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烟见纪琛没有反应，以为他没听到就又重复道：“纪琛师兄，许大夫他……”
“别动。”
纪烟老实的不动了。
纪琛给纪烟化完，就起身挑行头，一边挑，一边问：“昨天晚上教你的表演身段可还记得？”
纪烟正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越看越满意，突然镜子一角照出纪窈的脸，纪烟与镜子里的纪窈目光对视，纪烟一惊，有些心虚的收起镜子，对纪琛道：“记得。”
纪琛很快就抱着行头以及头面过来，一边整理出行头给纪烟，一边道：“你先去换衣服，换好过来。”
纪琛弯腰把软硬头面摆在桌子上分开，方便一会用。
这一场，他以清唱为主，并不打算扮戏，待会儿把纪烟收拾好，他挑一件得体的行头就是了。
等闲下来，纪琛才恍惚的记起，方才纪烟说许澜……在看他？
纪琛转身，看向许澜的方向，却只能看到许澜专注看戏的背影。
他好笑的摇摇头，怎么会呢？许澜怎么会看他？约莫是纪烟那丫头在逗他玩儿吧。
就在纪琛挑选行头的时候，余光瞥见许澜动了，许澜手里拿着杯子朝扮戏房走过来，纪琛顿了一下，看着许澜的动作。
戏园子这边有人供茶水，只见许澜拿起紫砂提梁壶，在扮戏房所有空位置的茶杯里挨个倒茶水，还往里面添着些什么。
纪琛收回目光，将行头取出来，走到自己的位置。
刚好纪烟从里面出来。
纪琛看了一眼，对纪烟道：“过来吧。”
纪烟拢着水袖，越过许澜坐在纪琛面前，小小的看了一眼许大夫，秀眉似蹙非蹙的道：“琛师兄，要不我自己来吧。”
纪琛：“？？”
“许大夫会吃醋的。”纪烟解释道。
纪琛愣了一下，忍俊不禁的道：“怎么会？”
许澜淡淡的看了一眼纪烟，道：“我不在意，你莫要多想。”
纪烟哦了一声。
纪琛笑着道：“哦什么？既然安心了，那还不老老实实坐着？”
纪烟全程不说一句话，许澜倒完茶水就又回到原来的位置开始看戏。
等把纪烟收拾妥当后，纪琛才去换衣服。
扮戏房的人越来越多，声音嘈杂，纪琛知道上一场已经接近落幕，他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突然，几道高亮的声音从外面传出来。
“纪家班越来越没落了！”
“这都唱的什么！”
“听不下去了！听不下去！”
“纪家班的人怎么还能进来这个戏院？啧啧啧……”
外面不和谐的声音越来越大，远远的就穿到后台来，纪琛眯了眯眼睛。
就在纪家班的人想要怼过去，却被纪国诚沉声阻止。
纪琛换好衣服出来，见扮戏房里的人几乎都齐全了，只是所有人都低着头。
纪羽几个乐师站在一边看曲谱，见纪琛出来了，连忙围上来。
“纪师弟，现在外面的人不多了。”
“是啊是啊，纪师弟，我们会不会……”
“我怕一会儿会出什么茬子……”
纪琛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效果并不是很大，他安慰那几个乐师：“没事，尽力即可。”
纪国诚一边下妆，一边道：“你们几个别站这里了，去准备准备。”
纪琛道：“等等，你们可有带扬琴过来？”
纪羽回想了一下，“没有吧？”
“没有带。”
纪国诚道：“琛儿，你需要扬琴？”
纪琛只是担心这里的人接受不了清唱，怕人们觉得有违和感、导致弄巧成拙。
三弦师纪元道：“纪琛师弟，三弦可以吗？”
纪琛摇头。
纪国诚将脸上的妆下完，道：“琛儿，你别急，我去问问戏园子的东家，他们这里应该有。”
纪琛点头，对纪羽他们说：“你们先出去吧，我们很快就出去。”
扮戏房里的都在下妆，目光却是时不时的瞟向纪琛。
外面的骂声渐渐地小了，直到消失。
纪琛坐在位置上，垂着头，上一世的那种恐慌感再次向纪琛压来，那种焦躁感，让他有些抓狂……
他清楚的知道，外面剩下的人并不多，想要逆风翻盘简直太难。
可如果戏班解散，又该怎么办？
纪琛接连喝了几口水，就在他担忧的额头冒汗时，突然听到身边传来一道清凉的声音：
“昨天晚上你唱的很好，会有人喜欢的。”
纪琛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边的许澜，纪琛轻声问：“如果戏班解散，你……”
“什么？”
纪琛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怎么都说不出，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笑着摇摇头：“没什么。”
许澜拍拍纪琛的肩膀，就直接离开了，没一会儿拿着提壶去而复返，又给纪琛添满茶水。
纪琛看着许澜专注的神情，道：“谢谢。”
许澜浅笑。
这时，纪国诚抱着扬琴走进来，“琛儿，扬琴有了。”
很快就有人接过扬琴问：“纪琛师兄，这个放哪里？”
“中间偏左一些。”
那人抱着扬琴出去，纪琛对着整理水袖的纪烟道：“我们也出去吧。”
随着外面的乐器前奏响起，纪琛先出去，坐在扬琴面前。
外面的观众只剩下六个人，其中四个在池子边的石板椅上打马吊，一个树靠睡觉，另外一个是趴在栏杆上手伸着想要拽荷花的熊孩子。
大多数人都散了，从纪琛的位置能看到二十多个人要离开，不过在戏园子里的人挽留之下并未走远。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
随着纪琛的昆腔响起，纪烟蹁跹小步，悠悠登台。
纪琛的目光一直注意着对面的观众。
哒——哒——
檀板声落下，紧跟着奏乐声响起，同时清新婉转的水磨调从纪琛的唇里溢出：
「原……来……姹……紫……嫣……红……开……」
对面已经转身离开，走了几十步的人停步转身，一个个都僵在原地。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去而复返，对面的位置开始变得拥挤，却无一人吵闹。
「良辰……美景……奈何……天……」
纪琛一边唱，一边弹奏，时不时看向边上端庄大方的闺门旦。
闺门旦表演风格讲究娇媚羞美，一个亮相惊艳众生，一个眼神让人怦然心动。
不得不说，纪烟太适合这个角色了，再者纪烟的学习能力也很强。
看着对面的人越来越多，从十几个到几十个，再到一百多人，纪琛眉眼舒展，脸上挂上淡淡的笑意。
再回眸，却不经意对上许澜惊艳的目光，目光很快错开。
“好！好！”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太好了！”
“太妙了！”
“纪家班竟然还有这样的曲子……”
“哪来的？还懂不懂规矩？”
“闭嘴！别说话……”
“都别吵……”
所有的声音才冒头就消失不见。
「锦屏人……忒看……得……这韶光……贱……」
纪烟的身段，一颦一笑，如柳似风轻轻的撩动人心，一曲毕，又飘下舞台去。
落幕之后，对面响起震天的叫好声，纪家班里早就有人出去收银钱，纪烟没忍住也跟着了过去，场面一度失控。
纪琛下台后，后台的人都在欢呼，抱成一团庆祝。
许澜没有参与，默默的站在一边也跟着笑。
“师弟！师弟！你可太厉害了！”
“纪琛师兄！”
“琛儿，你可真给为父长脸啊！”纪国诚满面红光，“唱的好！唱的好呀！”
纪琛笑着道：“那之前跟父亲打的赌，可还作数？”
扮戏房闻言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的人都屏息细听。
纪国诚格外激动的说：“作数！自然作数！”
“哇！啊啊啊！戏班不用解散啦！”
“师兄！师兄！我们不用离开了！”
“啊！啊！太好了！”
纪琛笑笑，绕过他们去换衣服，外面仍旧吵闹一片。
纪琛本以为他们过一会儿就会消停了，没想到后面更夸张。
纪琛扒着门缝朝着外面看了一眼，见外面甩衣服的、站在桌子的、扭腰的、抱成一团亲的……总而言之，群魔乱舞，他干脆就不出去了。
可纪琛在换衣房里还没呆多久，就有人开始梆梆的敲门：
“纪琛师兄，你怎么还没出来？是不是不会穿呀？”
“哈哈哈，还真有可能！”
“师弟，我们要不要把许大夫给你送进去？”
“琛师兄，我们踹门了呀……”
纪琛：“……”
纪琛打开门，若无其事的出去，一抬头，标准式的笑容还尚未展开，就看见他们如狼似虎的目光，以及要凑上来的模样，笑容僵住，察觉不妙后撒腿就跑。
纪琛前面跑，后面一群人笑着追。
纪琛边跑边喊：“你们做什么！”
“师兄，你跑什么呀！”
纪琛心里怦怦跳，道：“你们先站住！有话好好说！”
“师兄，那你就别跑了呀！”
“琛师弟，我们聊聊，你先停下来。”
纪国诚、纪烟、许澜以及另外三个人在数钱，他们从未在这一天内收到过这么多钱，开心的合不拢嘴，压根没功夫管纪琛他们。
纪琛体力好，接连跑了好几趟，可终究抵不过人多，最后还是被抓住，挤在角落里。
“哈哈哈，”纪琛喘了几口气，看着面前密不透风的人墙，笑着说，“干嘛啊你们！去去去！”
“琛师弟，你教教我们吧！”
“纪琛师兄，我们也想学这个曲子，你什么时候教教我们？”
“师兄，我们能不能学？”
鼓板师纪羽也跟过来凑热闹，“师弟，我也想学？教我教我呀！咱们关系那么好。”
纪琛靠在墙上，哭笑不得：“教！教！教！回去就教！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