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一瞬间陷入沉寂，随后又如同沸水般沸腾起来，尖叫里满是不可置信。

“什么声音？！”

“好像是从膳房那边传来的？”

“怎么回事啊？不会是……”

冯三贵率先反应过来，几步跨出了门槛，看见不远处膳房方向火光冲天，将那片天际映红，亦有浓烟冒出。

“大哥！着火了！”

“什么？”

庞德领着人也跑出去看，大火来势汹汹，顺风而行，有燃过来的趋势，他眉头紧锁吩咐道：“二弟，你带人去察看情况。”

尤二忙不迭应下，带了十几个人往着火的方向赶去。

庞德站在众人为首前，镇定地指挥人抬水扑火，只是瞧熊熊燃烧的火景时，心里一丝怪异划过，却又捉摸不透。

几乎所有人都跑出了主堂，宋站在原处，若无其事地掀开了红盖头，如秽物一样丢弃在地。

她一边抬手拆发簪，一边望向对面桌案穿品蓝绸衣，顶着副陌生皮囊的岑聿，微笑道：“时间到了，大人。”

“再继续下去，我可不奉陪了。”

江湖骗子却有一双易容的好手，庞德想要拉他入伙，所以他出现在喜宴上不足为奇。

杯中茶尽，岑聿轻搁下茶杯，对上宋槐的目光。

“嘭！——”

又是一道巨响爆炸，来自装有货物的后堂。

庞德闻声睁大眼，心里不经惊慌起来，那批货绝对不能有事，就领着手底下的人亲自寻去后堂。

后堂火势较小，几人提着水很快扑灭，屋檐梁木断裂，被炸得焦黑，庞德绕过断壁残垣，直奔放在里侧的木箱。

推开横在上面的断木，拂去灰尘，三个用铁皮镶边的箱子，此刻用铜锁锁住，安稳地待在那儿。

好在木箱无事。

庞德放下心，吩咐几个赶过来的土匪手下把箱子抬出去。

几人抬起箱子轻轻松松、毫不费力，提步要走，却被陡然大惊失色的庞德大声叫停。

“等会儿！”

箱子在他的喊叫下，又重新搁置在地，庞德的手不自觉颤抖着，从怀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锁，一把掀开盖子。

空的，几个时辰前还在里头的刀剑全部消失不见。

庞德面色一片空白，混乱的脑子里回想今日种种，所有怪异的事情串成一条线，逐渐明朗起来。

宋槐没有抗拒成亲、牢房的骗子答应入伙、齐光借□□易又多一倍的人手，乃至接二连三的爆炸起火，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群人全是一伙的！

庞德胸膛血气翻涌，他从未被人像个蠢货一般骗来骗去！

背靠在木箱上，他才勉强稳住身形，将手里攥紧的大刀捏得手心青白。

“大、大当家？”

有人瞧他的脸色，不安地唤了声。

“走！”

庞德简直咬碎了牙也后悔不已，眼里似淬了毒光，阴沉得吓人，他抓起刀就往外快步走去。

“去杀了他们！”

堂外人声鼎沸，堂内寂静无言。

岑聿静坐在席。

少女朝他一步一步走来。

身后是散落满地的发冠珠钗、红绸喜服，宋槐只着绯色裙衫，乌发披散，停在一步之外，与他对视。

仿佛恍然醒悟了一样，被他们骗得团团转的众人手拿武器，喊打喊杀地冲进了主堂。

喧嚣如潮水般涌来，离得越来越近。

有人快要抓住宋槐的衣袖，可她就那般固执地看岑聿。

彼此互不退让，宋槐想，就这一次，就这一次——

忽然，她腰间一紧，尚未看清便整个人轻盈腾空，等她反应过来，已是站在男人身后，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土匪伸来的手再次落了空。

众人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皆被岑聿抬起的衣袖挡住，修长有力的手中赫然有一把刃泛冷光的剑，从桌案下抽出。

“凌柏。”

岑聿声线平稳唤道，立在对侧的“齐光”有所动作。

所有他的随从立刻握紧刀柄，动作整齐划一，干净利落地抹了挥刀土匪的脖子。

杀人不过眨眼之间，根本不似寻常打手做派，有人大为震惊，“你们究竟是谁？”

“朝廷办案，愿降者不杀。”

一言既出，霎时哗然一片，庞德与岑聿面对面对峙，才不会相信会放过他，就连真正的齐光定然是被他们抓住了。

眼下我众敌寡，还有一丝逃出生天的机会，庞德稳住心神，脑子清明得很，“你既然说要放过我们，那刚才还杀我们兄弟干嘛？我看你们根本没安好心！”

岑聿倒没有反驳，确实如此，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

他只是按惯例的一套来而已。

“我看就是这样！”

“谁知道他是不是朝廷狗官啊！”

“兄弟们冲啊！跟他们拼了！”

有人一声吼，持刀朝隔着桌案的岑聿砍了下去，全凭一身蛮力也能削掉他一层皮。

可惜，并没有。

他感觉喉咙里是腥甜的血，他下意识捂着脖子，艰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就那样颓然地倒了下去，他在人世的最后一眼是那人视他死物一般的眼神，以及那柄有血滴滑落的剑。

“厉害。”

躲在岑聿身后的宋槐探出脑袋看了一眼，诚心夸赞顺便叮嘱一下，“你身子不好，还是少打架比较好。”

不知为何，宋槐总是坚信他身娇体弱？

不过，岑聿目光看向对面虎视眈眈的土匪们，淡声开口道：“不太可能。”

下一刻，一堆人蜂拥而来。

另一边，已经把虎头寨除了主堂外全部爆破完毕的褚似禾几人，清理掉了赶来的小喽啰，只剩尤二还有余力和褚似禾缠斗。

褚似禾用铁棍挡下一击，趁尤二喘口气的时间对卫八他们吩咐，“你们先去支援宋槐那边，这里我来解决。”

“您小心。”

八人点头离去，褚似禾也可以安心和尤二打个痛快。

“还不服？上次打得不够尽心，这次让爹好好教训下你。”

毫不留情的铁棍伴随她的话，一同落下。

尤二狼狈滚落在地，没想到竟被个小丫头逼到如此地步，咬咬牙，发了狠样横甩大刀，果断迎了上去。

八卫赶至主堂时，堂内一片狼藉，血流满地，横躺不知生死的土匪，更多苟延残喘的同一名蓝衣男子纠缠在一处，而他们家小姐，神龙摆尾，就紧跟在男子身后，时不时踹向试图爬起来的人。

“小姐！”

宋槐在刀光剑影里左窜右躲，听见隐隐卫八的声音，连忙大喊：“八卫！快来帮忙！”

她承认岑聿这把剑耍得确实很帅，但她始终牢记岑聿是个病秧子，再打下去出事就不好了。

八卫八人互相对视一眼，由卫八总指挥，各自排开配合有序，交错拼厮，一路杀到宋槐这边。

包围宋槐两人的圈破开一个口，八卫挡在二人身前，宋槐终于可以喘口气，她拉了拉岑聿的袖子示意他也歇会儿。

然而岑聿回头看她，并无察觉她的好意，继续挑剑，侧身反手用剑刃抹了土匪脖子，甚至懒得施舍一眼。

行吧。

宋槐坐在几人拼杀出的一个角落，边平复呼吸，边观察岑聿使剑招法。

嗯，步履平稳，无论侧身还是弯腰躲避都恰如其分的好，以刀刃抹喉为主，干脆且一击致命，身上冠衣整洁，简直是风轻云淡在弑人。

嗯？等等！

他不是活不过明年的病秧子吗？怎么还会这些功夫！

宋槐到现在为止才发现不对劲儿，细数和岑聿有交集的时候，身长体拔，面色清润，哪里有外界形容一步两喘三咳的半分样子。

可是，他上辈子……

此时还在混战，宋槐按下脑海里理不清的思绪，倒是想起另一件事。

卫八他们好像，在主堂也埋了炸药？

大喜红烛倾倒，高高挂起的满堂红绸也被人扯落在地，更别提酒坛也被打碎了，这一爆炸猛烈程度，真是谁也别想活了。

“卫八，你们把那啥埋在哪啊？”

卫八闻声，抽空回答：“在左右桌案后方各两处。”

埋这么多？

看出来他们想炸虎头寨的决心是真的坚定。

宋槐想了想，还去起身跑到岑聿身边，用仅二人可闻的声音说道：“卫八他们在主堂埋了炸药，左右桌案后方各两处，大人可否帮帮忙拆了右边的？”

“炸药？”收回剑鞘，退后的岑聿瞥向她，“你们哪来的？”

“……”宋槐能说出真相才怪，她脸上写满了诚挚的焦急：“这不重要，快去快去，我来拆这边的。”

宋槐推了他一把，自己主动回身去找桌案后面埋的炸药，顺着火药线肯定能找到的。

岑聿看着她忙碌的小身板，抿起唇角，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躲避过刀剑，去对面凌柏几人和土匪打斗的人堆后方。

宋槐点过一次炸药，还是有那么些经验，她低着头仔细一一排查，在倒数第二个桌案后面发现根火线，循着线，把第一个炸药挖了出来。

完成得很顺利，宋槐信心满满，尽量缩小自己的身影，跑到前面去找。

果不其然，正数第二个桌案后也是，她拾起火线，专注看路，找找寻寻，又是一个炸药包出现在眼前，只是……为什么还有双男人靴子？

宋槐从下往上寻视，新郎官喜服，高瘦山羊胡，正面沉如水盯着自己，不是冯三贵还能是谁！

她内心要吐血三升，真是冤家路窄阴魂不散了。

“你干嘛？”

宋槐选择先发制人。

冯三贵晃了晃手中燃烧滴油的红烛，阴恻地笑：“你说我要干嘛？”

“你脑子没病吧？”宋槐属实不能理解，“点炸了谁都跑不了！”

“那就同归于尽好了。”冯三贵蹲下身子，作势要烧上去。

宋槐眼疾手快，从桌案上捞起个酒瓶冲他脑门砸下，冯三贵两眼发黑，身子往后仰，手中红烛滚落在地。

外面那堆人宋槐打不过，这个连她都跑不赢的小渣渣她还不行吗？

不及冯三贵睁眼，宋槐又是铺头盖面地拿到什么就往下砸，冯三贵脸着地，被她压在身下，还在孜孜不倦往红烛的方向爬行。

“冯三贵！你想想你还年轻，还有活头呢，再说了，你大哥，你兄弟还在堂里，你想把他们也炸死吗？”

宋槐试图唤醒他珍爱生命的良知，却不知道像触发了冯三贵什么机关一样，他爬得更起劲。

一个想活命的人是拉不住一个想寻死的人，宋槐把冯三贵打个头破血流，他的手还在往红烛的方向伸。

宋槐干脆抢先一步起身，弯腰拿走了红烛，只剩一根光秃的烛杆，灯油滴在手上是火辣辣的疼。

她将红烛倾斜，抓在手里不放，也不能离开，只有和爬起来的冯三贵对峙。

冯三贵满脸是血，神色似疯狂似魔怔一般，“你什么都不懂！”

“无论今天走不走得出虎头寨，我们都活不了，哈哈哈，你可知道庞德犯的什么罪？”

宋槐心里隐约有些不安，面上不显，只是语气平静道：“打家劫盗？私藏兵器？据燕朝律法，还是罪不至死。”

冯三贵还在笑，甚至笑出了眼泪，他抬手抹去，道：“才怪，才怪！庞德拿这些刀剑枪棍做什么？”

“他不过也是别人手底下的狗，出了事，那个人还肯留我们活路吗？”

“所以——”

冯三贵趁宋槐一时恍神，直直撞向她，将红烛扯下半截，他的眼底是两簇燃烧的火苗。

他痴痴地笑：“我们一起去死吧。”

“黄泉地府，我们还可以再做夫妻。”

“不要！”

宋槐去抢的手落空，红烛倒在地上，点燃了火线，冯三贵将炸药护在身下，不让她碰半分。

什么都来不及了。

宋槐提裙转身，大声朝外喊道：“快跑，主堂要炸了！”

尖叫回响在整个堂内，有人反应过来，纷纷朝门外涌去，混乱一片里，谁也分不清谁。

岑聿被拥挤的人群挡住，寸步难行，只能见奋力奔逃的宋槐，始终落后一步。

他刚想唤她的名字。

下一刻，爆炸剧烈声响，伴随房梁倒塌，彻底淹没了少女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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