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很快就到了八月份。
纪家戏园竣工，与此同时，随着《牡丹亭》，《桃花扇》的大火，闺门旦纪烟风头大盛，成为临安街家喻户晓的人物，一时间就盖过了纪家班所有人的光芒。
每次出场，欢呼声不断，叫的最多的就是‘纪烟’二字。
纪烟长相柔美，卸下妆就妥妥一个病美人，让人疼惜。
人们把更多的目光放在纪烟身上，虽说纪卷唱的也不差。
纪琛保持着两天唱一出，其余时间都是客串替补，缺小生，他上，缺女旦，他上，生旦净末丑五个行当，他几乎都轮着上台，有时候乐师身体不舒服，他自然也上台。
一整天下来，纪琛反而是最忙的一个人。
当然，他的观众也不少，虽说欢呼声没有纪烟那么夸张，可砸钱却是最厉害的。
纪云上台又晕了三次，后来说什么都不上台了。
下周，纪家班就要搬到新戏院去住了，现在纪国诚与毛宽正在与临安街各势力接洽，准备开园大典的事宜。
今日休息，纪琛就带着纪羽纪云去街上转，看看有没有可怜的小乞丐可以招进戏园，这是他与纪国诚商议后做的决定。
这个世界乞丐多，大多都不能温饱，纪琛他们可以从中选择一些知上进的、努力的好苗子来培养。
一路上纪云都格外兴奋，看见好吃的就移不开眼睛，吵着闹着非要买，纪琛纪羽拉不住，就随他去了。
可就在拐角的时候，纪琛又察觉到身后似是有人在跟踪他，街上的人很多，那人隐藏得极好，纪琛回头的时候什么都看不到。
突然他的目光锁定在一个位置，是一个卖笔的铺子，在铺子前站着一个灰衣人，那人手里拿着一支笔似是在写着什么东西。
没什么异样，可纪琛就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奇怪感，纪琛拧着眉慢慢地朝着那人靠近。
纪琛不确定跟踪了他三个月的人是不是他，纪琛越靠越近，然而就在要看到那人容貌的时候，那人转身就走了。
纪琛连忙追上去：“这位公子你等一等。”
那人越走越快，纪琛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跑得飞快追人。
街上的人很多，不太好走，纪琛接连撞到三个人，就在他道歉的时候，前方的人就没了影儿。
“纪师弟！”纪羽抓着正在啃红薯的纪云朝着纪琛跑过来，“纪师弟，你好端端地跑什么？”
纪琛又看了一圈，没看到人，不甘心地转身，就看到纪云嘴上脸上糊的都是红薯，腮帮子鼓鼓囊囊，表情要哭不哭的。
纪琛忍俊不禁：“怎么了这是？”
纪羽一脸嫌弃的将手巾递给纪云：“快些擦擦吧，别丢人现眼。”
纪云红着眼睛控诉道：“还不都怪你！我正在吃红薯，突然拉着我就跑！”
纪羽：“吃红薯还堵不住你的嘴了！”
纪云哼哼唧唧，格外不满，跑到纪琛的后面，对纪羽道：“不跟你玩了！”
纪羽啧了一声，“幼稚鬼！”
他们三人临走前，纪琛又下意识朝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依旧没人。
现在街边只有零零星星的几个老乞丐，老乞丐们靠墙四仰八叉地躺着，在他们面前放着一个破烂的碗，里面只有零星的几个铜板。
临安街并没有那么多小乞丐，一般岁数大的居多，他们走了两个岔口，才在一个角落里看到一个抱成团的小乞丐。
纪琛蹲在小乞丐面前，往破碗里扔了十几个铜板，铜板落碗的声音清脆，小乞丐抬起头看着纪琛，感激地道：“谢谢你好心人。”
纪琛状似无意地问：“就你一个人呀？”
小乞丐愣了一下，认真琢磨纪琛话里的意思，“长得好看的都被带走了，现在像我这么大的就剩下我一个人。”
纪琛眉头微皱，又深刻地意识到古代与现代的不同之处，他叹了口气轻声问：“你现在年纪这么小，怎么不想一个方法谋生计？这也比乞讨来好太多了。”
纪羽道：“纪师弟，他们没有户口，是没有人愿意招他们做小工的。”
纪琛愣了。
纪羽又道：“朝廷对这方面监督得严，乞丐除非被买走上户口，否则一辈子只能是乞丐。”
小乞丐只有五六岁，身体瘦弱，面容干枯，一副严重营养不良的样子，此时正眼巴巴地看着纪琛。
纪琛问：“你想学戏曲吗？”
小乞丐小心翼翼地问：“是纪烟仙子唱的那种戏曲吗？”
“纪烟仙子？”纪琛失笑，轻声道，“对，是纪烟仙子唱的那种，你想学我可以教你。”
小乞丐目光黯淡：“可我没有钱。”
旋即，小乞丐将破碗里的铜板倒出来，又从衣服里拿出三个铜板，一块捧在手里递给纪琛，“这，这些够吗？我只有这么多了。”
纪琛道：“够。”
纪云吃红薯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让小乞丐的目光时不时地看向纪云。
纪琛道：“那你跟我们走吧。”
小乞丐目光从纪云身上移开，乌黑的眼睛里泛着异样的神采，他认得纪琛，自然不怕纪琛骗他，“我跟你们走。”
纪云将手里的红薯掰开一半，递给小乞丐，“喏，只能给你这么多，你想吃的话，让……”纪云的手在纪琛与纪羽之间来回转，最后指在纪琛的身上，对小乞丐道，“你想吃的话让他给你买。”
“纪羽师兄只能给我买。”纪云嘟囔着，很自觉地站在纪羽的身侧。
纪羽不满地拍拍纪云的肩膀，“凭什么？”
纪云理直气壮，“就凭你这么大岁数还没人要，等我成年得娶你。”
纪羽当即就恼了，一卷袖子就要揍人，“皮痒了是不是？看我今天不打得你哭爹喊娘！”
“我娶你我还亏了，你老牛吃嫩草，占尽了便宜，还不知好歹！”
纪羽怒道：“你这个小兔崽子！有本事再说一遍！”
纪琛无视那俩人，对小乞丐道：“你家里还有什么要带的没有？”
小乞丐小口小口地啃着红薯，摇头：“没有家。”
“好，那我带你回家。”
边上，纪羽反剪住纪云的双手，纪云气得哇哇大叫，对纪羽又踹又踢的。
纪琛无语道：“你们俩别玩了，还有，纪羽啊！纪云的头受过伤，你小心些，别再磕到他了。”
纪羽连忙松手，下一秒就被纪云一口咬在他胳膊上。
纪羽推搡着把纪云推开，抱着胳膊龇牙咧嘴：“纪云！你属狗的是不是！”
纪琛瞧着他们又要打起来，及时道：“快中午了，咱们快些回去。”
小乞丐躲在纪琛的身后，胆怯地看着纪羽纪云，可又不敢用脏手拽纪琛的衣服。
一路上，纪羽纪云吵个不停，纪琛懒得管他们，一直注意着小乞丐的动向，时不时地给他买些小玩意。
空中成片棉花糖状的白云低垂，似是触手可及，绿柳扶风，水面上跳跃着星星点点的金光，又像是宝石一般耀眼，离家越来越近，纪琛他们就能听到院子里传出来的声音，昆腔婉转，宛如天籁。
“不是休息嘛！他们怎么又唱起来了？”纪云撇撇嘴，满脸的不高兴。
纪羽嘲笑道：“你偷懒还好意思说了？”
纪云哼了一声，叉腰瞪了一眼纪羽：“别跟我说话，最讨厌你了！”
纪羽又开始撸袖子：“嘿你个小屁孩，信不信我揍你！”
这次纪云一溜烟儿地跑进院子里。
纪琛对小乞丐道：“以后这里就是你家，莫要害怕，他们人都很好的。”
小乞丐道：“我，我可以洗衣做饭的，还会……”
纪琛打断他：“这些都不是你该操心的，以后就跟着他们一块训练，你的主要任务是学唱戏。”
小乞丐手指绞着衣服，“可我不会，我很笨，我怕我学不会……”看到纪琛抿唇，小乞丐连忙保证，“可，可我会努力学，我会很努力的！”
纪琛道：“学习是一个过程，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来，不会的、不懂的可以问，问你师兄师姐，问我问班主，都是可以的，没人会嫌弃你天赋差，只有你愿不愿意学。”
小乞丐重重点头：“愿意，愿意学。”
“在正式拜师前，你还有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去留由你决定。”
院子里格外的热闹，纪琛本以为是纪家班的人内卷，却不曾想有人到访。
街坊邻居三四十个人搬着小马扎，围着纪烟他们坐成一圈，纪琛眉头皱起，下意识的看向院子里看守的老人，抬头就与影墙那边的三位老人相视。
老人们摆摆手，摇摇头，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纪琛带着小乞丐越过院中间的人，朝着影墙的位置走去。
“这是怎么回事？”纪琛问。
“想着你们出去，门没落锁，他们听到声音就进来了，非要纪烟给他们唱，拦不住，到后面，他们人就越来越多。”
“是呀，现在班主不在，我们也没法当这个家，少班主你看这件事怎么处理才好？”
“纪烟那丫头身体弱，这么唱下去，怕是吃不消。”
“他们就盯着烟丫头，谁上台都不行，必须要有纪烟。”
纪琛将小乞丐推给他们，道：“我知道了，这个孩子你们带他去洗干净，衣服让他先穿纪云的，下午你们谁有空带他去买一套。”
等他们离开，纪琛这才朝着院子中间走去，纪云纪羽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挤进去。
纪琛分开人群，对着纪烟纪卷他们几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停止。
“非常感谢大家喜欢我们的曲子，也感谢大家对纪烟的喜欢，不过，纪烟的身体差，唱这么久，让她休息休息如何？大家若是想听纪烟的曲子，后日可以去茶楼听。”
所有人都看着纪琛：“少班主，就剩最后一段了，让我们听完。”
“就是，人家烟烟都没说什么！”
“纪烟不肯唱，那不如少班主你唱？我都三天没听到少班主的戏了！”
“我们走这么远来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