。

林祖母被差役们带上了牢车，一路往巡院狱所去了。家中财产抄没一空，两名家奴和三户佃农也属财产，都被带走，发卖去了别的田庄。

尽管林家祖母一直苛待林渺渺，林渺渺也不喜这位祖母的行事。

但遭遇巨大变故，她整个人就像垮了一样跌坐下去。

差役一走，宋澄之就箭步上前，牢牢扶稳了林渺渺。

宋生姜心中有股说不出的痛快，又不好显露，就沉脸立在林家宅院门口挥手驱散了众人。

黄阿婆还算清明，并未打算为难林渺渺，早就跟在牢车后面，执着地抓着砂石、树枝砸人，几乎跟了一路。

宋澄之很顺利就将她扶进了宅院内。

落锁后，宋澄之开门见山问：“渺渺，你爹娘呢？他们有参与这件事吗？”

林渺渺摇头，“那些盐是我娘在盐场买的，那时候只是有了传言，盐价尚未上涨。斗盐百文，我爹娘共买了六斗。倒卖的事，是祖母瞒着我们……”

宋澄之：“糊涂。现如今明家盐号和官府摆明了早已勾结，沆瀣一气。就是为了挣这笔差价。以前追捕私盐，捞不着油水，巡院差役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如今，他们定会为了那笔差价，倾尽全力找寻私盐贩子，买卖同罪，施以重刑！”

黄阿婆的孙子已经是前车之鉴了。

林渺渺听得心颤，“我爹娘会被连累吗？”

宋澄之没答，心中全是悲观的猜测。

宋生姜也约莫明白其中的道理，叹道：“你祖母真是不管不顾，为了钱银，冲昏了头脑。”

林渺渺还陷在无尽的恐慌中，宋澄之环着她的肩膀，轻轻晃了晃，“渺渺，你想好你怎么办了吗？”

现在不是蒙着头哭的时间，林渺渺愣怔着反应过来。

她梗着脖子，思量道：“要先……给我哥哥去信一封，再托人打听我爹娘在盐场那边的情况。”

林家祖母实在可恨，但又与自己血脉相连，到底舍不得，她将唇下咬出血色，接着说：“再去衙门看看，祖母的事……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宋澄之：“不，我问的不是别人，是你自己。”

林渺渺抬起头，看向宋澄之，显然没反应过来。

宋澄之沉吟道：“你哥哥在海上行船，收到消息怕是迟了。你爹娘在的盐场情况不明，至于你祖母……要想她活着，就得像黄阿婆那样，拿钱去赎。甚至，给你哥哥寄信、托人打听盐场的状况，这些都需要钱。”

而现在的林家，翻个底朝天，怕是也多拿不出半个铜板了。

林渺渺想了一瞬，“阿澄，我要赚钱，我得想办法赚钱！”

不光是为了这次危机。

林渺渺自己也知道，祖母性格泼辣狠毒，却十分忌惮她娘，事事顺从，每次都装着婆媳和谐。暗地里咒骂几句，都怕有人会走露了风声。

这都是因为祖母花的是阿娘阿爹他们挣来的钱，她根本不敢再阿娘面前说半分不是。

若是她自己也有能力赚钱，攥着祖母的钱袋，那她总不会再遭受祖母的虐待了。

况且，是祖母先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拖累全家到这种地步。她现在自顾不暇，一时救不出人，也情有可原。

宋澄之看着林渺渺，心道原身这闺蜜不错，至少脑子是清醒的。

“这才对。”宋澄之欣慰道，“咱们闺蜜同心，其利断金。”

林渺渺总算从抄家的阴翳中缓过神，殷切问，“阿澄，你可有打算？”

“还是蜂蜜，”宋澄之指了指远处山林，“这林子里，野蜂遍布，只要我们能引诱过来，蜂蜜便会源源不断出现。”

只是她的下一步已经不满足于蜜水摊了。

在见识了江都县城中的盛景和明家盐号贵到离谱的盐价后，她已经知道，只依靠蜜水摊，根本无法带领宋家走出那残破的茅草屋。

蜂蜜带来的利润不可言喻，但又实在急不得。

从制造蜂箱，选地诱蜂、筑巢，再到流蜜期取蜜、摇蜜，中间步骤繁多，再花开繁盛的春季，少说也要经历一个月时间。

倒是林家大片的良田，已经等不及了。原本的佃农一走，田地，无人照顾。靠着林渺渺柔弱一人，绝不可能耕种完。

在蜂蜜有所产出前，要先把春耕顺利完成。

宋澄之攥着拳头，曲辕犁，必须得尽快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