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给手机的定时息屏时长设置的是1分钟。他发出邮件以后就停止操作，半合上眼睛等待回复。

过了一会，屏幕亮度忽然变暗了。已经过了30秒。

林庭语闭上眼睛。

就在那光线越来越暗，即将彻底熄灭的时刻——

忽然手机震了一下，屏幕重新亮了起来，林庭语睁开眼睛，一道新邮件的通知提示显现在屏幕正中。

没想到您居然愿意告诉我您的酒名，原来您就是大名鼎鼎的杜凌酒。我是否可以荣幸地以为，我终于入了您的眼呢？不过，今天下午吗？那正是我为您摘下胜利果实的关键时刻呢，真不凑巧。我会尽快结束任务赶来的，或许要六点以后才能到。如果到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的话，就请让我顺便介绍几家相当不错的中餐馆吧，厨师都是在日本居住了很长时间的的可靠移民，里面有一家听说曾经也在港岛开过茶餐厅，您一定会喜欢的。您还有什么想让我一起带过去的吗？除了任务圆满完成的消息以外？——Bourbon

那恐怕不必了，反正你的任务也不会成功吧。

林庭语收起所有的笑意，回复了邮件。

带你自己来就可以了。——Dolin

那真是荣幸之至，另外容我稍微表达一下担忧，请问您会把苏格兰留在哪里呢？他不会又突然蹦出来把您抢走吧，这种事发生一次实在已经是足够了。——Bourbon

不会再发生了。——Dolin

不要对苏格兰透露你要来见我的消息。——Dolin

明白了，我可以期待一个美妙的不受干扰的夜晚，对吧？非常感谢您，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Bourbon

我的期待想来不会落空的，你的——如果那确实是你的期待，必然也不会落空。

林庭语最后发了一封邮件，让黑麦下午到杯户饭店正门外待命，就把手机锁屏放回枕下。这一次他再没有做什么，而是闭上了眼睛，直到天彻底亮起来，房门外传来了苏格兰温和的声音：

“林先生？该起床了。”

林庭语等了一会，直到传来门被打开的响动，才把眼睛微微张开一条缝。苏格兰带着笑意的面庞出现在床前，电动窗帘咝咝响着向两边移开，把早晨明亮的阳光放进来布满室内。

“您昨晚睡得好吗？”

林庭语揉了一下有些酸痛的眼角：“不是很好，下次换一款睡前饮品吧。”

苏格兰把床尾处的轮椅拉过来，抱起他小心放进去：“好的，您喜欢甜一点的还是淡一点的？”

“淡一点吧，那种糖精味实在太假了。”

苏格兰的动作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但面上仍然是自然的微笑：“好的，我会注意看配方，选择更天然的乳糖和果糖。今天的早餐想要吃什么呢？我让酒店送上来。”

一切就绪即将出门的时候，林庭语想起来问了一句：“Lucky呢？今天的课程它可是主角。”

苏格兰很轻地皱了一下眉，抬手看表：“按照之前说的，半小时前就应该送过来了……再不出发就要堵在大桥上了，我们先去米花大学吧。”

他拿出手机，跟着林庭语的轮椅一起进入电梯。在电梯里信号通常不好，所以苏格兰也没有忙着拨打电话询问情况，而是先检索了一下有没有新的邮件和消息：“波本没有发来关于迟到的说明——即使路上遇到了什么状况，也至少应该解释一下吧。真不知道昨晚他把Lucky到底带到哪里去了。”

林庭语若有所思：“你之前说过，Lucky服役的时候是专职排爆对吧？”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苏格兰扫了一眼右上角的监控摄像头，不是带录音功能的，于是背对着镜头回答道：“是的，Lucky是我的一个朋友从警队里带来的——他平常和警犬班那边混得很熟，加入组织的时候就把他最喜欢的Lucky顺出来了，警视厅至今没发现是谁干的。”

林庭语：“……”

你们日本分部的成员真的很随意。警犬说顺就顺。

不过，慢着。

琴酒说Boss有段时间喜欢招揽年轻警察作为组织成员，不会就这么巧吧。琴酒好像还说了——

林庭语试探着问了一下：“那他在哪里？”

苏格兰语气平静：“已经死了。有一次要在东都塔伏击一个替我们对手帮派撑腰的议员，狙击手已经就位，预定有五百多人现场参加的演说还有半小时就开始。突然有只猫窜到天台边上。他去抓那只猫下来的时候不小心踩空，从一百五十米的高度掉了下去。”

林庭语沉默了。

苏格兰补充道：“掉下去之前还抓住了外墙炸弹的引线，结果把原先布置好的炸弹一连串都拽下去了。大概是受到碰撞，炸弹在空中被引爆了，他被炸得粉碎，找到的剩余部分，烧成骨灰都铺不满盒子的底——因为发生了爆炸和死亡事件，演说取消了，让那个政客暂时逃过一条小命。”

林庭语对日本分部的行事作风有所耳闻。有琴酒这种奉行一力降十会的领头人存在，日本分部的武备经费相当充足——琴酒亲自去催预算，想来也不敢不充足——总之底下的人做事都是相当不留后路，能全屏洗地板就不会浪费时间点对点。苏格兰说有炸弹，想来这座会场的炸弹把东都塔拦腰截断都绰绰有余了。

逃过一劫的不是那个跟组织利益冲突的议员。琴酒要杀什么人，一定会确保目标没有活路。真正逃过一劫的，是那场演说的五百多名参加者，和同时在东都塔上的，无可计数的游客和工作人员。

死的只有那个投身黑暗时，还不忘带走自己最喜欢的狗狗伙伴，仿佛只是去郊游一下再回来的前警察。

不必要的正义感发作吗？

总结得相当精准了。

林庭语淡淡地说：“那真是可惜了，让他多活了几天。”

苏格兰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漠：“他当天晚上就死了，我动的手。逃到地下情妇家里就想躲过去，也未免把组织的警告看得太儿戏了。只是原本Boss想让他死在大庭广众之下立威的意图没有完成，这点比较可惜。”

林庭语转头盯着他：“你很生气吗？”

苏格兰愣了一下，然后露出平常的微笑：“很明显吗？抱歉把这些负面的情绪流露在您面前了，我确实很不开心……怎么跟Lucky交朋友还是他教我的呢。虽然在组织里不应该期待这个，但是——”

他不说话了。电梯缓慢减速停下，楼层显示在12层，似乎有人要从外面进来。苏格兰伸手把林庭语的轮椅往侧边调整了一下，移动到自己身后靠墙的地方，以防进门的人不注意撞上林庭语。

林庭语忽然说：“不要开门。”

苏格兰怔了怔，显然没有理解这个命令，但他的身体已经自动执行了——他伸手按住了关门键，电梯门在打开的一瞬间就重新合上。

外面的人似乎也立刻反应过来，按住了开门键。两方角力之下，在一阵静默的拉锯后，电梯最终执行了先接到的指令——它开始缓缓向下移动了。

苏格兰警惕地盯着门口，另一只手伸进了西服外套里：“怎么了，是有什么问题吗？”

林庭语拿出放在公文包侧袋里的，组织配发的那只平板手机，它正在发出低微的蜂鸣震动。他垂下眼，目光落在上面的文字通知提示：“我暂时不想跟外面那个人碰上面，特别是你也在。听说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已经死得差不多了，用我那边的话说，这人命里带衰，少接触他为妙。”

苏格兰用了点时间消化“衰”这个显然不在他字典里的形容词，然后建议道：“既然是这么碍眼的人，我稍后找个时间把他清除出去？或者您有什么计划吗？”

林庭语揉了揉额角：“你动不了他，那是朗姆。”

电梯里的空气一瞬间凝结了。像是空调突然坏了一样，温度陡然跳水般下降。苏格兰搭在轮椅架上的手指收紧了一下，然后立刻放开。

这一切只在片刻。几秒钟后，电梯叮一声来到了地下停车场的楼层，门打开了。

苏格兰率先迈出门去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然后让开位置给林庭语的轮椅出来，并且贴心地伸手为他挡着电梯门。两人很快来到了车上，林庭语看苏格兰照例忙前忙后把一切处理妥当，在车辆刚启动的时候突然说：“你很好奇朗姆？”

苏格兰一边控制车辆切入开往停车场出口的队伍，一边回答：“确实很好奇，毕竟那可是朗姆……我加入组织一年了，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的大人物。以前听过枪械教官说那是个死了老公的蛇蝎美女，不过您刚才用的代词是‘他’没错吧。”说到这里，他忍俊不禁，“这传言也太离谱了。”

林庭语平淡地说：“当然会离谱，这个传言是他自己制造的。”

苏格兰这次沉默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然后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说：“朗姆他……是有某种特别的爱好吗？您昨晚跟我说过他很擅长伪装，难道说，教官看到的蛇蝎美女……”

林庭语回忆了一下朗姆的长相，再想象了一下这个好像老年版伏特加的脑壳下面配上凹凸有致的女体的样子，深觉辣眼，连语气都带上了一分嫌弃：“不，我想不至于吧。蛇蝎是蛇蝎的，但是美女就——”

林庭语卡壳了一下。

不，不能用常理推测。

这可是日本，古今中外是个有点名气的男人都要经历女装或性转的日本，据说极道猛男都可以作为美少女爱豆出道的日本。

新朗姆虽然之前一直在美洲活动，但确实是个纯血100%的日本男人，而且现在是组织日本分部的高级成员，大小也算个名人了。已知日本分部的情报组新人们都是经过朗姆审核才加入的，而且这些新人们个顶个有病，甚至热衷于拿命去性骚扰琴酒，那么作为他们老大的朗姆，有些小小的无伤大雅的奇怪癖好，似乎也不是说不过去……

什么无伤大雅啊这简直影响市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