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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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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程表提醒李宇,傍晚六时,他要出现在一个鸡尾酒会上。

这个城市之中,真正涉足艺术行业的是一些衰老而富有的人,他们拥有老派传统的审美,相较于国外艺术品,中国人更欣赏自己国家的文物古董。近年来对舶来品的收集,与其说是欣赏美,更近似于金融投资,因为有升值的可能性,所以值得一买。

全世界的富人都乐于在棋盘上下棋,精巧地管理自己的资产,只要管理得当,钱就能生钱,有钱人会变得更有钱。毕竟他们掌握了规律,艺术是同金融紧密相连的。

下午的这段空闲时间,他可以再安排一场见面。

去年,李宇通过纽约的中间人找到了一个符合他心意的画师,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已经尝试了很多次。无数次的筛选过滤甚至让他觉得,在纽约是不会找到合适的人选了,尽管那里丰饶暖湿得惊人,是最适宜孕育蛇虫鼠蚁的肮脏巢穴,亦是全世界富有才华的年轻人最向往的地方。

白人是画不出的,也许他应该找一个亚洲人。

直到绰号魔术师的画师出现在他的视野中,那时他确信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赝品画师。

李宇和魔术师建立联系后,并不频繁让对方提供作品,一年至多三次,但他出手很大方,每一次的价格都是令人满意的。

他们一直通过线上沟通进行交易,李宇不知道对方的年龄和相貌,更无从谈及履历经历,只知道魔术师风格多变,无论提出什么要求,这个人最后都能画出让人无可指摘的作品。这就足够了。

并非刻意隐瞒,尽管他们做的都是见不得光的活计,顾客去商场购物时会想着和那里的供应商交朋友吗?双方都默认没有深入交谈的必要。

这即是他们合作长达一年,却对对方一无所知的原因。

李宇的旧京之行使他们的关系产生了转折。

魔术师的成品须要经过国际长途运输才能抵达李宇所在的地方——首尔。通过地址的变动,他不费力气就能知道魔术师驻扎在哪座城市,一年多里,这个画师从纽约搬到了旧京,原因不明。

当李宇来到对方所在的城市后,随即产生了新念头,也许他可以会会这位寡言的画师,这更利于生意的运作。应当把握这次的时机,毕竟他不是每年都有功夫踏足这座城市的。

会面就在今天下午,地点是他居住的酒店套房。

敲门声响起,门开之后,一个女人站在那里。她戴着口罩,直发随意盘起,碎发别在耳后,整张脸只露出眼睛。初春时的天气透着凉意,她套着宽松的灰色毛衣开衫,毛衣有些松垮,洗涤多了失了轮廓,便用一根皮质的腰带扎紧腰身。

李宇想问她是谁,是否走错了地方。酒店的保洁员会穿制服,因此他把“今天不用打扫。”这句话压在口中,到底没有说出来。

女人直视着他,依旧一言不发。随后她将他打开的房门推得更开一些,径直走了进去。

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随身挎着的帆布袋子放在脚下。

李宇从未想过魔术师是一个女人,某些大作品中展现出的强烈野性,以及惜字如金的交流模式,令他倾向于认为对方是一个男人,可能胡子拉碴,也许极为肥胖,或者,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人。

她将口罩摘了下来,露出一张年轻的脸,容色白净,鼻梁直挺。她看人时十分专注,神情沉静平和,不流露任何情绪。

李宇经常和画家打交道,有一类创作者确实是魔术师这样的,他们不大在人前走动,不热衷参加社交活动,因此脸上鲜少有情绪遗留的痕迹,沉浸在自己空间的创作者脸上往往透着一种“空”。他人见了便谓之:“清高。”

尽管她的脸很清丽,她的穿衣和态度已表现出她并不想使用自己的相貌走进人群,去展示或获得任何事物。

这挺不错的,至少对他而言很不错,他喜欢专心作画的画师。

房间的主人和客人在沙发上坐定,她坐得很端正,后背和松软的沙发留着孔隙,手放在膝上。李宇则松弛得多,他歪靠在沙发上,看着她,等她说第一句话。

在刚见面的那一刻打招呼寒暄是最好的,但他在错愕中遗失了这个步骤。她看起来十分有主意,如果她是个大胆的女人,那就由她来决定节奏。他一向是个随和的男人。

魔术师端坐着,目光从桌面的线香移动到散放着的香烟、加了冰块的威士忌,然后垂下去,盯着地毯上的花纹看。从户外走进室内后,她的毛衣难免有些保暖过度,热意让她脸颊出现红晕。

在李宇的注视下,她站起来解开皮带,脱下毛衣,随手放在沙发上。

他弯腰拿起她的外衣,“让我来吧。”再捡起她放在脚下的帆布袋,然后像对待羊绒大衣与名贵手袋一样,拿出衣架仔细挂好后,将它们收放在他的衣帽间里。

“喝点吗?”他替她倒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送到她手中。

上帝作证,李宇一开始并没有引诱自己画师的意思,即使她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

他只是习惯这样对待女人。

薛荧喝了一口,将杯子捧在手心,冰块凉,她感觉舒服了些。

李宇自若地喝着冰镇后的洋酒,心情不坏,尽管他们不说话,但他对这个画师的印象是不错的。腼腆内向的人需要他这样的人的存在,这样才能把生意做起来。

也许是酒精的作用,她终于有了想要表达的欲望,轻轻触碰男人的肩膀,让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这里,薛荧指着自己的耳朵,然后摇头。

李宇一开始没有理解她的举动,她又做了一次,李宇下意识跟她做了一样的动作,指了指自己的耳朵。他的耳朵有耳洞,十八九岁的时候,跟着朋友们一起赶时髦,留了好几个孔在上面。

薛荧叹了口气,她抓过李宇的手,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用唇形说英文,“它坏了,耳朵,坏了。”

他们靠得很近,薛荧呼出的气是热的,耳朵滚烫,但她的手刚放下冰块威士忌,是冰凉的。

两个人看着对方的眼睛,春风将落地窗前的白色窗帘吹起,李宇抚过她的耳朵,从耳廓滑向耳垂,这触碰如此轻微,像是对待会被温度融化的冰块,“我为你感到难过,”他轻柔地拨开她额前垂下的黑发,“你能明白吗,我亲爱的,我为你感到难过。”

她侧过脑袋,如不谙人语的动物一样望着他。

在他们之间,声音无法做到语言沟通,她需要看着唇形辨认意义。

薛荧指尖蘸着酒,在他掌心写下,“耳朵,不痛了。”写罢,她朝他莞尔笑了,那是她第一次露出笑容,那笑容意外的纯真,眉眼弯弯,有一种毫不设防的无邪。

写完字的手心痒痒的,他手心朝上对着她,示意她过来,薛荧不懂,他便也学她,抓住她的手,引导她去够自己的耳朵,“看到了吗?我有三个耳洞。”

“一、二、三,”他们一起数。

她惊奇地睁大杏子一样的眼睛,为什么,韩国的男人都流行打耳洞吗?

哪怕她说不出来,李宇也能轻而易举地理解她的意思。

将手机的相册打开,他给薛荧看他十几岁时候的模样,那时染着在太阳下能发亮的白发,耳朵上戴着好几个耳钉,麦色皮肤,笑容张扬,他和几个同龄的男孩勾肩搭背。从加州回首尔的暑假,朋友们天天邀他出去玩滑板,或是聚在一起打游戏,每日忙得不可开交。

李宇伸长胳膊,薛荧靠在他的怀里,他指着少年时的一张照片,指着,又指,笑眯眯地看着她,让她猜一猜。

“你?”她好奇地比对照片和他本人,分明和前面几张照片一样的面容,有些醉意的薛荧吻了吻自己的手指,然后贴在照片中男孩的脸上,“真可爱。”

他一开始没说话,见了她这举动笑得前仰后合起来,“天啊。”他拉过她的手指亲了亲,她也笑了。

醉酒的李宇用韩语说:“这是我的弟弟,”又变成英语,“不是我,是我的兄弟。”语言切换之后,薛荧看懂了。

“李赫,”他用韩语重复了好几遍这个名字,“记住了吗?我们不是一个人。”醉后的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言了。

薛荧笑着,长久地注视他,那时李宇明白了一件事,今晚的鸡尾酒会他去不成了。

他用韩语呢喃:“知道吗?你很会画画,这对我来说是好事;你听不见,这对我来说也是好事。你这可爱的小傻子。”

她听不见,更听不懂。吻了吻自己的指尖,然后贴在李宇的唇上,“吻,是给你的,”

哦,亲爱的,这样你就给我太多了。即便这样想着,他依旧遵从了自己的愿望,他们吻在一起,衣物散落在沙发上,酒杯被碰倒滑落在地。他呼吸急促,无法再在意那些不重要的事。

薛荧已经很久没有和生人接触。这样年轻雅致、相貌英俊的男人,接吻的方式在她看起来有些新鲜,为什么要这样细碎缠绵?

演戏似的,像韩剧里男人的接吻方式。

不是她喜欢的风格,因此她有些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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