妺女有些黯然，公冶寂无搂着她的肩：“放心吧，他与他爹不同，他爹英明神武过，晚年却是昏庸的，说道这个，老爷子也是能抗，儿子都要不行了，老子还精神奕奕的。”

那个他们口中精神奕奕的老头子此时正和美人们在蓬莱池抓蝴蝶呢，人果然不上班就是能活得久，管你瘟疫天花打仗劳什子的，反正不耽误我happy。

“宣和如何了？”公冶寂无突然问，他这么一问，妺女眼睫垂了下来：“天花这劫算是熬过去了，我出来的时候刚看她服了药睡下了。”

夫妻两在京都呆了二十年，二十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现在天香的小儿子都娶媳妇，大姑娘都生儿子，当年看着乐呵呵没心没肺的丫头现在也是外婆了。

妺女每次出门去看她，她从满地追着娃娃打的娘，到了和媳妇闹红白脸的婆婆，时间过得真快呀。看着天香都成了个中年妇人，妺女还是这般年轻，每每思及此夫妻两就觉得，或许这人间是不该再呆了。

公冶寂无算是知道了妺女为何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搬一次家。他们本就是修仙的，这二人容貌不老在京都城里早就不是什么新鲜事，据说城里还有人祭拜妺女的，求的是容颜永驻。

荣庆王和老王妃在两年前先后殡天，两个儿子回京丁忧，这下倒好，一家子齐齐整整的都得了天花。

要说这天灾还真就是无差别攻击，甭管你天潢贵胄，你看皇后的儿子都嗝屁了，你荣庆王死两三个孙子孙女那都不叫事儿。

隔天妺女去看宣和的时候，宣和的儿媳萧氏正在侍疾，妺女接过药碗说：“你自己也好了没多久，大哥二哥都还没好全呢，你婆婆这边有我，你凑什么热闹。”

宣和的儿媳妇是某个四品官的小庶女，虽热出身低了些，却是裕丰心心念念的心上人。求到亲娘跟前，都准备成亲了，小庶女的祖母又没了，守了一年孝，成亲的时候都是个老姑娘了。

裕丰成年之后好歹也是个宣武伯了，司西山大营右威卫，上来这官职不可谓不低，过两年熬够了资历就又能再升三品。

宣武伯府离王府不远，出府拐个弯就是了，妺女最近时常来看宣和，她病得尤为严重那几天，妺女更是宿在了伯爵府里。

萧氏进门那年都已经快十八了，夫妻两加足了马力，还真就三年生了两个娃，宣和现在也算是儿孙一箩筐，每天都很充实。

这天晚上，妺女在床边看着宣和，她已经不在年轻，今年也快五十了，加上病了一场更显得憔悴。

“小姐，这些年，苦了你了，一直守在我身边。”宣和看着不远处的妺女，突然心里感念说出声来。

妺女在灯下绣着手帕，她看了一眼宣和，笑道：“苦什么？我能陪着你，我很开心。”

此时屋子里只留着一个小丫头值夜，小丫头好瞌睡，早就睡得打起了呼噜。

“我知道，你和王爷是为了我，才留在京都的。”

妺女白了她一眼，“少臭美，我们夫妻是贪恋人间权势，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啦？”

床上的宣和也笑了，这个时候屋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妺女起身去关窗，突然就看到一个少女站在门外。

“你是？”妺女看着少女，就看她眉眼清秀，骨子里带着一股仙风，通身的气度，盘着高髻，看到妺女就跪下了。

“衡阳宗弟子陈徽娘见过轩辕夫人，夫人大恩，铭感五内，请受小女子一拜。”

竟然是那个多年前和无言一道回衡阳宗的陈徽娘，妺女亲自扶起徽娘，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问：“你怎突然回来了？”

“师父恩准我下山，回来看看我娘。”说这句话的时候，她明显有些闪烁其词，妺女还没来得及去想，徽娘就走到了跟前，所谓母女连心，有些事情也不消去解释，知道就是知道。

宣和见了少女扑到她怀里，摸着少女的头发笑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妺女矗立在原地，在这个节骨眼，也没多问她什么无言的事，见宣和的亲女儿回来了，交代了几句让她好生照看，自己就在一旁的美人榻上睡着了。

第二天，妺女是被宣和叫醒的。

妺女在美人榻上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宣和？”妺女揉了揉眼睛，再仔细一看：“嘉卉？”

再努力一看，那‘嘉卉’很朦胧，像是一层薄雾，她冲着妺女笑，妺女透过这层薄雾，床上的宣和已然断了气。

徽娘冲妺女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响头，少女纵然是修了快二十年的仙，可在生死面前也是没办法一点不动容。就看她带着哭腔说：“徽娘不孝，不能在母亲跟前侍候，这许多年来，多谢夫人替徽娘看顾母亲。此番母亲在人间劫数已满，徽娘奉师尊之命，送母亲回山。夫人对徽娘大恩大德，徽娘永世不忘。”

妺女看了看一旁的嘉卉，又看了看那床上的宣和，突然什么都明白了。

“原来如此~”妺女长长出了一口气。

“徽娘不必谢我，你不也替我看顾了无言快二十年吗？你我之间扯平了。”妺女站起身，看着那个当年那个只属于她的小丫鬟，妺女冲宣和笑道：“我便送你最后一程吧，也算全了你我的主仆情谊。”

嘉卉笑道：“多谢小姐。”

“徽娘，先把你母亲的仙魂收好，随我去交代完了后事，我与你一同回泰山。”

徽娘点了点头，从百宝囊里拿出一个小瓶子，念动口诀，嘉卉的仙魂就进入到了那瓶子里。

妺女顺了顺气，叫醒了一旁值夜的小丫鬟，让小丫鬟看着宣和的尸体。

知道宣和县主死了，小丫鬟直接就吓哭了。

顾不得安慰小丫鬟，妺女用清茶漱了漱口，用冷掉的巾子净了面带着徽娘就出了门。

要说这后事也简单，着人去宗人府报丧，去荣庆王府报丧，置办丧仪，府里的管事一下子忙活开了。

裕丰原本还在西山大营，接到家中的传信，跑了两天一夜赶了回来，府里灵堂都摆好了。

兄妹两见面之时，抱头痛哭，萧氏带着儿女在给宣和守灵。

有些事，萧氏是不便知道的，只能说给做儿子的听。比如宣和此番是人间劫难已满，徽娘下山是带她回碧霞元君府的。

裕丰对于自己母亲的事多少还是有所耳闻，此时知道自己母亲功德圆满要回天，一时间五味杂陈不知如何说。

豆大的眼泪砸了下来，在灵前哭了一通，默许了此事。

这几天公冶寂无也忙得很，逍遥了一辈子的老皇帝这几天也不好了，上吐下泻的，总之就是事儿都赶到了一起。

公冶寂无在宫中照看皇后，又要到蓬莱池照顾太上皇，可谓是分身乏术。

妺女和徽娘动身回泰山的时候，避开了人群。

此时妺女已然修出了御风术，只可惜徽娘道航尚浅，连驾云都尚未驾稳，妺女只能迁就着她。

碧霞元君府在泰山，仙阙巍峨耸立，山门却不易找。

谁知早有仙童等候，妺女和徽娘进门的时候，两旁鸾凤开路，仙鹤起舞仙乐声声夹道欢迎。

鼻下是花香，耳边是鸟鸣，放眼望去，峰峦叠嶂云雾似海，倒是那九重天上独一份的好去处。

碧霞元君府在泰山也有神祇，不过她属天仙之列，每上一层天，徽娘就觉得吃力一些，以她的修为能入得神祇和山神土地说上两句话已然不易，此时若不是妺女兜着，恐怕她还真就上不来这九天宫阙。

只是来的突然，妺女自己也没有想到，她此时，已然能回天了。

山门洞开，妺女身后跟着徽娘回到了碧霞元君府。

碧霞元君是个和蔼的老婆子，眉目慈祥，见到二人来了，立马让宫娥看坐。

妺女也不假辞色，谢过了碧霞元君坐在了一旁。

徽娘还是有些眼力见的，看妺女坐下了，她是不敢坐的，跪了下去，给碧霞元君磕了头，说请了原委，拿出了小瓶，高高举过头顶奉还给碧霞元君。

碧霞元君笑着对妺女说道：“早知夫人仁善，不想夫人竟亲自送我那小宫娥回府，这也是她的造化。”说罢手一点指，徽娘手里的瓶子就悬空倒立，塞子飞出，从里面流出嘉卉的仙魂，落地之时已然回复本尊。

也是一个少女模样身穿宫婢仙装，梳着飞天髻，眉心点珠，样貌清秀，依旧是嘉卉那张脸，只是此时已然多了几分豁达和释然。

“慧娥，你去人间走的这一遭，可有所成？”

那叫慧娥的宫婢给碧霞元君跪了下去，神情恳切的看着碧霞元君说道：“谢娘娘成全慧娥一颗混沌心，此番慧娥得轩辕夫人庇佑，心结已然解开，知这世间事皆有定数，凡事不可说，凡事可多思但不可多虑，过去，是慧娥愚钝，此番已然想明白。”

妺女看着那叫慧娥的小宫女，脸上出现了慈爱的笑，那是她的嘉卉啊，她此时终于圆满了。

碧霞元君笑得更慈祥了，手一指：“你看看那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嘉卉是叶冰裳心中永远的刺，妺女替叶冰裳拔掉了这根刺，尽管她知道，嘉卉的出现，不过也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