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刻，一青一紫两道身影急匆匆蹿进伞下。
紫色长袍的公子抹了把脸，道：“燕庭兄，这雨要淋死我了，咱非得站在这桥上吗？你又不是许仙，还搞什么断桥……啊！”
那人挨了一脚，正要为自己鸣冤，青衣男子猛地捂住了他的嘴巴，仗着身宽体胖，将人钳得动也不能动。
伞下人将伞微微后仰，露出谢燕庭那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往江念卿这边看来，对上她的视线，扬起笑来。
“江三姑娘，好巧，又见面了。”
孙千在心里直呵呵，人家出门他也出门，人家上香祈福他就站在这淋雨打伞。
还有脸说什么好巧。
钱常在看着脸憋得通红的孙千，想问谢燕庭要不要放开他，谁知头顶的伞突然离开，他张嘴接了一口雨。
同时被淋得睁不开眼的孙千：“……”
谢燕庭径直朝江念卿走去，江怀序看着来人，想起之前马车一事，立即挡在江念卿面前，面色肃冷。
谢燕庭已经走至檐下，见此微微皱眉，正要开口，江念卿却先发了话。
“大哥哥，谢世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救火与落水还尚未答谢呢。”
江怀序细想之后，往后退了一步，没再挡着。
江念卿向谢燕庭行礼，“谢世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谢燕庭正有此意，便收了伞，同江念卿走到到檐下另一侧。
他不动声色走在外侧，将飘入的风雨挡住，问她，“江三姑娘，近日身体可安好？”
江念卿低低应了一声，“嗯，一切都好，不过我离宫这几日，可有异常？”
谢燕庭猜到了她是要问此事。
“流言传得厉害，舅舅问过我一次，我糊弄了几句。现下众人心中有疑云，有心人自然想趁热打铁，坐实你我的罪名。”
“就算他们不动手，我也会动手。”
他顿了下，思忖道：“除夕夜宴，是最近、最好的时机。”
江念卿细数日子，距离除夕不过半月。
“谢世子，你，我，届时能否全身而退？”
谢燕庭眉眼带笑，低头望向她，“江三姑娘，那日在树下，你不是说信我吗？”
江念卿点点头，“信的，谢世子同我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岂会不信你。”
今时今日，她唯有与谢燕庭互相信任，共同谋事，才能如愿退婚。
纵然明白他的信任是事出有因，但谢燕庭每每听到还是会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压下心中那点翻腾的愉悦，似玩笑问道：“作为其中一只蚂蚱，小爷想问问，退婚后你有何打算啊？”
江念卿被他这问法逗的露了笑，不假思索道：“自然是回江南，我在这京城人生地不熟的。”
如处樊笼，寸步难行。
谢燕庭眸光暗淡一瞬，很快又故作潇洒，“那日后小爷打马过江南，向你讨碗酒喝，可别小气啊。”
江念卿扬起明媚的笑，“好，到时候我请你喝兰花酒，我亲自酿的。”
谢燕庭被她这笑晃了眼，仿佛从中窥见几分她在江南快意自在的模样。
“你还会酿酒？”谢燕庭好奇，“用兰花酿的？”
说到白玉兰，江念卿难得兴起愿意多说几句，便认真同他解释。
“是白玉兰花，不过你应当没见过这花，京城少有，江南却随处可见，色泽莹白，香味清浅，花开时漂亮极了。”
谢燕庭无端想起那日在宫中，她仰目看那株梨树的模样，神情分明落寞。
原来她不是在看梨树。
只是京中没有白玉兰。
“江三姑娘，若是京城有白……”
“轰！”
一道惊雷落下，突兀地截断谢燕庭的话，昭示着大雨即将落下，又似提醒他不该有妄想。
江念卿疑惑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谢燕庭看着檐外阴沉沉的天，目光暗含失落。
“雨要下大了，你早些回府吧，别淋湿了。”
江念卿看了眼不远处的江怀序，他似乎还是不太放心，一直看向这边。
话说得确实有点久。
雨也确实要下大了。
于是她屈膝行礼，“那我回府了，谢世子也趁早回去吧。”
她朝另一侧走去。
谢燕庭转身目送，晦涩难言。
长廊风起，吹动江念卿层叠的裙摆，如湖中波纹荡漾，她走入蒙蒙烟雨中，微微沾湿的衣裙也似融在雨幕中。
最终渐行渐远。
被打断的话终究没能再说出口。
谢燕庭想，哪怕他在京城种满白玉兰树，也留不住江念卿。
回府路上，江怀序看着沉思的江念卿，忍不住问道：“三妹妹，那谢世子对你……”
“我与他妹妹相交甚好，他因此搭救我，大哥哥放心，我与他并无逾矩。”
“我自是不担心你逾矩，只是怕他心术不正，花言巧语勾搭你，哄骗你。”
江念卿正喝着茶，险些被呛到。
若非亲耳听到，不然她真的很难想象一脸正人君子的江怀序说出勾搭二字。
到江府，江念卿才下马车，便见李管事在门口徘徊，见着她，立即迎上来。
“三小姐，老爷在书房等你，让你过去一趟。”
江念卿便随着李管事前去，听他说江沛一大早心情便不佳。
江逐辉自打解除闭门思过后，便被送去学堂回炉重造，江沛日日查他的功课，今日江沛休沐，江逐辉便去书房做文章。
不料他半天没写出一个字，反倒打翻茶盏毁了一幅画，江沛气得大发雷霆，当即将他逐出书房。
江念卿问那是什么画。
李管事却摇头说不知，只见江沛时常拿出来看，大概是什么大师之作，价值不菲。
江念卿进了书房，果然看见他单手掌额坐在书案前，略现颓唐，不知是被江逐辉气伤了，还是心疼那幅画。
听见江念卿问安，他抬起头，整顿神色露出点笑，“念卿来了。”
“不知父亲找我有何事？”
“贵妃派人送了帖子来，邀你参加除夕夜宴，这宴席非同寻常，这几日你好好添置一番，别失了体面。”江沛说着将那帖子往桌边推了推。
果然和谢燕庭料的不差。
除夕夜宴，必有一伤。
江念卿走到书案旁，眼尖看到另一边铺开着幅画卷，湿透大半，各种颜色晕染，颇有些惨不忍睹。
只是，虽被晕染大半，却也能看出来画中人是个女子。
雪白纱裙，廊下赏花。
江念卿神色一滞，挪不开目光。
江沛颇为伤神道：“好好的画，被那兔崽子毁了，我画工远不如当年，再作不出第二幅了。”
他看着江念卿，神色落寞温柔，仿佛透过她看见了真正想见的人。
江念卿心中一时说不出什么滋味，甚至闪过个荒唐的想法。
若她母亲能活下来，若江府没有落魄，以他对母亲的痴情，也许他们一家三口，也能安稳过日子。
这念头又转瞬即逝。
江念卿曾经无数次设想过与母亲和舅舅一起在江南的日子，她不需要为退婚忧愁，更不必千里迢迢进京。
可以那别院里逍遥自在一生。
她曾把这想法同傅有今说，一向爱同她玩笑的人竟沉默许久，最后说了一句。
卿儿，逝者已逝，不必生妄念。
江念卿垂眸，原想把这话也告诉江沛，但见他眉间凄然难掩，自顾看着那画像出神，便没有打搅。
默然行了礼，拿起帖子离去。
出了书房一路朝别院去，从前的朝云院已被烧毁，如今她住的院子是临时收拾出来的，有些偏，不太好找。
主仆俩也是第一次从那院子出来，小杏绞尽脑汁在回想路，江念卿拉着她到廊下躲雨，迎面撞见江流月往这来。
“三姐姐。”江流月冲她挥手，脚步欢快，一溜烟跑到她面前。
小杏被她这热情模样惊到了，这还是从前那个张牙舞爪的江四姑娘吗？
真是不枉小姐大冷天跳水救她。
“三姐姐，我正要去找你，没想到在这碰见了。”
江流月面对江念卿还是有点难为情，毕竟从前对她的羞辱也是真的，但救命之恩大过一切，她若再像从前那样，岂不是太没人性了。
而且，她现在不想喜欢宣王了。
“四妹妹，你找我什么事情？”
江流月忽而扭捏起来，低声问，“三姐姐，你身体好点了吗？”
“无大碍了，你呢？”江念卿问她。
毕竟她才是那个在冷冰冰的湖里泡了许久的人。
“没什么事了，母亲天天给熬补汤，喝得我整个人都泛苦味……她也给你送了，你让丫鬟给你熬了吗？”
江念卿不忍拂她的意，便说喝了，江流月闻言笑起来，瞥到她手中的请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是……”
“宫里的除夕夜宴，许贵妃送来的。”江念卿大大方方摊开给她看。
江流月听到许贵妃三个字身形一滞，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说不看，顿了顿，又低声道：“三姐姐，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江念卿点头说好。
“三姐姐你需要什么首饰吗？我可以帮你挑。”江流月摸了摸发髻上的簪子，不免有些骄傲，“毕竟我的眼光还是很好的。”
江念卿瞥了眼她金光闪闪的簪子与五颜六色的裙子，对她的眼光表示怀疑。
更何况，她之前还看上了赵景鸣。
江念卿微微一笑，婉拒道：“不用了，四妹妹你的目光，我不敢恭维。”
江流月撇撇嘴，“谁让你恭维我了，你不用这么客气的。”
江念卿突然生出一种鸡同鸭讲的无力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