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嘴上说得震威四方，让绿鬼也愣了七分。
可实际上呢，他被个像猕猴攀在树上的绿鬼轻轻松松地抓住后衣领，带他体验了一番短暂荡秋千的快乐后，迎来的是滚爬在地的狼狈。
他那肤白似雪的脸庞被摩擦出血，双手极为艰难地撑起自己的颤抖，清冷又娇弱的样子让人怜爱。
天怜衣脸上尽是惊慌失措，赶紧跑来蹲下扶起谢小生。大小掌交叠的那瞬间，手上沾有的小石头颗粒就这样来到了她手掌。
她感知到谢小生独有的颤抖，眼里流露的是因自己无能而亏欠之意。
谢小生很虚弱地说：“娘娘走吧，娘娘一个人定能走出去的。”
世人总爱叫她心上娘娘，如今他也这样叫唤她。
天怜衣却只是让他暂时地靠在树上：“等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出去。”
说完，他只看见一道穿着喜服的娇小身影走向那一大片诡绿。
恍惚间，他平日里软弱的病态如风消散，换来的是一副不可一世的傲然风骨。
他看着手上的擦痕与泥土，“呵”了一声，轻视地拍去身上的尘土。
“啊啊啊啊啊啊”
叫什么？就这么痛吗？
他不过是将手轻轻在大树干上点了一下而已，原本仗势欺人的绿鬼便彷佛天塌下来非要压死自己一样沉重与痛苦，各个在原地捧耳尖叫。
刹那间，她听见了玻璃破碎的声音，见周围的阵法碎成上万个透明碎片落下来，恍如七月大雪。
天怜衣还在疑惑时，听见谢小生咳嗽问：“娘娘，它们是怎么了？娘娘赢了，对吗？”
天怜衣：“......”
天怜衣来到他身边，刚伸出手，看似要对他说：“来，我撑你出去。”
但她突然干站在原地皱眉，悬在半空的手收缩了一下，还颤抖着。
她摸摸自己发痛的后颈，瞥见手指上沾满鲜红的血液。
她受伤了。
还没来得及看伤她的鬼是谁，只闻到一股浓郁的花香伴随血腥味袭来，眼皮一沉，见自己和谢小生同时倒下。
她不知自身倒下那瞬间被一人紧紧捞入怀里怜惜的后觉有多暖。不知那人颤抖着手一点一点小心翼翼佛开后颈的青丝，看清血淋伤痕时的眼眶有多红润。更不知他为一人徒手绞杀所有绿鬼时的血雨腥风与嗜血无情。
他是想抱起天怜衣走出这片森林的，然而他接下来做的，竟然是以天为被，以地为床躺在她身边，当一回真正的枕边人。
可惜，只能是偷偷。
等天怜衣醒来时天已微亮，她见躺在身边的谢小生脸色苍白，双唇无色，紧皱眉头，一副极端痛苦的样子。
她轻声叫喊谢小生，谢小生才缓慢地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个满脸担忧的姑娘，嗓子肿痛地说：“娘娘......”
天怜衣将他扶起，替他拍去身上的落叶与石头颗粒，却见谢小生一脸担惊受怕往自己怀里躲，嘴里喊着：“娘娘，这......这。”
早晨的阳光洒下来，先是照到树上，树上挂着绿鬼的尸体，绿鬼面上的狰狞清晰可见。
照在地上，地上碎尸有血有肉又露骨头，跟猪肉市场被大卸八块的排骨没什么两样。
凡人没见过这么血腥的场面，一旦见到了恐慌是正常反应。
可若是一个从未见过这等场面之凡人见到了，还能面无表情、心中毫无波澜地蹲下细看，伸手去触碰探究是个什么鬼才是怪，才是不正常。
天怜衣紧紧抱住了谢小生，还细心地遮住他的双眼，安慰着说：“没事了，没事了。”
这里的阵法已经被摧毁，绿鬼也不知被谁一端而尽，她的法力还有三层，大白天肯定能走出去。
只是她身边人却一直迈不开脚，应当是被地上的碎尸吓到了：“娘娘，我...我腿软。”
瞧他那双腿发抖、四肢无力的样，天怜衣伸出自己的手：“别怕，我牵着你走。”
谢小生盯着那只纤细的手看了一会，犹豫地伸出自己的手牵上。
但在同行的路途中，他是不敢用力牵的。生怕自己力道重了，牵疼了她，又怕牵松了，一下子就滑空。
总而言之，他尽是温柔细腻。
天怜衣边走边看周围的惨状，问：“昨晚上，你有看见是谁在背后抓伤我的吗？”
谢小生：“嗯......太黑了，只看见一小绿色光闪过，然后闻到了什么很奇怪的味道。后来的事也都不记得了。”
天怜衣也闻到了那一股奇怪的味道，像花香，又带点血。
天怜衣：“是谁有滔天本事，才能一夜之间把上百万只新生的绿鬼都屠杀了呢？可这世上能做到的，应该也没几个人了。”
她这番话就像是在自问自答，因为她敢肯定谢小生不知道。
然而，谢小生是知晓的。知晓她所知晓的，并且知晓她所不晓的。
谢小生：“娘娘这么说，娘娘跟那几个人认识？”
天怜衣摇头否认了：“能在三界都出名的人数来数去也就只有那几位，但你看我像是认识他们的人吗？”
在这世上，能做到一界泰斗需要超人群的学识、专吃这碗饭的天赋、韬光养晦的运气。
当然，这还只是说到了一界，而这一界太多数在人间体现。
现在要说的是三界出名的牛者，要么好到被所有人一致认可，一传二传三传百传流芳，要么是坏到令三界人都闻风丧胆、谈之色变的程度也算出名。
毕竟能真正做到三界都出名的人可不多。
谢小生：“不像。”
为何不像？因为这三界出名的三坏一好，可见劣远远大于优。
提到三坏一好，就不得不提让三界谈之色变的三坏一好是哪三坏，又是哪一好。
三坏指的是断头王后、一剑祸生、新娘轿主。一好是指观君追师。
像天怜衣这么勤勤恳恳的好神官怎么会结交那些歪瓜裂枣？
说认识也是无稽之谈，她和那几位三界出名的歪瓜裂枣，地位和能力都明眼摆着天差地别，除了一个人外，其他人可看不上她，更不能看上她。
因为这是他们几个人都心知肚明的事，看不上总比看上的危险程度轻多了。
谢小生又问：“但如果非要娘娘认识三坏中的一坏，娘娘觉得谁可以结交？”
天怜衣顿顿，很是认真地思考了才给谢小生答案：“那个新娘吧。”
谢小生的嘴角上扬，笑得像个反派：“哦，为何？”
天怜衣：“因为只有新娘轿主跟我有关啊。”
至于为何跟她有关呢，她是这样认为的：“传闻新娘轿主没在三界出名前只是个大家闺秀，即将嫁给心爱之人的普通好姑娘。但可惜最终她跟心爱之人有缘无分，爱将得却终不得让她死后积怨才步入歧途。如果我能早前遇见她，给她赐个情，牵个缘分，结局应该能大改。只可惜，只可惜我跟她也是无缘无分。”
这三坏中，新娘轿主算得上是最好的一坏，没干过相比于其他二坏的惊世大事来，为人也比其他二坏低调得多。
人们口中经常谈论到断头王后和一剑祸生，但极少人能提起新娘轿主，说见过三坏真容的就更少了。
不知谈了多久，他们已然走出森林，不远处有一座红山就是她的心上观。
那一片红并非山川之美，而是世人还愿的红布。
佳偶成双对后会携带家人一同前来还愿，面带幸福笑容地挂上红布，让前来求情求心爱之人的世人见了，就更加相信这个心上观的灵验程度。
就因此，她的功德与香火从未断过，这听起来是一件极好的事情。
但那已经是前不久之前的好事了，现在的心上观可没人敢来。
大家都在传从心上观得来的心爱之人是真，此心上娘娘包成不包果更是真。两人最终的缘分是走入断头岭成为鬼的玩物，那可是上天入地最为咬死的真真真！！！
于此，大家都对这座向来口碑极佳的心上观开始产生了质疑，世人纷纷纭纭个不停，已经传成了心上观的神官跟断头岭恶鬼有勾结，明面上允诺实现世人所需赐心爱之人，背地里却私自将这些成佳偶的新人送进恶鬼口中当洞房！
在恶鬼口中当洞房，这世上没什么比这件事还要令人恶心、令人头皮发麻、令人心生排斥与恐惧，更令人觉得变态的事情了吧。
他们抵达时见观中清冷无比，只有一个瘦弱的姑娘在点香供神，点完后还忙着去整理那些早就褪色的红布。
谢小生独自去摸了一下红布，可能是想要沾沾世人成双对的喜气。
可这些红布都是旧布，最新的红布也是一个月之前了。
替她管理心上观的姑娘叫阿善，是她座下修行人。第一次来心上观求天怜衣收下自己留在身边修行时，她显身过一次。
因此当她见天怜衣并不是从神像里出来，而是从山下来时有些吃惊：“娘娘为何从山下来？”
这可是个悲伤的故事：“被流放到这边来，甚好这还有一个落脚之地。”
阿善：“流放？当神仙也会被像犯大错的罪人一样被流放到边疆吗？”
哎，人间是犯了大错才会被流放，然而天上神仙被流放只是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错。
这就是差别啊。
天怜衣直接拿起贡品吃：“是啊，神仙不好当的。”
阿善见外面那人一直站在太阳底下摸红布，问：“那他是？”
天怜衣顿顿：“来求心爱之人的。”
阿善：“那他为何不进来求？”
天怜衣也看向一直在太阳底下的谢小生，明明是炽热的太阳却没能让他脸颊晒红，更不见一滴汗水流出。
这一幕，她只觉得好眼熟，好像谁也这样来过庙里很多很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