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军营前要回王府取一块通行的令牌，明书澈脚步轻快，边走边抛着令牌玩，一副春风得意的恣意模样。
只是在廊道拐弯的时候匆匆止步，他瞧着大门口走进来的叶修屹一身官服，手举圣旨，神情肃穆地大步往里走。
“靖安王和世子何在？”
院子里的女使跪倒一片，“王爷不在府里，世子……世子……”那说话的女使往廊道看了一眼。
明书澈心道不好，撒腿开跑。
叶修屹转头高呼一声，“请靖安世子听旨！”他快步追上，身后的侍卫听从命令，飞身前去拦人。
“请靖安世子听旨！”
明书澈置若罔闻，王府家丁、女使不知作何反应，纷纷跪下。
“靖安世子是在藐视皇威吗？”
叶修屹高喝一声，终于在明书澈将要跨出大门逃之夭夭之前叫住了他。
见圣旨如见陛下，家丁女使跪了一大片，连听着动静赶来看热闹的明书誉都一个惊吓后老实跪了下来。
明书澈慢悠悠转身，对面要是别人就算了，偏偏是叶修屹。他膝盖跟钉进木桩一样，怎么也跪不下来。
“请靖安世子听旨。”
叶修屹阔步折返，盯着明书澈仿佛能烫出一个洞来。
“叶大人真威风啊。”明书澈将府里扫视一番，皮笑肉不笑。
叶修屹看不惯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尤其是现在腰腹还隐隐作痛。
“靖安世子不跪下听旨吗？”
明书澈双手背在身后，散漫地把玩着令牌，三步并两步向其靠近。
他凑在叶修屹边上，低声笑问：“昨日多有得罪，叶大人今日还疼吗？”
叶修屹后撤半步，冷眼视他，咬牙切齿吐出两个字，“跪下！”
“当真？”明书澈仿若那听不懂话又没眼色的，嬉皮笑脸，不惧不怒。
他用只有两个人听得到的声音笑道：“这旨上写着要嫁给我的，好像是叶大人的亲妹妹吧。听说她端庄有礼，秀外慧中，十分讨喜。这样一个好妹妹，叶大人当真愿意让她嫁给我？毕竟叶大人有多讨厌我，我就有多讨厌叶大人，恶心不到叶大人您，折磨折磨令妹想来也是解气的。”
“你敢！”叶修屹不自觉捏紧拳头，圣旨上都出现了褶皱。
明书澈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难道在叶大人眼里，在下还是个正人君子不成？”他紧接着笑容纯良，“叶大人，你也知道在下在外鬼混了快十年。为了能在明枪暗箭里活下来，我从不心慈手软，手下留情。我见识最阴毒的技俩、最腌臜的手段，知道如何折磨人才最令人崩溃又不令其丧命。”
“当然了，为了你叶家能牵制靖州的势力，为了能让我这个令你恶心的情敌立马出局，牺牲一个妹妹给我这样的混账作践又算得了什么呢。”
明书澈嘴角上扬，朝他伸出了手，“所以宣旨吧，叶大人。”
叶修屹死死盯着他，满腔的怒火灼烧着心肺，若是可以，真是将这个混账一刀毙命。
“等我下次见了时玉，一定转告她，她在你心里的位置胜过了你的亲妹妹。”明书澈又添火道。
时玉……她向来最瞧不起牺牲女子去联姻巩固权势这种事情，叶修屹心里最是明白。
“好，你很好。”叶修屹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垂下拿圣旨的手，“我们走！”
过路时重重撞上他的肩膀，明书澈未作防备，往旁边踉跄了两步。
但心情好，不与他计较。
靖安王军军纪严明，踏进军营的第一刻，明书澈就觉得不对劲。当他想要退出来等等再进去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了。
“王爷有令！世子一旦下定决心成为王军首领，任何人都有督促和监管世子责任和权力！”
明书澈：“？”
他再一回头，军营里训练的、说笑的、牵马路过的……全都齐刷刷朝他看来。
顿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袭来，他还没走两步，就遇上一精瘦小伙。
小伙提着大刀而来，一副要砍了他的架势，但到了他面前却躬身行了一礼，“听闻世子武艺高强，在下想要领教一二！”
明书澈一愣，尴尬地笑了笑，“好说，好说。”
“请世子赐教！”一群人簇拥上前，中气十足地高喊。
明书澈：“……”懂了，八成是靖安王那老头安排的。
当他车轮战后被打得浑身酸疼时，当他在军帐里鼻尖充斥着潮湿腐烂和汗臭味时，当他在深夜孤独地给自己擦着药膏时……他都无比想念时玉。
最绝望的是……他碰上了陈溱。
别人都是装的，陈溱是真想打死他啊！
……
春风茶楼一夜之间空了，成了宋英巷口中人人避之不及的凶宅。唯有陈阿公时常会去门前转转，虽然知道时玉她们不会再出现，但总是习惯性地去瞧一瞧。
但是这天黄昏时散步，他遇到了一个同样在茶楼前踱步的人。是个衣着华丽的贵公子，眉目柔和，很是面善。
陈阿公闲来无事与其聊了几句，就这几句不得了。
叶修屹面容惆怅，“我的未婚妻子多年前因故离开，我找了她五年，终于找到了她的下落。我匆匆找来，她却因为贼子觊觎不得不再次脱身，我与她，还是错过了。”
“你这位未婚妻子，叫什么名字。”
“时玉。”
陈阿公愣了片刻，瞅他神情不像作假，似是真被命运捉弄，万分怅然。
老人心软问：“你如何证明她是你未婚妻子？”
叶修屹一怔，转过身来将老人家打量，“这位老人家可是有我未婚妻的下落？”
陈阿公还算警惕，保持了沉默。
叶修屹连忙从腰间取下玉佩，递过去给他看，“您看，这是我与她定亲时的信物，上面刻有她的名字。”
一块通体冰凉的白玉，上面刻有“时玉”二字。陈阿公放在手里仔细端详，反反复复看了好久。
“若是老人家有吾妻下落，还望告知！”叶修屹躬身作揖，行了好大一礼。
陈阿公受宠若惊，赶忙扶起他。能让这样的贵公子放低姿态求他一个乡野老头，陈阿公原本只是五分信，现在已有九分了。
“她的下落我倒是没有，不过若是想找她，我这倒有一个法子可以试一试。”
时玉曾留给他两支信号弹，之前用掉一支，还剩了一支。
夜晚的城州府烛火摇曳，云也在案桌前教时晔认字，时玉在窗边的藤椅上翻着话本子。心里却在想着离靖安王军探视还剩几日，再见陈溱一面，她也该走了。
天边亮起一抹绚丽，时玉蓦然抬头。心中思量，她还是放下话本后起身。
“我出去一趟。”
云也抬眼看去，“这么晚了你去哪？”
“溜达溜达。”
时玉在黑夜中穿行的速度很快，来到陈阿公家时不过两刻钟。她出现在小院门口时，陈阿公和他哥哥坐在台阶上喝茶，叶修屹笔直地站在他们面前。
她一出现，来不及错愕，陈阿公就立马跑了过来跟她解释，“他说你是他未婚妻子，我就……”
“我明白。”时玉笑了笑，见他慌张便出声安抚，“你们最近可好？”
陈阿公松了口气，乐呵乐呵，“好，你这未婚夫君……”他压低了声音，“也好。”
“以后我就不会来了，你们保重。”
陈阿公的凝固了一瞬间，只不过很快恢复，“好好好，我知道，你不是这地的人，迟早要走的。”
时玉沉默片刻，弯腰行了一礼，便回头冲叶修屹道：“你先跟我走吧。”
一前一后走在巷道里，叶修屹盯着她的背影，等着她先开口。
良久，时玉叹了口气，转身向他。
时隔五年后的对视，没有了想要藏住但藏不住的雀跃和欣喜。时玉眼波平淡，而叶修屹隐隐期待。
“为什么不见我？”
等不来她的开场白，他只能自己打破僵局。
四面无人，只有晚风和月光。
时玉侧身，背靠着巷墙，“我们之间好像也不是非见不可。”
“什么叫不是非见不可，你可知道这五年……”
“都过去了。”时玉打断他，并且笃定道：“我们之间已经过去了。”
叶修屹绕到她面前，不可置信地看向她，“难道你真的喜欢上明书澈那个混账了吗？”
“有没有他我们都已经过去了。在他出现之前，我就已经对你没有了期待和留恋。”时玉格外冷静，对上他的目光毫不躲闪。
“为什么？”
时玉回忆起过往，低头笑了一声，“我脱身那年，你的父亲与你说，陪我守孝三年也无妨，待我过门，古家所有的一切都将为叶家所用。你还记得吗？你没有反驳。”
叶修屹愣了愣，“你怎么知……那并非我所想，我只是不想与父亲争辩。”
“你怎么想的不重要。”时玉往旁边走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重要的是，那是你尊敬又顺从的父亲，你是他引以为傲的儿子，你们不会分心。我且问你，如今你叶家势大，曾派人去苏州云家探查我的下落，是为了能号令古家军的兵符，是也不是！”
“可我只是想找你而已啊！”
“你就不是叶家人了吗？”
时玉步步后退，“曾经你连在你姐姐奚落我时，站出来为我说话都做不到？难道现在，你会为了我叛出叶家吗？”
叶修屹不断向她靠近，“可你为何一定要将自己与我的家人对立，他们是有所算计，却不曾想伤害你，你与他们，与我当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时玉觉得万分可笑，她也不想解释，只是看着他，无比确认道：“我们不可能成为一家人。”
叶修屹眼里闪过困惑和悲伤，“为什么，我们之间那么多年的感情，你就这么轻易释怀吗？”
时玉笑了，顿住了脚步。
“叶修屹，你知道我是怎么在北境那一战中活下来的吗？”她蓦然红了眼睛，“最后夜袭一战时，我古家所有人并入敢死队伍。必死之局，长辈为子弟开路，兄姐为弟妹断后，我活下来不是因为我有多厉害，是因为我年纪最小……倘若是你从尸山血海里爬回来，你又会有什么放不下的？何况只是一份并非牢不可破的感情。”
“时玉……”
“你别过来！”时玉高喝一声。
叶修屹手足无措，心里像被针扎过一样疼，眼泪滑过脸庞。
时玉的目光却比月光还冷，“我应该杀了你的。”
“叶修屹，我只放过你这一次。”
她转身就走，没有迟疑、没有回头。