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冶寂无的心一下子就慌了：“怎么还哭了？”连忙去给她拭泪。

妺女握住公冶寂无的手扯了扯笑，然后另一只手也握了上来，继续说道：“白鄢的死，促使屠娘子发疯。她也不是没想到这一关口，只是她没想到的是，她的相公，会被她的族人分着吃完，啃食得干干净净。”

“什么？”听闻之后公冶寂无也惊了“早听说那土龙蛛一族好食人，但是这也……”这也太丧心病狂了些。

“其实屠娘子也并非没有法子能救自己的族人，她是可以自由出入历山的，否则，也不能认识白鄢。只是当初被祭司抓到的时候，她瞒了下来。她在外界遍访个大名门，终于在天涯海角寻到了方子。”

“天涯海角？”公冶寂无反复思忖着这句话的意思。

“那圣人给了她两条路，一，以她的血肉冲破历山八百里结界，放土龙蛛一族生路，从此世上再无屠娘子。二，以土龙蛛一族的命，让她登顶成仙。”妺女此时和公冶寂无在一个被窝里相互对看，两张脸不过两只手掌的距离，夫妻间细微的小动作都逃不过对方的眼睛。

公冶寂无对此有着太多疑问：“这圣人是那位菩萨？”

妺女用左手在嘴唇上比了个‘嘘’，这话不能说。

“屠娘子说，原本她还在纠结，直到她回到历山再也寻不到相公，她的小丫鬟哭成了个泪人。说他们在她不在的时候，对白鄢百般□□，白鄢存着一口气说要等她回来。”

说到这里的时候，妺女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在那地牢，屠娘子的相公被折磨得没了生气，先是砍了手脚，再砍了双腿双臂，削了耳朵，削了鼻子，拔了舌头，最后刺穿了喉咙，成了一具尸体。”

公冶寂无甚至不敢去想象那画面是何等的残忍，他只是紧皱这双眉，另一只大手也握住了妺女的手。

“屠娘子想从小丫鬟那里找到白鄢的尸体，小丫鬟却说，祭司下令毁尸灭迹不让她知晓，等她回来就说白鄢下山走了。那些族人就把白鄢的尸骨嚼碎吞到了肚子里。”

妺女的眼泪止不住的流，终于她觉得鼻涕也要流出来的时候坐起了身，用帕子去擦涕泪。

“为何你会如此难过？”公冶寂无不解的问。

“因为，叶冰裳也是如此这般被逼死的，我知道那白鄢死前的痛苦。”

答案竟然是因为这个，公冶寂无看妺女说完这句话眼泪又流了。他把妺女搂在怀里，百般心疼这个小人儿，她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才会一直惦记，别人说起就想到了自己。

“叶冰裳贪生怕死，她从未想过要为了谁去死，在那牢里，她还一心想让萧凛来救她。我本以为，是萧凛的那封信让叶冰裳甘愿赴死，直到昨日和屠娘子说起此事我才想起来……”

怀里的人儿嘤嘤哭了起来，像个孩子一般闹腾：“不是呀不是呀，叶冰裳根本没想过死，她想好好的活。可是……可是他们用铜汁铁水封死了锁，她跑不出去的呀。就算跑出去，又怎么斗得过侍卫？他们给她端来了毒粥，就算她不吃，也会活活饿死在牢中，她根本没有选择，没有活着的选择啊。”

公冶寂无从未见过情绪波动如此剧烈的妺女，她像个被别人抢了糖的孩子，哭得眼睛都肿了，喊得声音都哑了，再顾不得仪态，鼻涕都流了出来。

天亮的时候，妺女终于闹腾累了，也哭得没了眼泪。积压了几百年的怨气终于得以发泄，什么看开不看开，说到底，就是被别人打的那巴掌没打回去罢了。

公冶寂无把妺女放到了床上，已经睡着了的她手里还死死抓着公冶寂无的衣袖，只有这个时候，她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无奈的吧自己那件中衣脱了下来，清晨的阳光透了进来，映照出公冶寂无已经恢复得差不多的身形，结实的后背紧致的腹部。他把窗帘拉上，让妺女睡个好觉。

轻手轻脚的找了两件衣衫穿上，在妺女脸颊上轻轻一吻，出了门。

吩咐了三个丫鬟，说夫人今日乏累要多休息，不必去打扰。今日他也无心去看那施工进度，而是找到了那屠娘子。

屠娘子今日支棱起了小摊，因为时间尚早还没人光顾，得知公冶寂无的身份和来意倒是上下打量了几眼公冶寂无，又知妺女昨日回去心情低落便关心了几句。

“妺儿前几世有一世的死法，和白相公一般无二。”公冶寂无说着，就看原本还笑意盈盈的屠娘子的笑容僵住了，显然，她没想到是这么个答案。

她知道那轩辕夫人的身份也是异类，却没想到她居然有如此境遇。只见她叹了一声：“怪不得昨日她听闻之后眼神暗了许多，先生请坐吧。”

屠娘子从小摊旁边取了个折凳让公冶寂无坐下，公冶寂无也不挑剔，理了理衣衫就端坐了下来。

清晨的街道还没什么人来往，两个人就这般在街上攀谈了起来，也不惧谈话被别人听去。

“夫人也是个可怜人，昨日她来我家的时候我瞧她面上不显，但也知道她心里或许计较，先生还当多宽慰才是。”对他们两的事屠娘子不便多问只能场面话翻来覆去的说。

“屠娘子此刻在何处修练？”公冶寂无开门见山的问。

“在紫竹林山门之外听经。”屠娘子神色淡淡的说。

有些话不必点破，聪明人说话是要说给聪明人听的。公冶寂无莫测深浅的看了一眼屠娘子，屠娘子也在以同样的眼光看着他。

妺女说过，此女从小拜观音，出世的时候手心有佛印，身为魔族圣女却从无害人之意，在天涯海角受点拨二者选其一，最后因为相公的身死，化为灭族之刃。

这个时候公冶寂无不禁在想，那通风报信的小丫鬟是否还活着，她的出现是否也是圣人的一步棋？否则，为何她会知之甚详的把那白鄢如何身死都告诉了屠娘子？

“那山中圣人可曾允诺娘子什么？”公冶寂无问到了重点。

屠娘子笑了笑，她拢了拢鬓边，面上刻着淡淡的微笑：“先生可听说过红螺寺？”

“听过。”

“那寺庙里有一个十岁的小沙弥，正是白鄢第五世转世，我此番路过范阳停留，一来是故地重游，二来就是去看看他。圣人应允我，许白鄢十世善始善终。这便是始末原由。”

“为何你已然成仙，身上却是一身的妖气？”

屠娘子一脸自嘲：“我本就是尸解成仙，死后入的鬼道。只不过圣人慈悲，留我在山门外听经洗去我一身妖气罢了。”

这话说的就很明白了，至此，公冶寂无已经对此女有了大致的了解，知她不会对百姓有害便已足矣。

人死后成的仙最高也就是不入流的人仙散仙，很难激起什么很大的水花，撑死几百年就会陨落，更别提像屠娘子这般，本身就是妖，就更难了。

她说她自己是尸解成的仙，那在那次屠灭土龙蛛一族的战斗中，她也死过了一回，只是后来被那紫竹林中的圣人救了，容留她一口气活着，在山林外做个听经的蜘蛛又有何不可？

公冶寂无今日见她的修为，已有小乘，是她缘法高深还是圣人垂怜就不得而知了。

离开的时候，公冶寂无总觉得心下惴惴，又回头看了一眼那在人群中买脂粉的屠娘子，他总觉得，这个人此时此刻出现在此，总有些别样的意图，究竟是什么，他说不上来。

她——无非是那圣人博弈之间的一把利刃罢了。

白鄢成了佛子，这又解开了公冶寂无心中的一个疑惑，或许，那白鄢一开始，就是圣人手中那把利刃的刀背。

解开了心结，公冶寂无觉得心里安定了不少，至少今夜面对妺女的时候也能有所准备。

又去那房子里监工了一会儿，又被某某铺子的老板缠着脱不开生，硬是要他给家里的猪圈主持个仪式，以此保证公猪不生病，母猪都下崽，小猪都快大。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妺女早已醒来，她顶着两个肿得和核桃似的眼睛在发呆，公冶寂无吓了一跳，连忙过去，妺女看到他来了连忙用扇子挡住眼睛。

“你遮什么啊，让我看看是怎么回事？”公冶寂无想也不想就去拨扇子，妺女这回死活不依：“看什么，丑得很。”

作者有话要说：人的记忆其实是很奇怪的

过去其实并未真正被忘却，而是被封印起来

会在恰当的时机想起，并且时时刻刻提醒你

那是刻在脑海中永生不灭的一道伤疤

无论是‘仇恨’还是‘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