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权，没想到你还能活着。”

“……”

一束月光照射进来，沈星权逆光的身影仿若天人。

李老抬头，眯眼看着眼前背光之人。

“沈星权，你既然在此，就证明鬼王并没有被消灭，你这样对得起沈家的重托吗？”

“我做事，与你何干？”

“呵。”

听到沈星权淡漠地回答，李老嗤笑出声。

他缓缓从坐垫上起身，一步步朝沈星权走近。

然后，绕过沈星权，走向殿外。

“走吧，我们去殿外谈，以免惊扰了祖师爷。”

抬头看了眼三清尊师，沈星权两手结太极阴阳印，郑重行礼。

礼毕，他转身大步走出殿外。

广场上的铜鼑前，李老背身，正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

感应到身后人的到来，他转过身。

“你来找我，所谓何事？”

“为何选择帮助于曼丽助纣为虐？余奕彤尸身藏在哪？还有。”

沈星权一双凌厉深邃的黑眸射向李老。

“你做这些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

李老摸着长胡须，沉思片刻，轻叹口气。

“所谓助纣为虐，那也是有纣可助。纵观这世间，何人不自私？何人不自利？”

他的视线越过沈星权，遥望向三清尊师。

“我一生恪守本心，每日诵持功课，为这世间渡己渡人。但世人皆有虚妄，唯假唯诞。”

他把视线又转向沈星权。

“某日致虚守静，当我灵台清明时，突有一丝念想浮现其间。何不遵循世人妄念，任其发展，从而不破不立？”

面对李老的观念，沈星权仍旧淡然处之。

“在我看来，你这所有的观点都是建立在狭隘的世界观中。”

“哦？沈家主此话何讲？”

“你恪守本心不假，却整日待在这一方天地中，正所谓有欲才有求，你每日接触之人自然都是欲望之流。”

“你的意思是？”

“修道须先悟道，你不走遍这世间，不遇见形形色色之人，何谈修炼？”

“就算如此，那又有何区别？”

“正如这世间有不同之人，欲望亦是不同的。有于曼丽这种自私之人，却更有希望国泰民安之辈。”

“国泰民安吗？”

李老摸着胡须沉思。

这时，沈星权胸口的先天八卦突然发出阵阵白光，那光芒越发扩大，很快将两人笼罩其中。

沈星权刚睁眼，就看到面前站着金戈。

环顾四周，仍是在玄音观，却已非半夜，而是人流如织的白日。

走到金戈身边，看向他的眼神带着疑问。

金戈摇摇头。

“别问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刚刚我想着要反驳老头的话，结果一眨眼就变成了这样。”

“应该是先天八卦做的，不知道他是想要传达什么。”

在沈星权还在思考时，李老却走向三清殿中。

两人互看一眼，紧跟而上。

三清殿中，虽然没有出现人挤人的现象，却也是排着队轮流上前跪拜祈愿。

他们三人站在一旁，不断有人经过，却并没有看向他们。

而当有人碰到他们时，却直直从身体中穿了过去。

于是，他们越发确定正处在幻象中。

“希望王总和他老婆早点离婚，让我成功上位。”

“希望那个狐狸精被车撞死。”

“希望我爸早点安息，家里实在没钱承担他的医药费了。”

三人朝正跪拜祈愿的人看去，分别是两女一男。

他们并没有开口，但心声却准确无误地传到了他们耳中。

想必这也是先天八卦让他们听到的。

李老摸着胡子，看着这三人的背影，意味深长。

他转身看向沈星权：“怎么样，沈家主，贫道所说属实否？”

沈星权没有回答，金戈在他旁边开口。

“老头你稍安勿躁，不妨继续看下去。小权子都告诫你看问题不要太片面，你怎么就不听呢？”

李老将视线转向金戈，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转而看向又一批跪拜之人。

“希望我今年发大财。”

“希望我今年事业顺利，升职加薪。”

“希望我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

就这么来了一批一批的人，无不是为了自己各种利益而祈愿。

李老的神情一直是平静的，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每日听到这些自私自利的愿望。

沈星权继续不动神色，金戈则尴尬地摸着鼻子。

“我希望自己的肾能和廖叔叔的配型成功，希望手术顺利，廖叔叔能早日恢复健康。”

此时，一名19岁女孩的心声吸引了三人的注意。

她是一名竖着高马尾，穿着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女生。

侧耳听了听，金戈向两人说明。

“这女孩是个孤儿，她小时候长得不好看，被一个家庭收养后遭到精神上的虐待。一次被人贩子拐走，幸而被加油站的一名加油工人察觉。那名救下她的工人知道了她的遭遇后，从此开始用微薄的薪资资助她上学，并且从不求回报。如今那名工人被查出肾衰竭，需要换肾，女孩刚做完配型。”

“……”

李老摸着胡须，看着女孩虔诚地叩拜，却并非为了自身。

“希望王小姐能早点醒来，就算拿我下辈子的命去换也没关系，就算他从此摊在床上也没事，我会好好照顾他一辈子。”

“这女士是一位5岁孩子的妈妈，她女儿从窗台跌下，是路过的王小姐接住了从6楼掉下的孩子，孩子没事，但她因脑部着地，不仅双手断裂，还变成了植物人。女士一直照顾在她身边，并且把她的父母也当成自己的亲生父母照顾。”

“……”

“希望我老公他们都能平平安安，不管遇到什么事，我都无怨无悔。”

“这女士曾被毒贩绑架，还遭到了虐待，因为她丈夫是一名缉毒警，威胁到了毒贩的生意和生存。但这名女士被救之后并没有怨天尤人，也拒绝她丈夫离婚的提议，而是继续默默支持丈夫的工作，她认为，只有丈夫这样的存在，才能换来千万家的幸福。”

“……”

又站了近3个小时，直到夕阳西下，人潮退去，殿内渐渐恢复了平静。

走出殿外，抬头看着远处的夕阳，三人一时都没有出声。

“一直以来，到我这祈愿之人，无不存在着各种各样的私心，我竟不知世上还有这么多不存私愿之人。”

听着李老的感叹，金戈瞄了眼角落的价格牌，无奈地告诉他。

“老头，找你是要额外花钱的，既然钱花了，所求的肯定都是私愿。那些为别人祈愿的人，怎么可能付钱找你。”

李老愣了愣，转身也看向角落的价格牌，顿时苦笑。

“原来如此。我一直待在后院，竟不知这简单之理。”

“所以说，恪守本心只是你以为的，不走出那方天地，怎么能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老这回转身，认真审视起金戈。

“你，究竟是谁？”

金戈诧异，他看了看沈星权，见对方只是静静回看他，便硬着头皮回答李老。

“我就是我啊，金戈，金子的金，戈壁的戈。”

“是，你是你，但我看得出，你又并非只是你自己。”

“啊？”

“在我看来，你是世所罕见的通透豁达之人，也难怪先天八卦会选择你。”

说着，李老瞥了眼金戈胸口。

金戈这回真蒙圈了，他刚想继续问，却见李老已经转身往前走。

“罢了，告诉你们也无妨。余奕彤的尸体就在龙城殡仪馆。”

沈星权上前一步，拦在欲要开口的金戈面前。

“你的目的？”

李老停下脚步，却并未回身。

“万不可信任天师沈家之人，毕竟他们并非沈夏后代。”

“……”

金戈拉拉沈星权的衣服：“老头什么意思？”

“幕后黑手是沈家人。”

“你确定不是这老头故意甩锅？”

“……”

沈星权垂眼，不知在想什么。

此时，又一阵熟悉的白光闪过，再睁眼时，已回到现实。

看着前方地上倒着的李老，不用上前确认，就能知道他已经断气。

沈星权看了眼天上不知何时被乌云遮住的满月，张开灵翼向马列大厦飞去。

在他身后，李老的身体突然冒出一阵幽蓝色的火光。

随即他的身体迅速被大火吞没，一刻钟后，地上就只剩下一堆灰白色的骨灰。

烈风吹过，骨灰随风而散，沉埋于这世间。

————

由于时间紧迫，来不及走流程，沈星权干脆直接发到了龙城殡仪馆。

寻到停尸房，查找一旁的登记簿，却并未查到余奕彤的名字。

略微思考下，沈星权便明白，余奕彤的尸体一定是违规停放。

按照法律规定，殡仪馆存放的尸体一般不超过十日，最长不得超过30日，特殊情况需要另外审批。

看守停尸房的人一定是私下收了余奕彤父母的钱，隐瞒上级将尸体存放在这里。

于是，沈星权便根据记录簿上已有的记录，首先将确定目标排除。

然后，他逐一拉开无主的柜子，很快，在一个角落的柜子中，找到了余奕彤的尸体。

尸体除了僵硬感之外，并没有很明显的其他变化。

她闭眼躺着，犹如正在沉睡中。

沈星权抬起手，一道灵火从并拢的两指指尖飞出。

灵火刚触及余奕彤的身体，变迅速将她包裹起来，幽幽冥火开始焚烧。

一刻钟后，火焰渐渐缩小，直至消失。

此时，余奕彤的尸身已被焚烧殆尽，无影无踪。

“……”

侧耳倾听了一会儿，沈星权无奈地说道。

“不是不想给她留下骨灰，只是情况特殊。她的尸身被人做过手脚，留着，她的灵魂便会永远困在这世间，直到被利用完。”

等体内的声音停止抗议，沈星权转身离开此地。

一路飞回马列大厦27层。

跃进窗内，沈星权背后的灵翼瞬间扩散成光点飞向夜空中。

“哟，回来啦。”

屋内，楚旭焱伸手懒懒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继续盯着金戈的手机玩消消乐。

在他右边站着红魄，难得的也在低头认真看着消消乐画面。

而在他左边，已经恢复生前样貌，不再一脸阴郁、愤恨的余奕彤，竟然也在盯着游戏画面。

察觉到沈星权的出现，余奕彤抬起头，既感动又高兴地迎上前。

飘到沈星权面前，她直直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奕彤感谢恩公的相助之恩，今生无以为报，只愿来世能报答一二。”

接受了她的跪拜，沈星权淡淡开口。

“你的感谢我替金戈收下了，他才是你的有缘人。”

“奕彤知道，金先生的恩情，我必定铭记五内。”

“时间不早了，现在就送你去地府报道，见到阎王，只要你据实已告，他定会秉公执法。”

“是。”

然后，沈星权转身看着楚旭焱。

楚旭焱挑起一边的眉毛：“怎么？”

“你不是自称是地府里的公职人员吗？那就送她去地府吧。”

“我凭什么帮你？”

“并非帮我，账都记在金戈头上。”

“……”

和沈星权对视半晌，楚旭焱对一旁的红魄交代。

“红魄，交给你了。”

“是。”

红魄领命，飘到余奕彤面前。

他抬起手，一根红色的线出现在他手中。

红线无风自起，飘向余奕彤，绑在了她手腕上。

“走吧。”

说完，两人同时消失在原地。

楚旭焱起身朝沈星权走近。

“结果如何？那老头有说目的吗？”

“问题出在沈家。”

“哦？看来，沈家的劫数已经到了。”

沈星权并没有和他讨论下去，转而问道。

“抓到的那女鬼呢？我要问她点事情。”

“大概半个小时前没了。”

“没了？”

“魂飞魄散。”

“……”

“线索断了，你还能查出幕后黑手吗？”

“我会另外想办法。”

楚旭焱伸出食指，指指对方，再指指自己。

“那你看我俩这情况，是不是能改善下了？”

“先保持，之后再议。”

“古板。”

沈星权走到一旁的凳子上坐下。

“我先撤了附身之术，之后就拜托你照顾了。”

“知道了，帐都记金小戈头上，是吧？”

“没错。”

话刚说完，沈星权闭上眼，随后头一歪，身体趴倒在了一旁的桌上。

“啧，真麻烦。”

嘴上抱怨着，楚旭焱抬手，用灵鬼之术托起金戈的身体，往保卫处旁的休息室走去。

将金戈仍在沙发上，他拍了拍手，转身离开房间。

不平凡的一夜就在众人的睡梦中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

天师府沈宅

“真是没用啊，竟然这么轻易就被发现了。”

“我就说留着沈星权就是个隐患，必须要除掉。”

“除掉他，鬼王也是个大麻烦，让他们互相牵制才是上策。”

“留着就会有变数，你忘了当初被沈夏压制的屈辱了？”

“……”

“所以，沈星权，绝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